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桢……”谢璋还想要分辨一二,却在目光撞上一地的卷轴之时哑声了。他不过是读了半句,便没有心情与叶黛暮争辩了,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去,捡起一卷来,一边快速的浏览,一边惊愕地问。“陛下,这都是你写的?”
“不全是,一部分是淑慎写的。青盏还在写,不在这一边。”叶黛暮写得飞快,一边写一边捡起前面的看几眼。“老师,您别愣着了,不管要不要把其他人叫来,您是肯定要来的。快写吧。看看我们的思路哪有补充,或者有不同想法的。”
谢璋根本来不及说其他的,便被一边的霁曦给推着走了。霁曦小心地避开地上那几卷宝贵的文献,催促道。“哎呀,太傅大人,您就快点吧。要不是我不会写,哪还有人收拾地上的东西啊。您是没看到,后面的屋子都堆成山了。”
“什么意思?”谢璋一边问她,一边找了一张空的桌子,开始写了起来。“还有谁在写?”
“语嫣在写关于防止疫症的问题,上次云繇法师寄回来的东西派上大用场了,她正在根据汴州疫症的情况写预防的措施;青盏在写什么,我是看不懂,大抵是和物资调派有关;青筠在画上京的小巷子,章教习也在,她们比较熟悉路,只是还要派人去证实一下,路是不是通的比较麻烦……”
霁曦叽叽喳喳地将目前的状况都说给了谢璋听,还一边替他磨墨。“就是我们几个,外面的小侍女便是进也不许进来。陛下说这关乎到我们所有人的命,绝对要保密才行。”
谢璋扶额,这都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耳朵,算什么保密。算了,现在说都说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写吧。他扶着袖子,奋笔疾书起来,他可不能输给里面的丫头。
“老师怎么样了?”叶黛暮头也不抬地问卢淑慎。
现在就写的早的卢淑慎完事了,她现在负责指挥。“太傅已经在写了。但是他已批复为主。陛下,光你们两个批复也太累了一些。我也来吧。”
“现在还没轮到你。等我把全部看完,写下的评语必然是散乱的,你替我整理分类。等青盏写完,也让她帮你一起做。”叶黛暮现在开始庆幸自己这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练字了,如今下笔那是底气十足,连多看一眼也不必。
“是。”卢淑慎听了霁曦那边的报告,立即匆匆地去取了过来。“陛下,姜瑛将军写了三卷,是先提上来吗?”
“好。”叶黛暮一听是姜瑛做的,立即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快呈上来。术业有专攻,先看他的吧。若是仗打不赢,咱们做再多准备都白费。”
负责守卫的姜瑛倒是擅长打战,但是他可没打过如此奇怪的战役。
一场无兵之战。还是一群女人在设想的战役。敌方的情报是模棱两可的,己方的人数更是飘忽不定。更有复杂的地形,上京的巷子那是千奇百怪,还有不一定发生在上京城内,若是能在城外解决战斗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这大概只是一个奢望。
“情报不够,确实为难他了。若是能知道得更多就好了。”叶黛暮发髻也维持不住,就令卢淑慎给她梳了一根辫子,扎紧一些,别碍事便好,至于美观什么的,现在都是尘埃,一点也不重要。小命都快没了,要脸做什么?
“长乐毅王经营多年,陛下如今一时去打探,很难得到核心的东西,且又容易打草惊蛇。”卢淑慎也忍不住去想,若是能知道更多,现在这卷轴上的设想恐怕可以更靠谱一些。
“是啊。只好靠想了,若是有什么迹象对得上就好了。”这个时候叶黛暮就格外地想念谢璇,他的情报网实在是厉害。虽说如今给了姜瑛,但是很明显有些暗线,对方只愿意给谢璇一个人提供情报,根本不放心其他人。
“对了,兖州边邑的北国军队如何了?有动静吗?”叶黛暮想再怎么样明天,朝堂上应当也该有消息了。若是没有,她就自己提供,反正等不了。谁呆在锅子里,会嫌水还没滚啊。
“没有更新的消息了。”卢淑慎刚说了这一句。外面便有侍女来报,卢淑慎放了东西,立即去问。回来禀报时,脚步匆匆。“陛下,门外是三位中书令求见。”
“是文度、柳慈、谢晋安?”叶黛暮赶紧收笔。“怎会在这个时候来?”
卢淑慎赶紧给她梳妆,陛下这个模样是绝对不能见人的,脸上都还有墨迹呢。青盏等人闻讯,立即收笔冲过来替叶黛暮更衣。七八个人围着叶黛暮,动作叫人眼花缭乱。
就算这样出去的时候,三位中书令也已经喝完一盏茶了。叶黛暮深呼吸,肾上腺加速,现在还没缓过来,她的手写了太多的字,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副样子去见他们,可不妙。
虽说表面上中书省已经投诚,但是叶黛暮还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打着什么算盘。起码,谢晋安此人不可信。至于文度和柳慈,叶黛暮说不上来。
说来也可笑,本来应当是她的亲信的中书省,现在被一群她连话也说不了几句的人霸占着。
狠狠地吐糟了一番,叶黛暮终于做好了准备,用眼神示意卢淑慎推开了门,进到大殿里去。“让诸位爱卿久等了。不知诸位爱卿来此何事?”
“陛下,兖州来报,北军压境了。”谢晋安什么弯子也不绕了,直接说正题。
“这还真是危急。”叶黛暮想装作惊讶,可惜刚刚已经花光了力气,她现在事情多到想哭,完全不想和他们虚与委蛇。“既然北军有侵犯我国之意图,那便调兵遣将,将他们震慑在边邑。若是他们执意要打,那大魏也不惧他。”
“陛下,怎说的如此轻巧。调兵遣将,调配粮草,随行督军的选定,哪一件事情不是要紧?更何况陛下,如今的大魏国库空虚,根本耗不起一场大战啊。”谢晋安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叫叶黛暮想啐他一口。
冷静,冷静,这老家伙禁不起帝姬砍上一剑。叶黛暮拼命地压制自己内心的魔鬼。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那以公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求和。”
马丹,冷静不了,帝姬放哪了!
☆、第贰佰捌拾肆章 唇枪舌剑
在谢晋安说出“求和”一词的时候,叶黛暮是很想要拔剑砍死他的。这是源自生理和心理的最直白的冲动。当然若是真这么做了,叶黛暮大概就和野兽没什么差别了。
人比兽多的,不是人性,而是克制。
“求和?”叶黛暮轻轻地将三人的脸扫了一遍。“那么,三位大人的意见都是求和咯?”
“并非如此。臣乃主战。我大魏乃是泱泱大国,中原之主,二十年前可以打败他们,如今也不会输。”文度立即站了出来。他的这番话,叫叶黛暮叫嚣不已的心稍微的平静下来了。
“臣与陛下意见相同,可以震慑便震慑。可以不用战争解决的还是不要用战。安公说的不错,大魏目前国库空虚,真的打起来,是绝撑不住的。到时候只会拖累整个国家。这笔款若是不打战,够养活汴州百姓三月有余。但是若是真要打,那也不能真的一兵不发,一仗不打便放弃抵抗。”柳慈不偏不倚地说。
“若是最终便要讲和,那便从一开始决定才好,否则岂不是妄送我大魏儿郎的性命?”谢晋安激动地反驳。
叶黛暮盯着他。不管这个男人从前是什么个样子,如今也只剩下被死亡吓破胆子的谨慎了,也不知谢公地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哀伤和愤怒呢。叶黛暮没有出声,一同来的三个人便已经吵翻了天。
“要战便战,若是打着求和的年头,如何能取胜?”文度是实打实的文官,确实意气飞扬,恨不能自己上前线领兵。
“若是打不过呢?如今民生凋敝,哪来的钱财粮帛?你以为百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你要打,花的可都是黎民苍生的命。”柳慈厉声质问。
“那我大魏的国威何在?难道要做那引颈受戮的亡国奴!”文度几乎要掀了他面前的桌子,声音响如鼓,让离得最远的叶黛暮都觉得耳膜要破裂了。
“谁言亡国之语?输一场战争便是输了国家吗?我告诉文长安,输了百姓,才是输掉整个天下。一场战役吃掉多少百姓家的好儿郎,你算过没有?”柳慈毫不客气地掀了案几,几步走到文度面前。“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难道你连这一时也忍不了吗?”
“这是一时之事吗?想我大魏六百年来多少的困境便是这一时之事?哀纯帝便是如此,否则怎么会不过十二年国土便被侵吞过半?最初不过是一瓜之地,哀纯帝念及天下战争刚刚平息,民不聊生,才一再退让。最终如何?养出一个白眼狼的扶南难道还不够我们引以为戒吗?”
文度站起来,挺直了身板,寸步不退。
“这怎能一概而论!哀纯帝那是自找的,他若不是懦弱不敢打一仗,那扶南怎敢爬到我大魏的头上,以为我大魏无将可挡。”柳慈气得破口大骂。“眼光短浅的老匹夫。若是以一时意气随意左右战局,只会让天下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
“我呸。你才是鼠目寸光。我大魏几十年前才打过赤野之战。那么多好儿郎用血打下来的土地,你就要白白让给北国那群蛮人,你对得起这些血战致死的英魂吗?”文度连半句也不肯让。
两个人吵得都快斗鸡眼了。那边谢晋安才插了一句。“不能打。如今大魏国库空虚,且兵力绝不如几十年前赤野之战时那么强盛了。若是让对方看破我们的虚实,恐怕不是求和能解决的了。如今之计还是要求和。隐忍不发,以待来日。”
“滚!”文度和柳慈异口同声地啐了他一口。
“求和不过是以退为进。我们以其他方式削弱北国的联盟,等我们国富民强之时再战,到那时和约也不过是一纸空话。这世道不过是胜者为王。”谢晋安歪头避开来,继续说道。
柳慈立时放过了文度,转过来怼谢晋安。“哪有不战而降人之兵。我大魏丢不起这个人。你要让我大魏的子子孙孙永远低人一等吗?”
文度跟上附和道。“就是。将来史书该怎么记载这呢?难道你要我们做那卖国求荣之人吗?”
好一个卖国求荣。
叶黛暮听到这里倒是有一点兴趣了。
之前的争论她、卢淑慎、老师都已经写过,相互批阅争论过了。如今不过是类似的观点,而且还是幼稚园的儿童一般争吵的废话占多数,叶黛暮对此是一点兴趣也起不了。但是文度用的这个词却很有意思。
卖国求荣?只是求和罢了,用这个词,不够贴切。若是敌人不是北国,而是能许给众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长乐毅王,那便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这里不过是三个人罢了,对着北国军队压境便有不同意见和想法,那么这满朝的文武在对长乐毅王谋逆这件事上必然有着更多的思路吧。比如暗中通敌。
对于叶黛暮来说,恐怕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敌人。不管是朝臣也好,上京的百姓也好,甚至是那些与她同生共死过的侍女,都没有例外。这么想来,惴惴不安到夜里也没办法安心闭上眼睛吧。
幸好自己是叶黛暮。叶黛暮不由地发笑。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习惯四面楚歌,黑暗如潮的明日和此刻呢?比起在柴房里的那段日子,这还算好吧。起码她吃得好啊。还有她已经拥有了可以舍命一搏的东西——这个国家。
这么说来,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但也给叶黛暮提供了一次一劳永逸的好机会,一口气翻盘。
首先,若是此次能够镇压长乐毅王的叛军,她可以一口气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这股力量,足够这群看不起她的大臣们收起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了。
其次,朝臣之中投靠长乐毅王的人也可以一次筛选出来,到时杀鸡儆猴,还怕剩下的家伙不听她调遣?
第三点,她现在是真的穷啊,汴州的据点把她的私房都快给掏空了。不趁火打劫吃土豪的,她又不是傻。
“陛下,您怎么看?”叶黛暮回过神来,就见三个人齐齐地望向了她。
恩,战火终于烧到她了。叶黛暮清了清喉咙,道。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第贰佰捌拾伍章 预则立,不预则废
“陛下!”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叶黛暮耸肩,斜眼扫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吵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将事情详细地禀报于我。难道叫我来评判你们谁胜了?”
三人顿时沉默了。
叶黛暮内里倒是暗笑。不过是这三人习惯了不将她放在眼里,习惯了如此行事。叶黛暮就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她是缺人缺到发疯,但是也不是那么荤素不忌。当然啦,要是他们能真心投靠她,她还是要的。
不过,这种梦自从上一次谢晋安打破过一次之后,她就不做了。世家之人就是这么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哪边有利可图便往哪边倒。在她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之前,他们是绝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站在她这边。
不对,就算只有她一个皇帝,他们也会暗藏别心。
“先说说吧,究竟是什么情况,把简报给我。”叶黛暮说了这一句,这样才看上这宝贵的第一手情报。叶黛暮一目十行地读完简报,不由地陷入沉思。
事情比她想象得要糟糕,但也不是没有任何的好消息。糟糕的部分在于北国军队已经开始支营地了,看架势,在冬季来之前大概就会开战。好消息在于,他们还没有越界,而且守军已经察觉到了,开始收紧防御战线,应该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不管战还是不战,都要先准备充足的粮草。”叶黛暮下了判定书。“不管是用来求和也罢,拿来开战也好,目前国库空虚,两个选项,我们都不可能达到。除非求和是以割地为条件的。”
“不可!”三个人立即反对。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很好。若是你们之中有人同意这一点,那么我只能请他出去了。现在的问题不是求和也不是开战,而是国库。如何丰盈国库,已达到战时所需,或者是隐忍求和之时压上足够的砝码求对方退兵。”
“陛下,说的是。但是求和与开战的准备不同,前者重钱粮,后者要利器军火。还望陛下立时下定决策。”谢晋安竟然得寸进尺地逼迫叶黛暮。
叶黛暮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他。不要太高估她的耐心。但是这一次,叶黛暮还是忍了。“若是有钱粮,还愁没有利器军火?难道现在军需官都不会按军队所需安排军备?难道他们连一柄刀也给不了士兵,一匹马也没有提供给骑兵?”
“但是陛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谢晋安还想说。
叶黛暮却已经完全不想和他虚以为蛇了。她的耐心告罄。“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么多年的军备支出,都被人吞掉了吗?我告诉就在去年,户部的支出表上还列有五十万的军需!上面还盖着你们,若是说不知道,我立时便叫人拖你出去吧。做甚个中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