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那种兵荒马乱之中,必定人人惊慌失措,更别提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那些人心中疑虑的东西。一旦有一个人说话,即使是谎话,所有人的脑袋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将这谎话当做是真相。
但是她没有人可以指派,在场的人也都是玉真郡主的人,不然就是徐家的人。要如何使得这个谎言由她们自己说出来呢?可是如果由她问出来,必定会被人察觉出来。朝廷里尽是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她决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自己。
“这……可是她们进入森林深处了?”叶黛暮打定主意,继续询问下去。
“并未。虽然玉真郡主想要进入禁林深处,但被护卫队阻止了。另外,这野熊出现的也很是奇怪,那处是行宫里了,还是不靠林子的平地。也正是如此,才没有人受伤,除了那个莫名受伤的徐世女。”姜瑛将得知的消息一一讲述出来。
“莫名?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她是如何受伤的?当场有那么多人!”叶黛暮内心更添一分肯定。“还是先派太医前去吧。淑慎,你拿着令牌去太医院,令禁卫军护卫他们快速赶到西山,着他们要细细询问,好好诊断。务必要快!”
“谨遵君命。”卢淑慎将青盏留在殿外三番嘱咐过后,自己才拿上令牌迅速地离去。
姜瑛不解。“陛下,为何不让臣去?”他的速度必然比侍女高上几倍,若是要赶在皇太后之前,那么时间紧迫。
“你不能暴露自己,将军。皇太后不会乐意值守宫墙的人和我有任何瓜葛的。如果有,她必然要除去你。将军,请保重自己。”叶黛暮想了想,必须用什么来遮掩姜瑛进宫的理由,不然,皇太后必定会察觉。
“将军在宫内可有一二借口,遮掩一番。不然今次就会令皇太后察觉了。”叶黛暮还在苦思。姜瑛立刻就回答道。“臣这次进宫是为臣弟姜达谋求一个出身,请陛下赐他千牛背身。”
真是机灵的家伙。叶黛暮马上笑了起来。“好的。若是我能做到,那么我答应你。”真是个再恰当不过的理由了,不过,还需要一个转移目标的人。
“青盏!”叶黛暮将她唤了进来。
☆、第柒章 她就是个疯子
第七章她就是个疯子
“青盏,殿中侍女出殿后,可有异动?”叶黛暮急迫的问。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皇太后一旦知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向她发难,到那时,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回禀陛下,妾站于殿外,那些侍女进入角房休息。妾所知甚少,但是有一人出了长生殿的范畴。”青盏的眼神很好,即使深夜无月,站在高处仍可见百丈之外。
叶黛暮顿感意外,果然能在御前侍候的人都是个宝啊。还有一件事需要尽快处理。“将军,今夜劳烦您了。只是现在,您还不能曝露,请速速离宫吧。”
姜瑛听了,犹豫片刻,还是行礼,答道。“谨遵君命。”如此便从角门匆匆离去了。
而叶黛暮则头痛不已。一想到皇太后的作风,她便忍不住头脑发涨。那是个再胡搅蛮缠不过的疯子,有理无理都说不通的老顽固。她平生最宝贝的不过是三件东西,她的美貌、她的权利和她的子女。
第一样已经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消亡了,第二样正在渐渐增长,第三样只剩下叶静姝这一个女儿。她所生的三子一女,除了叶静姝,其余的都死在之前一场流行病之中。叶黛暮还记得那是三月十五日,闹市的灯火辉煌,连府中的柴房也能窥见其光。
可是王府中却不闻一丝声响,只有仆从在寂静的走廊上匆匆走过。先帝登基之后,府中的子嗣和妻妾都还没来得及迁入皇宫便纷纷病倒,由于是时疫,不能出府,只好将太医派至府中医治。而她虽没有得病,却依然被众人忽视,只能继续躲藏在府中的角落里生存。
然后那一天,整府都是悲切的泣声,然后是惨叫,血腥味浓重得连柴房都闻得见。徐婉清的三子在那一天陆续咽气,所有伺候过他们的侍女仆从全都被杖杀,血水渗入地砖,直至今日也洗刷不掉那浓厚的血腥味。
她躲在柴火之中,抱着喵喵,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蓬松的毛里,拼命祈祷自己不要被想起来。那日的恐惧至今想起,仍叫她毛骨悚然。
“陛下,陛下……”青盏小心翼翼地呼唤她。叶黛暮缓过神来,打起精神,继续问下去。“是谁出去了?”
“是连枝。”青盏立刻回答。叶黛暮并不意外,今日连枝拒绝了向她效忠,必然是有主之人,或者另有出路。“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你可知?”
“后宫。”那条路上只有一个门,这个门通往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处还在使用,那就是皇太后所在太极宫。青盏开始觉得胆寒,现在谁都知道,这皇宫之中陛下做不了主。若是皇太后要杀她这个小小的侍女,连话都不必多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无碍。将剩下的侍女召来吧。”其实叶黛暮的心已经提到胸口了,但是她决不能表现出一丝的胆怯,不然这群侍女必然比她更心慌,到那时,人心必然就收不住了。今夜要一击必中,如若不然,她必死无疑。
侍女们如平常一般进入殿中,却莫名觉察到一丝沉重的气氛。殿中灯火通明,坐在高椅之上的女孩却眉目不清。在极度的光明之中,却暗色不明,仿若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此处,将视野都扭曲了。
“今夜恐怕是最后一夜了,诸位。”叶黛暮的声音有些低哑。之前所有的思考和焦虑在此刻都停了下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她一眼扫过下面所有人的面容,上面呈现着或疑惑,或坦然的表情。
“我知道诸位并非愿意来这里侍候我的。你们之中的有些人也抱着不一样的目的。”叶黛暮注意到其中有不少人的眼睛里出现了惊慌。“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只要你们呆在我身边一天,就有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开我。何况我不能为你们做到任何事。”
“陛下……”青盏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忍不住出声。“并非如此啊,陛下。您曾将我们的安危置于您之上。您并非什么也没有做过。”
这句话令殿内的侍女们都想起了那个紧迫万分的夜晚。她们身为人仆,在危机时刻被当做挡箭的盾牌,在适时的时候被丢弃,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那一天,坐在这高位上的人竟然将她们的恐惧,她们的性命看在眼里了。
你们若是害怕,可以退入内室,将门锁上。
在性命攸关之时,谁能想到他人呢?可是这位年幼的陛下却注意到了。人人都将奴仆看作是无悲无喜的物品的时代,她的话语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啊。可是那一刻,即使是怀有异心之人,也不能忽视内心的感动。
如果是这位陛下执掌朝政,入主宫廷,是不是连她们这样卑微低下的人也可以获得一丝遐想,对更美好未来的遐想。
叶黛暮知道青盏的话,令她们动摇了,她便乘胜追击。“是啊。只是刺客之匕针对的仅我一人。而权贵之怒却绝非如此。哎,今夜之后,不知这殿内还能剩下几人?”
这声轻叹,终于将这些麻木不仁的灵魂惊醒了。皇太后为人暴戾,并非一朝一夕,想要隐藏也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对方从未想遮掩。皇太后入宫至今不过三日,太极宫已杖毙三人,还都是因为芝麻大的小事。
但是并非人人都畏惧这一点。有靠山后路之人,还能有几分驻定。即使是皇太后也并非人人都可以杖杀的,不见死的皆是无名小卒吗?这些人的想法,叶黛暮大概也能猜得到。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知道,树下之蚁死伤非类啊。
但是很快就传来了讯息,令在场之人无不物伤其类。连枝死了,在太极宫被守卫杀死的,罪名是夜闯太极宫,恐其图谋不轨,被就地砍杀。许多侍女在这之前都以为连枝乃是皇太后的人,因为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从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就是世家大族的探子都会顾忌一二,她却明晃晃地拒绝了陛下。
叶黛暮也没有想到连枝会被杀。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太后听说玉真郡主出事,殃及池鱼,一气之下将她杀死;第二,她并非皇太后的人,前往太极宫另有所图。不,不止,若她并非皇太后的人,这时候去太极宫做什么?为了挑拨她和皇太后的关系。这不需要挑拨,她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难道太极宫中守卫的守卫另有异心,在连枝去见皇太后之前就将其砍杀,再报于皇太后?也是有可能的。这皇宫比筛子好不到哪里去,哪家都有人安插其中,鱼目混杂,都乱成了一滩浑水。
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水越浑浊越好,正好她可以浑水摸鱼。卢淑慎从太医院回来了,她匆匆进殿,连额上的汗水糊住了发髻都来不及擦拭,行礼回话。“禀陛下,皇太后已经出了太极宫,往长生殿而来。”
这句话字字都是刀剑,狠狠地扎在叶黛暮的心上。什么!竟来得如此之快。不,不,还有什么可以做,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叶黛暮一眼扫去,殿中侍女的脸上竟纷纷出现了惊恐之色。
“诸位,如何活命,还要看各位自己的了。若是此刻想逃,我也拦不住你们。只是莫往东了。”东边乃是太极宫到长生殿的必经之路。叶黛暮当然想活,可是将这些年轻的侍女留下又有何用呢?
按照道理,御前侍候的侍女之位最为抢手,多为年长大才有能之辈。然而看看她这一殿花样年华的少女,多数只有二十来岁,恐怕入宫年岁不长,被人推出来挡箭了吧。她这一处长生殿可比地狱的刀山火海要险峻得多了。
如果能活,当然很好。可如若不能,能活一个,就活一个吧,算她积德了。叶黛暮苦笑,从后世而来,却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恐怕是最窝囊的穿越女了吧。
夜袭那次的决心和勇气,是因为她有这些,她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
然而这次,就是项羽在世,背水一战,也恐难逃一死。她现在是无刃之剑,无兵之将,无民之帝。何等的可笑啊!
“陛下,妾愿留下。”卢淑慎在她座前跪下伏地叩拜。“妾入宫十余年,却已经历了三代君王,虽以卑微之身论天子属于逆罪,但还请陛下宽恕。妾以为,陛下乃是天定明主,魏之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叶黛暮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个侍女长。她迂腐而保守,恪守原则,不肯踏雷池一步。但是就是从她的身上,叶黛暮体会到古人所谓的高义。愿为之死!这是多么高尚的原则。她曾读过许多的圣人言,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种精神竟是如此令人钦佩。
“妾也愿意。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妾是罪臣之女,没入宫廷为奴。若陛下他日继位,求陛下赦免妾的家人,让他们能带妾的尸首回故土去。”青盏跪在地上,深深地一磕头。
“妾名语嫣,妾也愿意……”
“妾名惜岚,妾也愿意……”
“妾名青筠,妾也愿意……”
殿内的侍女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这是叶黛暮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拜首,她有一些恐惧,有一些心虚,也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在鲜血热烈地上涌之际,她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此时跪下并非是向她效忠,不过是逃出此地,也难逃出死局。但是此刻她有这么多人所助,也许能在这场敌我悬殊的棋局上挣出一线生机。
“皇太后驾到!”
☆、第捌章 花下多枯骨
第八章花下多枯骨
夜已深,殿内外如死一般寂静。
尖锐的喊声刺痛众人的耳膜,人人面色惨白。叶黛暮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这是过去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正面面对皇太后。内心的恐惧此刻已经膨胀到了最大,堵住她的喉咙,令她发不出声来。
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叶黛暮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叫它暴露自己内心的恐惧。“淑慎,去点安神香。”
“谨遵君命。”卢淑慎也有些慌张,起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绊倒,幸好所有人都开始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否则必定引起惊慌。
“青盏,你带人将这殿中的帘子拉起来,将窗户打开。”视野开阔,可以杜绝一些事情,比如诬害,但是鉴于皇太后势大,恐怕就是诬陷也无人会替她澄清。但多一分可能,就要多做一分。
“语嫣你带人再去搬把椅子。最好比这椅子矮一些。”这殿中只设置一把椅子的寓意,现在要破来保命了。若是今夜无命,何谈他日登基为帝。但是恐怕用不上。
“惜岚,带人去后面,把我的纸墨都收起来,最好可以藏起来。”她学会写字的事情决不能让皇太后知道。
“青筠……”叶黛暮一一布置下去,却来不及做得更多了,从喊声,到皇太后入殿不及一刻,她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现在能不能活,就要看天命了。
就赌,她乃天命所归!
“啪!”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恐怕在天上的先祖先烈都没有想到,这扇被誉为天子门扉的木门会在两日之内被如此对待两次,其中一个人还是当朝皇太后。叶黛暮自嘲,每天都要夜袭吗?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啦?有本事杀人,你有本事白天来啊!
索性,这一关度不过的话,就可以永远安息了。叶黛暮打起精神,站在殿中最显眼之处,输人不输阵。如果服软可以叫皇太后放过她的话,恐怕此刻叶黛暮就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演示一个词——跪地求饶。
不过,想也知道,现在就是割肉予皇太后,她也不肯就此罢休。果不其然,那个头戴凤冠,身披霞锦织锻的女人上来便对她大发雷霆。“竖子尔敢!竟站着迎我。”
这是嫌弃她没有跪地伏倒。
叶黛暮却依然站直了身体,没有在她的威压下屈服。马丹,屈服就要死了好吗?谁要向这么一个疯子下跪。十六年也许足够抹去海角的岩崖,却还不足够抹掉她内心的自尊。她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那时代也许很混乱很浑浊不堪,但是起码它教会了她一点,绝不向任何命运认输。
“皇太后恐怕不记得了,朕乃帝王,无需向任何人下跪。能让朕跪的,只有天地和列祖列宗。”叶黛暮底气十足,声音洪亮得令人不由地一怔。她扫过跟在皇太后身后的人,立时气沉丹田高声喝道。“尔等见朕,为何不下跪叩拜!”
这一声怒喝,竟吓得几人站不直膝盖来,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当然知道面见君王理当叩拜行礼,然而他们之中谁也不把这个年仅碧玉年华的少女视作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正是这种轻视在强烈的反差之下带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她外着窄袖袖赭色褙子,内着墨绿色齐胸曳地襦裙,臂上搭着一条宽大的黑色金丝繁花纹绣帔帛,腰垂金红色相间的丝带。站在这大殿之上,竟叫人移不开目光来,仿佛眼帘里所有的光芒都只集中在这一处。
可看她的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目光相对,竟叫人生出一丝惧怕,仿若是有什么万钧之重压在身上,令他们不由地动摇了。第一个没有站住的人,自然引来了第二个,然后犹豫不绝,甚至打定主意的人都顺从地跪伏于地,叩拜于她,口称。“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