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区区的左奉宸卫罢了,当不得陛下这一声将军。”姜瑛微侧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叶黛暮竟莫名地觉得对方在害羞。姜瑛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夜袭还没有结束,还请陛下小心警惕。”
叶黛暮知道对方是好心,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内心开始窝火。请她自己小心警惕,那要他们这些禁卫军做什么!拿来当饰品吗?真是可笑。可是叶黛暮却不能这样反驳他,他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来此当禁卫队不过是官场镀金罢了。她又能拿他怎么样?
正在此时,殿外竟传来了厮杀声,突兀地简直像是从天而降。姜瑛立时大喊了一声,便要出殿去。“陛下稍安,臣去探明情况。”长刀出鞘,在昏暗的烛光下,竟闪现出惊人的寒意,叶黛暮看着那刀,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这刀,杀过人。
只有如此开刃的刀才会有如此的战意。叶黛暮热血翻涌,恨不得自己也能如此挎刀,战个痛快。她虽身为女儿,却从不对男女之间的差别抱有敬意,只因为她一切都靠自己。两辈子的父亲都不曾做过她的依靠,令她不得不独立起来。一个靠自己活着女人,自然不会对父权有什么敬意了。
叶黛暮真是受够了自己柔弱的样子,不得不依靠于他人。若是她有一把刀,一身武艺,哪怕是三脚猫功夫,她也想要自己冲在最前面亲自挥刀,砍杀她的敌人,如木兰从军,战死千军,沐血而战,那是如何的痛快。而她只能坐在这里,惶恐不安,如同暗穴里的老鼠,何等可悲可叹!
女人,女人!
她虽是女人却要登上皇位,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怎么会不顾形象和底牌,拼尽全力也要杀死她?她偏偏不要如他们的愿,就是死,也要可歌可讼。既然身为女皇,她就要死得像个帝王,堂堂正正。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对侍女长这样吩咐道。
侍女长吓白了一张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但还是坚守着她那可笑的原则。“不,殿下,您不能……”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厉声喝道。
“诺。”侍女长卢淑慎竟被她震住了,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将内室里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剑抱了过来,不假他人手,亲自递给了叶黛暮。她虽惊慌至极,却还是坚持劝诫。“殿下,还是回避吧。这里交给姜将军即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舞刀弄枪实在是可笑。”叶黛暮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这把剑可不只是把装饰用的佩剑。这剑杀过敌将,也砍过贪官,用血开的刀刃。此剑名重鹰,乃是第一任女皇留下的,曾跟随她上过战场。之后的每一任女皇都将此作为佩剑,以示决心。
叶黛暮是这柄剑的第四任主人。四,音同死也。最是不吉。可是叶黛暮此刻却觉得这并不意味天绝生路,而是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女皇登基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既然都是死地,那就让她用这柄剑杀出一条生路来吧。
叶黛暮举起剑。寒光满室。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女人。可是武景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上马杀敌,平定四海;文惠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巧舌相辩,平定五侯之乱;诚敏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以身为旗,平定洛阳之叛。”
“而今我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且看看,我这个女皇,能走到哪里吧?”叶黛暮淡然地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持剑继续道。“我知道诸位都不想死。此刻刺客必然也不是要来杀个无名之辈。诸位不必担心,若是死,也不过是我一人而已。你们若是害怕,便退入内室,将门锁上吧。”
“殿下!”众人惊呼。
“殿下不可。”侍女长卢淑慎想要阻止她。“此举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殿下还是避入内室吧。”
这个侍女长还是有几分忠心实意的,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坚持劝诫她,但是叶黛暮已经不想和她纠缠了。“进去吧,淑慎。”
“殿下……”侍女长卢淑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几个侍女强硬地扯着往里走了。卢淑慎是个世家女,虽是庶女,却颇得父亲的喜爱,因为要避过嫡母的势力才进入宫中,即使是这样,她父亲依然早就为爱女做好了周全的打算。
叶黛暮从知道她的姓氏就知道了。就算卢淑慎硬要陪她,这些侍女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可惜自己没有,两辈子都没有。叶黛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叹气。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叶黛暮坐在宽大的高椅上,双手握剑,任其伫立在地面,静候。
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半身是血,一柄长剑上的血迹都已经红得发黑了,那一双眼睛杀意满满,他二话不说,提剑便冲了过来。叶黛暮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若是上天要为这个国家择一个明主,那她就死不了!
☆、第肆章 天要我活!
第四章天要我活!
吾乃天命所归!
叶黛暮自信这个国家不可能有人比她更适合成为一个明主。她静坐在那里,如同看跳梁小丑般,望着那个刺客。
黑衣蒙面人生疑,四下确实无人,他横心抬起剑就要砍下去。
“贼子怎敢!”这一声大喝,声如洪钟,穿云裂石,离如此之远,竟也令人震耳欲聋。来人正是左奉宸卫姜瑛,他瞋目裂眦,狂奔而至,如同飓风一般,所及之处,青砖地板尽数断裂开来,可见用力之大。
就在刺客犹豫这片刻,叶黛暮霎时跳起,对他奋力一劈,竟将他头颅斩断,血喷如注,连片刻也活不成了。血溅了三尺有余,将这个稚嫩的脸颊沾染上一丝狠厉。
连姜瑛这样杀敌无数的战士也不禁怔住了。眼前的女儿年芳十六,堪堪及笄,竟面临死境而无一丝恐惧,甚至能够抓住对方唯一一丝的破绽,将对方斩杀,即使是他,在十六岁时也做不到。
叶黛暮并没有如同姜瑛想的那么淡定,她第一次杀人。在这之前,她连一只兔子也不曾杀死过。上一次她见到的尸体,还是她养了五年的猫寿终正寝的时候,那时的她哭得不能自己。现在竟然能安然地用袖子擦拭自己脸上沾染的血迹。她不是不怕,而是恐惧至极点了。
不管她如何想要逃避,她都逃不开这命运。
“将军,还是留在此处吧。”叶黛暮也想说些什么话来激励他为自己效命。可惜她孑然一身,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皆不是她拿得出来的筹码。大概现在只剩下这条命了。可就连这唯一的东西,也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夺去。
姜瑛张口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口拙的他只说了一句。“谨遵君命。”然后站在了叶黛暮前面,背对她,向着门口小心警惕。而后不断有刺客突破防线,进入殿中,都被姜瑛斩杀了。
叶黛暮不由地嘲讽这皇宫的守卫,比捕鱼的网子漏洞还多还大。只这一个人便能挡住这么多,那殿外起码有几千将士,竟能任由这些杂鱼进入主殿之中,真是可笑。不过,此时叶黛暮还不知晓,站在她前方为她抵挡敌人的,是个可敌万人的神将!
殿外声音渐渐减少了。看来,夜袭是要结束了。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叶黛暮此时开始觉得疲惫了。极度的心悸之后所带来的是极度的困意。叶黛暮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姜瑛再次检查了殿中的十几名刺客,竟发现有三名还未断气,大概是一拥而上的时候被他砍成重伤而忽略了。姜瑛惊喜地对叶黛暮说。“陛下,还有活口。臣即刻就将他们送到慎刑司。”
叶黛暮的脑子已经快成一团浆糊了,听了这话,立刻就清醒了。她手持着重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对姜瑛说。“是哪几个?”
姜瑛对着地上用手指了指。如果送入慎刑司,必然可以拷问出一二,能够揪出幕后之人,也算是为在此次事件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叶黛暮蹲了下去,姜瑛来不及阻止,她就用手中的重鹰将他们三人刺死了。
“陛下!”姜瑛都糊涂了。杀死了这三人,殿外可能就没有活口了,如果没有口供要如何揪出幕后凶手?“陛下,这是何意?”
“将军大勇,谢将军救命之恩。若我在有生之年可以报答将军,必定不惜所有。”叶黛暮半跪在地上,对着姜瑛抱拳。
“陛下,折煞臣了。臣是左奉宸卫,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言报。只是陛下,您为何要杀了他们?而不让臣将他们送入慎刑司,揪出凶手。”姜瑛赶紧伏地,不肯受礼。
“不,你看,全天下最精锐的将士都驻守在这皇宫之中,却只有你,只有你肯进殿来救我。将军不救我,便无人救我,实为救命之恩。”叶黛暮伏地跪拜,继续说道。“将军可知,若是揪出幕后之人会如何?”
“自然是严惩不贷。按律,夜闯皇宫者,斩。刺杀帝王,罪上加罪,诛九族也不为过。”姜瑛虽然并不精通律法,但是这样明显的条律还是清楚的。
“可是将军知道吗?若是揪出的幕后凶手只是个替罪羊呢?”叶黛暮此言一出,姜瑛立刻愣住了。叶黛暮面露苦笑。“即使是真正的凶手,我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姜瑛不知所措。他长年在行伍之中,对这种政治的事物很不擅长,他虽出生世家大族,但是并非是嫡长子,不需要懂得谋划,只需要做他擅长的事就好了。比如,上阵杀敌。只是为了忧心他的母亲,才转入左右奉宸卫之中,因为天底下没有比守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可惜,刚上任一个月就碰到了这种事情,母亲又该担心了。
叶黛暮直起身来,正视他。“将军应知,我不过是敦诚帝的六女,敦诚帝身为王爷之时便没有什么权势,而我不过是他的庶女,我母亲早亡,并没有为我留下什么。即使我继承帝位,也无权无势,无财无人。”
“即使我知道是何人要害我,我也动不了对方半根毫毛。而我如果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必然会死于继位之前的人,是我。他们不会让知道真相的人,坐上帝位。因为即使有一丝半点的威胁,也会被扑灭。”
姜瑛听完,竟连话也说不出了。他直视眼前的少女,她即使直起腰板,也不过到他的胸前而已,仿若是一只手指便能将她打趴,可是她却果决不若常人,连半丝犹豫也没有就将那三人杀死了,足智多谋,却没有妇人之仁,令他不由地想起年少读过的武景帝传中描述的那位女皇。
他不及她,多矣。
姜瑛虽不懂谋划,却并不愚蠢。他立时便明白了,叶黛暮语中未尽之意。“谢陛下救命之恩。”
“不。并非是我救将军,而是将军救我啊。”叶黛暮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推来推去了,心一横,站了起来。“将军别推辞了。我实在是困得说不出话来,求将军让我去睡觉吧。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姜瑛看着眼前的少女,刚刚还说她成熟,现下又觉得她幼稚得可笑了,竟对着他撒起娇。姜瑛好笑地说。“是,那臣就不推辞了。陛下快去睡吧。”
叶黛暮摇摇晃晃地往寝室走了,她推了推门,竟发现打不开门。恩……对了,卢淑慎还在里面。叶黛暮敲了敲门,有气无力地喊。“开门呐。”
里面立刻兵荒马乱地乱响一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殿下,是你吗?殿下……”
“是我,开门呐。”叶黛暮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实在是困啊。刚刚那拼死一击已经花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刚刚能坐在椅子上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更是多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黑影渐渐地连成一片。“开门……”
等室内的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抵着的东西移开,打开大门,只看到衣染鲜血的叶黛暮倒了在门柱上。她们惊慌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黛暮只是累得睡着了,赶忙七手八脚地替她换上寝衣,搬到床上去。卢淑慎很是小心地点了一支安神香。
叶黛暮睡得很浅,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里,黏腻而且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泥沼困住了她的四肢,她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呼吸,没有空气,生命……最终是永夜的黑暗将她笼罩。
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血红色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里。青色的纱帐将天顶笼罩,绣着百鸟繁花,精致幽雅。她杀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喵喵还活着,他会不会害怕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自己呢?不敢再想下去,叶黛暮慢慢地坐起来,自有侍女替她撩开帘帐。“淑慎何在?”
“陛下,妾在此。”卢淑慎立刻凑了上来。从昨夜之后,连侍女长连同剩下的侍女都不肯再以“殿下”称呼,而是恭敬地称她为“陛下”。
叶黛暮不再计较这种小事,而是露出一个微笑,任由她为自己洗手净面,然后漱口,坐到梳妆镜前,由她们为自己梳妆。
卢淑慎仔细地思着了好一会儿,才为她选了一支镶翠玉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笑眯眯地问。“陛下,这个妆容您可喜欢。”
“总觉得太年幼了。”叶黛暮对着模糊的铜镜微皱眉说道,但还是阻止了想替她重新选首饰的卢淑慎。这镜子太模糊了,连自己的样子也看不清,可是这样才好,如果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却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一定是很惊恐的画面。
叶黛暮至今也不了解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从前没有必要,现在不想要知道。她梳妆完毕,正准备用朝食,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进殿。卢淑慎听了那侍女的耳语,再上前对叶黛暮禀告。
“陛下,皇太后差人来问,玉真郡主想要去西山玩耍,陛下是否同去?”
☆、第伍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第五章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皇太后?她的嫡母徐婉清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西山,那不是打猎的地方吗?玉真郡主正是她的妹妹叶静姝,今年不过10岁,上马都跑不起来好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想对方都不怀好意。
“不。替我向母后谢罪,只是我这里还抽不出空来,多谢她来邀我。若是玉真郡主要去西山有什么需要的,替她准备好。”叶黛暮这样说了之后,仍不放心,接着问。“先生可来了?”
“谢大人已在明义殿等候陛下了。”卢淑慎立刻明白叶黛暮的意思,贴心地接上一句。“陛下,是否要与谢大人一起用朝食?”
这是个好主意。谢璋出自世家大族,谢家的势力不亚于徐家,可以说更胜于徐家。徐家祖上三公九卿,现掌管太学院,桃李满朝野,权势不可谓不大。谢家却累满三朝,三公九卿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家有名士玄公,清俊通脱,天下才子莫不向之。
若是和谢璋在一起,就算皇太后有什么阴谋也不可能实施了。但是一起用朝食就太过了。虽然谢璋愿意教她识字,却还并不是太傅。还有谢家也不知在这场帝位之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