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点出三个重点,叶黛暮说话的技巧总算也有些进步了。不再被需要的使命,始终不将他重视的主人,第二条出路,和站在面前的女皇,这些全部都加诸在这个男人心上,终于退怯了。
然后,时隔许久,叶黛暮总算是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曾在她的童年里充当阴影的疯子。只不过这一次,她只能躺在床上,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
不仅仅如此,失去了脂粉的掩饰,皇太后脸上可怕的斑点、青色的血管,满满的皱纹全都暴露出来了。习惯于皇太后高高在上的神态,一成不变的华丽妆容,第一眼见到如此憔悴的皇太后的时候,叶黛暮震惊得差点掉了脸上的面具。
“你们退下吧。”叶黛暮轻挥手,所有人包括皇太后守卫的私兵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皇太后挣扎着,用嘶哑的喉咙怒骂道。“竖子!滚出去。谁允许你踏进我的宫殿?你这个没有教养的牲畜!滚开,卫兵,卫兵!”
可惜的是,始终没有人去回应她。站在这里的只有叶黛暮一个,只有她的敌人。不过,大概除了她的女儿,也没有任何的人愿意站在这样暴虐的疯子身边吧。叶黛暮没有笑。
因为躺在叶黛暮面前的这个女人杀死了她的兄长,杀死了她的母亲,杀死了她的父亲,驱逐了她世界里的所有的光明,只为了在最后一刻,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里。叶黛暮只觉得还不够。
恨意满得都要从她的胸腔里溢出来了。叶黛暮恨不得吃了这女人的肉,喝了这女人的肉,啃了这女人的骨头,叫她遭受一切的痛苦和懊悔,让她也尝尝地狱的滋味。
但是无数的话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剩下淡淡的一句。“母后,您看起来不太好啊。”
“滚开,谁到我这样你开心了吧。你这个贱婢!是你害我的吧,是你吧!”果然还是那个叶黛暮熟稔的疯女人。叶黛暮没有生气,大概暴怒积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回归到现在这种平静了吧。
“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母后你终将会死在这冷清的太极殿,而我会继续坐在这皇位上统治着大魏。”叶黛暮一步一步地向床头走过去,终于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曾经给她带来无数痛苦的女人。
“你,你,你!”皇太后满脸铁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愤怒得惊坐起身,吐出一滩血水。
“母后真是可怜啊。一个人躺在这里。怎么连静姝妹妹都不在这里陪你啊?”叶黛暮明知故问地挑动徐婉清最脆弱的部分。
玉真郡主若是在乎皇太后这个娘,怎么可能会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不在这里呢?这对于爱女如命的皇太后来说恐怕是病痛的折磨更加可怕的痛苦吧。
☆、第叁佰陆拾叁章 复仇之鬼
皇太后却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冷笑。“我的玉儿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是我把她送走的。你以为我会把她留在这种虎狼之穴里,受你的欺凌和折磨吗?”
“你认为我会折磨她吗?”叶黛暮反问道。
“难道不会吗?你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怎么可能会不伤害我的宝贝女儿?还有,是你下的毒吧。”皇太后竟然突然冷静下来了。也许是玉真郡主的名字叫她清醒过来了。
“你说的对,我确实恨你入骨。但是我不会伤害静姝的。”叶黛暮没有否认她恨皇太后那一点,但是也不打算说假话,让她心焦气急。
“为什么?”皇太后明显愣住了。很明显她听出了叶黛暮没有说谎。
“玉真郡主虽然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榭哥的妹妹。虽然我和你怨恨诸多,但是榭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泫哥和轩哥儿也不曾伤害过我,我不可能会对他们的姊妹恩将仇报的。”叶黛暮始终记得那些雪中送炭的举动。
“我的泫哥儿,轩哥儿,你这样下贱的家伙不配说他们的名字。”皇太后想起自己命中的珍宝,竟然一次被病魔夺去了。“我的泫哥儿,轩哥儿……啊……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还是老样子。从不提起榭哥啊。虽然知道你厌恶他身上的残疾,但是没有到他都去世两年了,你还不曾念起他的好啊。”叶黛暮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个讨债的,有什么好说的?这也还轮不到你这个贱人来说。”徐婉清愤怒地瞪着叶黛暮,却完全没有让后者感到丝毫的惧怕。因为很明显皇太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对叶黛暮来说已经是完全没有威胁了。
“你生辰的时候,榭哥为了做出那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花了半年的时间去寻觅上好的红宝石,首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由他亲自盯着完成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你想要多少,我都能说出来。他如此地爱你,你竟然连他的一点好都不想嘛?”
虽然早就知道皇太后是个极端的人,对爱的东西深爱,对不爱的东西就视若无物,但是叶黛暮没有想到,她会无情到这个地步,竟一点也看不到榭哥的好。
“不过是一支首饰,有什么好说的。如此的在意,你们都不亏是那个没用的男人的种。”皇太后对这样的好嗤之以鼻。“他不过是个瘸子,不能习武,也没有才华,吟诗作画都不会。只会做些旁门左道的事情。”
果然,她还是介意血缘吧。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将她言语中的漏洞揭露。“是啊,对于你来说,只要是父亲的孩子,你都讨厌吧。所以泫哥、轩哥儿和静姝都不是父亲的血脉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皇太后冷笑道。“反正那个窝囊废除了你那个贱人娘,谁也不在乎。可是他在乎又怎么样,最后人都要死了,他还不是连去看她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反而被戳了一刀呢。叶黛暮将自己脸上的面具牢牢地戴好,保持着淡淡的语气回答道。“所以你杀了他吧,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御花园里。”
“是又怎么样?你知道那个混蛋做了什么吗?他竟然杀了我的孩子们,若不是玉儿一向都不亲近他,就连玉儿也保不住了。我就硬生生地将毒酒灌进他的喉咙里,任他怎么挣扎,最后还不是死在我前面了。”皇太后完全不掩饰。
这样的直白也真是叫叶黛暮吓了一跳。不过,果然是她啊。
“他们是病死的。不是父亲杀死的。”叶黛暮淡淡地说。
“蠢猪,你以为在御医全力治疗的情况下,只有我的孩子死亡是正常的吗?你的父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于这一点,叶黛暮真的不否认,父亲的懦弱和无能确实是这一系列的不幸的源头。
若是他稍微坚持一点,就不会娶徐婉清了,不会害得叶黛暮的娘和哥哥惨死,也不会令她度过那样一段灰暗的人生了。同样的,徐婉清也不会经历被无能的丈夫冷漠对待,三个儿子重病而亡,在自己病重之时却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
可是这真的全都是父亲的错吗?杀死这么多人的徐婉清真的一点错也没有吗?不见得。她所说的父亲杀死了她的孩子这件事不一定是真实的,但她杀死了叶黛暮的母亲和哥哥是毋容置疑的,现在还要多一个父亲。
叶黛暮正沉思,突然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她立即站了起来,一手拔出了腰间的帝姬。是敌人?还是……来人确实有很重的敌意,但是叶黛暮觉得那不是针对她的。“是谁?”
角落中走出来的人却回应也不回应她一句,直直地走到了徐婉清的面前。他嘴角的那一抹邪笑,叫叶黛暮立时毛骨悚然起来。他平静地对徐婉清说道。“杀死榭哥儿、泫哥儿、轩哥儿的不是叶庭溪,是你。”
“怎么可能?我查过了,那药里确实有剧毒,否则我的孩子怎么会死呢!明明同样的药……!”皇太后说到这里,瞳孔不由地放大了。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因为叶黛暮看到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像坠落的枯叶一般迅速地腐朽了。
“是啊,你所谓的爱,最后杀死了你最重视的人。还有……榭哥儿是谁的孩子?你难道真的不清楚吗?那双眼睛。”那个人依然不放过徐婉清,一字一句皆用最尖锐的刀子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将她最后的防线割得鲜血淋漓。
“你最疼爱的女儿,玉儿也不是在你的安排下遁走,她在那之前便自己逃走了。哦,这么说可能不够贴切,玉真郡主和她在宫外的男人一见钟情,怕你不同意,私奔了。对,就是你最厌恶的最看不起的那种方式。”
这样爽快地报复,简直就和她心目中的预演一样。如果不是叶黛暮确定自己没有分身术,叶黛暮都要怀疑说话的人是自己了。
“徐婉清承认吧,现实就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愿意你活下去,没有任何人在乎你。三十一年前你因为一言不合,将我妹妹妡儿推入寒冬的湖水里,令她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现在该轮到你了。”
人的眼睛有无数种模样,不同的人各有不同,唯有仇恨的眼睛,不论是按在哪一副面孔上,都是一样丑陋和可怕的。叶黛暮从那双积累着无数的愤怒和怨恨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第叁佰陆拾肆章 火烧连营,已借东风
皇太后没有死成。
叶黛暮将最好的太医和物资都派去了太极殿,她不可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再去举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丧礼。她不在乎徐婉清,她的仇恨早就在对方一无所有的时候消除了。
最好的报复不是杀死敌人而是过得比对方好得多吧。叶黛暮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幸福,也没有功夫去纠结陈年往事的仇恨,只是现在如此便好了。
那个因为妹妹死亡而痛苦了三十多年,始终没有从仇恨的阴影中走出的人这么多年来放弃了未来的所有可能,只做了一件事——复仇。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便是他的余生结束的时候,他死在了叶黛暮面前,干脆利落地割了自己的脖子。
叶黛暮自诩做不到。当然这不意味着她要原谅徐婉清。仇恨毕竟是仇恨,没有选择更加猛烈的报复已经是叶黛暮的最大底线了,还要去做一个圣母。原谅叶黛暮做不到这么大度,她就是个小人物,从来就和高尚沾不到边。
“陛下,筝茗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了。谢瑕在动摇,但是需要强有力的一击才行。”卢淑慎将政事处理完之后,集合紧要报告给了叶黛暮。只剩下最重要的东西需要叶黛暮下决策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卢淑慎已经和西台、紫萱殿相互协调之后处理了。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就怕对方连一点意向也没有,就想愚忠到底的话那就麻烦了。叶黛暮想了想,说。“这件事情就交给玄公吧。若是连他也没办法说服谢瑕,我们就是送他个国公之位大概也没办法。”
“您说的是,那么就交予玄公吧。”淑慎,你说到玄公的时候连语气都变了。但是叶黛暮回忆了一下和玄公短暂的相处,也能明白淑慎为什么这么雀跃。卢淑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继续汇报。“然后是叛军的问题。”
“准备看起来也差不多了。但是问题是,我们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我不想白白浪费百姓的血。”叶黛暮站了起来。“必须要有更大的把握才行。援军多久会到?”
“最快也要三天,但是问题是上京城外是平缓的地形,若是据守,这没有问题,但是想要突袭和围攻,难度都很大。姜将军他们已经在商议如何解决了,但是我的意见是并不乐观。但是长乐毅王的军队后备不足。”
卢淑慎的意见是用拖的,只要拖得对方弹尽粮绝,再乘对方疲弱之际一举进攻,必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打败。但是叶黛暮拒绝了这个提案。
因为兖州危急。
“可是陛下,只是北国军进攻而已,兖州应当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必要冒着对方还有力量的时候进攻。”卢淑慎担忧的是如果叶黛暮过与莽撞,会令她自己后悔和痛苦。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陛下的柔软和善良。虽然陛下从来没有表明过,但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嘴巴说的,从那个人的神态和举动就能表露。
“撕破协议不管是他们的内部矛盾也好,还是不幸的意外也好。敌方都会以此为契机,在深冬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斗,那时的损失便是不能丈量的了。需要尽快解决上京的事情。长乐毅王,啊,真是的,叛军不足为惧。”
叶黛暮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想对策。“能不能派人去烧了他们的粮仓?只要他们没有粮食一切就都好说了。”
“我们根据雍州留下的文献,加上沿途的观察,计算叛军差不多最多四天的粮草。只要等到援军来,就算对方还有一点粮草也不足为惧。”卢淑慎所说的正是姜瑛他们所得出来的最佳的方案,可以将战损降到最低。
“不,应该会更多。对方除了在沿途收集了一些粮食,也在郊外的山林里搜刮食物。这个不好算。但是差别也不大。重要的是对方会不会破釜沉舟,从而狗急跳墙。”叶黛暮猜也能猜出目前长乐毅王的状态了,绝对是火药桶一点就炸。
“陛下,所虑甚是。”卢淑慎将这个可能也加入到等下的讨论会上。“还有一件事情,陛下,梁国有异动。”
“啊,为什么是现在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叶黛暮快抓狂了。“等等,还没有战报是吧。暂时不去管行吗?”
“可是陛下,梁国与我们的边境的接壤最多,若是梁国有异动,恐怕就晚了。”卢淑慎劝诫道。国家大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说可以忽略就忽略的。现在的大魏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一点打击了。
“可是以我们……”叶黛暮和卢淑慎正激烈得讨论,远处突然传来急促而激动地叫喊。叶黛暮和卢淑慎立即飞快地跑出去,半点形象也顾不上。因为此时门外喊的是。
“陛下,起火了。叛军的粮仓起火了。”
这样一个大好消息,立时便叫叶黛暮痛快地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先给我敲响铜锣,大街小巷地喊一通。我就不信了,他还有聚宝盆不成,能给他变出粮食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卢淑慎率众人给叶黛暮道喜。
这个时候叶黛暮也不说其他。“同喜,同喜,等干掉这一个,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卢淑慎轻声地教训道。“陛下。”
“好啦。我知道了,不能这么说话。好吧,既然有了东风,咱们就趁胜追击吧。援军到何处了?”叶黛暮正是恨不得自己挥舞着刀子出去干他一架。早了早好。她可不想再和他磨蹭下去了。
“援军应该还没到。”卢淑慎说完这句,再去了解现在的情况。到底是谁这么准,她们这边说想烧了叛军的粮仓,那边就实现了。等问了一圈之后,立马就从筝茗那里得到了结论。
是玄公出马,不过是将他身上的玉佩通过筝茗转交给谢瑕罢了,什么话也没带,便叫长乐毅王损失惨重。
“不愧是玄公。”众侍女全都冒着星星眼,感概道。
“怎么办?接下来是等援军呢?还是直接出击,痛打落水狗。”叶黛暮和众人又陷入了疯狂的争论当中。“不能等吧,援军还要个几天才能来,但是叛军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准这两天就会遁走以求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