叶黛暮这番话,还真是一点颜面也没有给他们留啊。谢晋安不由地愣住了。
虽然怼得对方哑口无言是很爽,但是现在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了。再耽误时间,谁知道她的小命什么时候就要葬送掉。叶黛暮深呼吸,收了怒火,继续说。
“听好了,我不在乎你们过去是怎么混日子的,但是从现在起你们要是敢敷衍,就不必再来见我了。首先给我想办法统计出我们有多少可派之兵,列出可以出战的有经验有战胜把握的将领。军需若是真的不足,看看缺多少,可以从何处调配出来。”
叶黛暮顿了顿,在三人注视之下,继续说下去。“其次是如何丰盈国库,此事迫在眉睫,无论将来我们想做什么,赈灾救民也好,打仗求和也罢,没钱没粮,什么也做不到。”
“最重要的不是争吵,而是给我看可行性。若是要战,便列出,需多少兵才有把握胜,哪位将军可堪重任,军需的总数有多少,缺口多少;若是和,便列出,需多少条件才能堵上北国人的嘴,起码也要求五十年的和平。”
“我大魏是亡国,还是继续屹立于世,就看诸君肯不肯用心了。”叶黛暮大叹一口气。
三人握拳,拜倒行礼,口称。“臣谨遵君命。”
不过谈论了一个时辰,却比叶黛暮扎马步、练字、背书三件事加在一起还要令叶黛暮觉得疲累。不只是口干舌燥,还有心理上的无尽的挫折感。
这就是大魏的中书令,这就是大魏被人敬仰的相公们。竟是这样无可救药的货色,怎叫人不对未来感到一阵的绝望呢?叶黛暮靠在椅背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几乎丧失了睁开眼去看这世界的力气,困得连眼皮也打不开了。
“陛下,陛下……”卢淑慎轻轻地唤她。
叶黛暮没有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抬起头来,软绵绵地回应她。“什么?”
卢淑慎看她那一脸的沮丧,便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了。卢淑慎小心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轻抚她的背,安慰道。“陛下,会好的。只要陛下在这位置上一日,大魏便会更好一日。”
“我不过是孤家寡人,别说是做陛下,就是做神,也不能彻底改变这天下啊。”叶黛暮伸出手,牢牢地抱住卢淑慎的腰,嗅了嗅鼻尖的茉莉花香,突然地安心下来了。她还有淑慎啊。
“不会的。别说陛下是神,便是陛下是凡人也绝不会是独自一人的。”卢淑慎笑着说。“总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想要追随陛下的光芒前行,因为陛下就是那耀眼的太阳啊。”
“我才做不了太阳呢。我就想做叶黛暮,就想做史维桢,就想做淑慎的陛下。”叶黛暮终于鼓起了精神,抬起头,冲着卢淑慎灿烂地一笑。
“谨遵君命。”卢淑慎笑着应了。她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这一刻陛下向她许下的承诺时,所展露的比拟日光的笑脸。
稍微颓废了一阵,叶黛暮又立时提起了精神,如今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啊。
那边整理好档案的徐苏英便进来。“陛下,姜瑛将军有一项十分紧急的提议,说若是您这边结束了,还请立刻召见他。”
“快,让他过来。不,还是我过去见他吧。”
☆、第贰佰捌拾陆章 食物是吃货的命
叶黛暮走得飞快,差点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被绊倒摔上一大跤,幸好后面的徐苏英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的腰。叶黛暮维持着这可笑的姿势,竟不由地笑了。“我真是太莽撞了。”
“陛下真是的,明明身手矫健,却总是这么不小心。”徐苏英也忍不住笑了。
“不不不,我身手哪有你的厉害啊。姒儿最近练得不错,连我都扛得起来了。”叶黛暮扶着墙站稳,转身称赞道。
“陛下,又在说笑了。”徐苏英虽是这么说,脸色却迸发出自豪的光芒。她确实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陛下,快走吧。姜瑛将军应当等急了。”
“说的也是。”叶黛暮赶紧提起裙角,快步往里面走。这个动作叫卢淑慎看到直摇头,实在是太没有形象了一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等过些日子事情结束了再说吧。
叶黛暮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一脸严肃的姜瑛嘴角竟带着笑。看来是个好消息。“仲常是什么事情,竟然令你也喜形于色了?”
“陛下,这可是个最有利的消息。”姜瑛立即拿出一封信。“陛下,这是幼安寄来的。他说他在西京归于丁禹将军的手下。”
“丁禹?”叶黛暮最近背《将军志》背到头痛脑胀,要死要活的,这个名字一出,她立刻便反应过来了。丁禹这个名字简直熟悉到脱口而出。“丁禹不就是那个跟随谢公打过赤野之战的大将吗?在记录中他七次以少胜多,替谢公镇守住了后方。”
“正是。丁禹可谓是如今抵御北国军队,将领之中最好的选择了。幼安如今跟随他,若是一起跟上战场,那么积累功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姜瑛说到这里,竟也激动起来。
叶黛暮笑着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如此我们便来促成此事吧。若是幼安能掌兵,对我们来说倒是绝好的。”
看仲常总是冷冷的,还以为他冷清冷性,没想到心中这么念着幼安的事情啊。叶黛暮忍不住笑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冰冷如霜的将军,一个是放荡不羁的公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同一类的人,可是却偏偏相互惦念着对方,真是神奇。
叶黛暮与姜瑛商量了一会,定下了策略。等抬头,已经月过柳梢了,留众人在殿内吃了一顿晚膳,才将所有人一一送别。不过,之后她还是继续工作,几近天明。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叶黛暮在霁曦再三催促之下才收笔。
“陛下,和大家都是这样的,连卢大人都完全想不起来时间。”霁曦现在成了侍女长了,因为剩下的人都完全没有时间管理这些杂事了。霁曦想到这里不由地又一次叹息。
“怎么了?”叶黛暮虽然已经非常疲累了,但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沮丧。
“陛下,妾是不是很没用?”霁曦神情可不像她语气那般的轻松。叶黛暮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不能容忍的黑暗,那是自我厌恶的歧视。霁曦低落地说。“陛下,妾不懂这些,是不是对陛下来说是用不上的人?”
虽说是疑问句,但是很明显,她的心已经是陈述句了。她的心里有着准确的答案。
叶黛暮自然熟悉这质问,因为这话语她曾对自己说过千万遍。可是这世上哪有比质疑自己更愚蠢的问题呢?就算世上任何人都有理由怀疑自己,只有一个人不可以,只有自己不可以。
可是人类大概就是愚蠢的种族吧,第一个质疑的永远是自己。
叶黛暮站了起来,四目相对,她放缓了声音。“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呢?谁都不是事事都懂的,人人都有自己的优势,自然也有自己的劣势啊。若是叫我去做一桌子你擅长的菜肴,我大概把头皮都挠破了,也做不到。”
“陛下,别说笑了。做菜和治国怎能一样呢?就像是陛下食用的最简单的米粥,也是用的龙山小米,这种米千百年来唯有世家大族才得以食用。在妾进宫之前,连听也未曾听过。这样的米和平头百姓所吃的粟米怎可能一样呢?”霁曦的声音带上了沙哑的哭音。
“一样的。对我来说,治国与菜肴是一样重要的。”叶黛暮笑了。“对于饥饿而言,米就是饱腹的食物啊。不管是你说的珍贵稀有的龙山米,还是百姓碗里的粟米,三两便足够饱腹了,一个人只有一个胃,多了也装不下。”
叶黛暮知道这样说她是不可能认同自己的,于是接着握住她的手,将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前,那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叶黛暮的心跳。这是她最真诚的回答。
“我明白你的意思,米、人出生不同,身家也就不同了。可是你要知道对于我来说食物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曾站在井边,想要跳进去的时候,是米熬煮出来的香气叫我对这世间恋恋不舍,连死都不愿意了。”
“陛下。”霁曦立即想起了叶黛暮在入宫之前的那段事情。她没有那么傻,在宫中克扣侍女的膳食也是很好的教训方法,被饿上个两三顿,再倔强再不知世事的女孩都会屈服命令的。
“当然啦,后来我偷到了半只烤鸡,油脂在嘴里融化开的瞬间,我就再也不去想那么蠢的选择了。”叶黛暮笑着说下去。“所以霁曦,请你不要小看食物的力量。若是我将来可以做盛世之君,那么食物便是这盛世一等一的功臣啊。”
霁曦被逗笑了。“陛下,哪有那么厉害啊?那些辅佐陛下的大人们不就要屈居第二了嘛。”
“可若是我活不到如今,他们又要去辅佐哪个呢?”叶黛暮冲她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真相了呀。“何况,你也不是什么也帮不上忙不是吗?这大殿今日若非你在,恐怕早就乱了套。辛苦你了,霁曦。”
霁曦捂着嘴,拼命克制自己喉咙里的哭腔,却忘了掩饰那双眼睛里的泪水。
“还有,不要称‘妾’了。”叶黛暮捏住帕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个字,配不上我们志向远大,豪气冲天,坦率直爽的霁曦。”
霁曦望着叶黛暮,泣不成声。叶黛暮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不动,眼睛也不移开地守着她哭,仿佛这泪水比其他一切政务要事都更紧急。不,霁曦知道,这双眼睛是真诚的。
哭了许久,霁曦才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心声吐露给叶黛暮。
“陛下,妾、不,我也可以学着做这些事吗?”
☆、第贰佰捌拾柒章 物尽其用
霁曦一边停不住抽泣,一边说。“陛下,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学着做这些事吗?就算您说我为您做菜也已经是很大的帮忙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辈子就只给陛下做菜啊。我想要和陛下一起,让天下人都能吃上饱饭。”
“我知道我很笨,读书也没读多少,识字也是入宫前的事情。而且我完全不明白陛下和大家在做什么,这些事情最后会变成怎样的政策。但是。”霁曦说至此,双眼放光。
她紧紧地盯着叶黛暮,鼓足了勇气才说了下去。
“我想要和陛下一起创造这盛世。”
叶黛暮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她望着眼前像是宣告了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羞涩到想闭上眼睛,却还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和毅力注视自己的女孩。这个女孩说的没错,而愚蠢的人也不是她,是自己。
她想背负黎明苍生的未来,却忘记了百姓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决定所有人的未来呢?说得好像大义凌然,然而这份独裁和自以为是,和朝堂上那群满口仁义道德却只在意自己利益的大臣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下是她的天下?不对。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世人皆喊她陛下万岁,难道她就真的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神?不,哪怕是当上了大魏的女皇,她还是凡人,还是那个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的普通人。
“你说的对。”叶黛暮在霁曦紧张的注视下,终于开口了。“你现在不懂,不代表你不能学。今天不会,明天不会,但是持之以恒,你总有一日会明白这些的。到那时,你绝对强过市井里只懂得读书的酸儒。”
“陛下的意思是?”霁曦的心跳都快到嗓子眼里了。
“来学吧。虽然我不能保证最近有人教,但是你可以在一边学,若是不懂,便记下来,等到谁空闲便去问她。若是你真的想要做到,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叶黛暮微笑着答应了。然后便被欣喜若狂的霁曦抱个满怀。
“陛下、陛下、陛下、!”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开心,能不能松一点,我要被你勒死了。”叶黛暮的脸被两团柔软牢牢地挤压着,差点就要窒息。这香温玉软,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了的。
卢淑慎知晓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反对,反而抱了一摞的书去了霁曦的房里。叶黛暮是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霁曦开始背书了,连坐在茶房里煮水的功夫也没有停下。
“陛下,在想什么?”青盏在给叶黛暮梳头,看她傻傻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许久没有眨了,关切地问道。
“倒是没想什么要紧事。不过,青盏梳头这种小事情找个其他不忙的人做就是了。”叶黛暮一边说这话,一边心里却在想霁曦这件事情。若是有更多人这么上进,她还愁没有人可用吗?
对了。若是长乐毅王进攻上京,那么也有可能攻破城墙,最后变成一场巷战。当然那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可是对于叶黛暮来说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够成功地将长乐毅王抵挡在城墙之外。
为了使最后一步留有反击的可能性,叶黛暮、卢淑慎、谢璋、姜瑛都设想了各种方法,但是说老实话,除了游击作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是这办法和没有,又有什么不同呢。
叶黛暮已经连做梦都在想了,可是还是毫无办法。难道就要在长乐毅王破城而入之时,放弃所有的希望吗?反正叶黛暮不要。她就是不要坐以待毙。
现在,霁曦给了她一个绝妙的主意。
“青盏,你说若是在地狱之中递出一根稻草,会不会有人抓住它?”叶黛暮望着镜子里的青盏,开口问道。
镜子中被问的人当然是愣了一下。但是随即青盏反应过来,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会。还会有无数人,哪怕是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也会爬上去抓住它。”
叶黛暮听了这个答案,立即笑了。“你说得对。你认为有人想要杀死你爱的人,想要夺走你世代安居之所,算不算是烈火焚身的地狱?”
“当然算。”青盏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黛暮突然想起来,青盏的家人,她是因为被抄家才判入宫中的,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唯有父亲和一个兄长在世。之前她就想要帮青盏赦免她的父兄,只是她自身难保,更别提做这样大的事情了,中书省是绝不肯的。
之前叶黛暮寿辰之时,也曾向中书省提出想要大赦天下,以示她的仁慈。可惜被中书省驳回了,理由很充分,陛下不过及笄,做此事还太早了。
去他的太早了。真把她当做吃奶的娃娃来敷衍。
但是叶黛暮是不会放弃的。说来,长乐毅王此事,也许也是一次转机。
“青盏,我记得,你父兄是在雍州?”叶黛暮记得是流放到那里的石矿做苦役。
叶黛暮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谋划,那边青盏便吓得血色尽失,神色慌张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我父兄在雍州做苦役,但是我敢保证他们绝不可能投入长乐毅王的帐下。望陛下明察。”
额,叶黛暮扶额,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叶黛暮转过身来,亲手扶她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了。要是人家真要砍你的头,跪一跪难道就不砍了。而且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父兄不过是流放的苦役,长乐毅王作甚要去笼络他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