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即将要被拉开了,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微风里掺杂了几丝热气。叶黛暮赶紧催促其众人,这出最后的戏还没上演呢,要是天亮了,穿帮的可能就大了。
徐景茗早就被泼了血,画了几道伤疤,地上随意地扔了几支断箭。如同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半趟在书架后面,假装自己吸气短出气长。“要是没用,我非给那小娘皮也泼上几盆狗血不可。”
但是他的抱怨还没结束,门外便传来了约定的信号。他赶紧入戏。沉重的脚步声急匆匆地撞破了大门冲了进来。“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姒儿,姒儿……”徐景茗说话的时候,差点被自己喉咙里的血红糖浆呛个半死。等徐苏英见到他的时候,便是一个吐血连连几乎要断气的哥哥。她立时哭了起来,然后还没等徐景茗去安慰,她又自己冷静下来。“哥哥,您还撑得住吗?我要去找救兵,您有什么建议?”
靠在门上听墙角的叶黛暮那就一个黑线。这是什么话?妹子,你自己什么都没想过吗?哪怕你说要去找舅舅告状,也比这一句要好啊。不过,叶黛暮细想,这问题提的也是对的,她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不足。
“去找舅舅。”徐景茗说了一句,便咳嗽个不停。该死,陛下到底在糖浆里加了什么,喉咙痒死了。可是都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就算是有刀子塞进他嘴里,他也绝不可能露出半点破绽的。他死死硬撑着。
没有真的见过血的徐苏英哪看得出这么多,她只知道再不快点,哥哥恐怕也要保不住了。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站了起来,连半点犹豫也没有,便想跑出去。
这一回,连徐景茗在心里都不禁摇头了。他的妹妹实在是被他保护得太好了,连一丝半点的警惕心也没有。她一院子的侍女都被杀了,她哥哥都被重伤成这样,难道不会有歹人在暗处吗?而且她难道不记得自己是个路痴,没人带路,她怎么可能穿越半个上京到达舅舅的府邸呢?更何况,在暗处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章姬在看着他们。
叶黛暮当然不会叫她就这么跑出去,经费太少,哪有那么场景好换。而且她去哪里找个舅舅出来,又不是变魔术。叶黛暮勾了勾手指,安排好的箭支便有气无力地射了过去,当然离门的位置还远着呢。不然,要是她伤了徐苏英一根头发,这边徐景茗就要当场跳起来跟她拼命好不好!
“啊!”徐苏英吓得血色全失,她慌乱得关上门,又逃回哥哥的身边。“哥哥,怎么办?外面有人。”
“你别怕。哥哥在这里。”徐景茗说这话的时候还不住地检查。“你没受伤吧。”
“没事。”徐苏英摇头。
徐景茗松了口气。他刚刚听见箭支的声音,差点就惊慌失措得跳起来。还好,他经验老道判断出那不过是几支软箭,又及时趟了回去,这才没有露陷。“那就好。你先别出去。”
“那不行,哥哥,你都要死了。”傻丫头哪有你这么咒哥哥的。徐景茗一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行,哥哥,我还是出去找舅舅吧。”
徐景茗无语。妹妹你的脑子呢?刚刚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就立刻忘了?但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吐槽。就在他头疼怎么劝慰她的时候,叶黛暮很是贴心地又放了几支空箭。吓得徐苏英立时慌了神。“怎么办?哥哥,他们会进来吗?”
“不会的。”她要是现在进来,我他么一定砍了那个傻逼。“你别怕。我在这里。妹妹,若是我将来真的死了。只是个假设,你别哭啊。这只是个假设。你别怕,到那时你便去找舅舅,他不会不管你的。你好好地守住我留给你的财产,不管嫁给谁,都不要把你手中所有的东西告知他。哪怕你感动,哪怕你……咳咳。”
徐景茗本还是照着叶黛暮的词说的,可是紧接着,他便陷入了这个假设之中,悲情与痛苦蜂拥而上。他几乎哽咽。那个未来里,有太多的厄运等着姒儿了。只是他不愿去承认罢了。
“那么哥哥,如果舅舅不管我呢。”这句问,惊醒了所有苍白的掩盖。徐苏英是个世家女子,她可以不懂战事,她可以不明方向,可是她不会不懂人情世故。连自己的父亲都靠不住,还有什么人真的能永远依靠呢?
沉默酝酿出可怕的深渊。徐景茗艰难地开口。
“若是他不管你,便去找陛下。陛下绝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老老实实地为陛下做事,她必然会保你一世平安的。”说完,他捂着胸口,紧紧地盯着窗外那一道摇晃的阴影,直到那阴影点头。
她答应了。
徐景茗彻底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上了陛下的船。他徐景茗,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背信弃义,半途下船的。他假装胸口疼闷,顺着滑下,向那阴影的方向倾倒跪拜。
☆、第壹佰肆拾叁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一场戏演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
徐苏英以为哥哥要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胀得满面通红。一个女孩子,在知道自己失去所有的未来之后,发现自己即将失去所有的现在,没有立时绝望得昏死,叶黛暮都觉得该敬佩一番。
徐苏英抑制自己的哭腔,忍耐着说。“哥哥,姒儿知道了。姒儿会保护好自己的。姒儿绝不会把哥哥留下的东西告诉任何人的。如果舅舅不管姒儿,姒儿会去找陛下。姒儿识字,会算术,会女红……哥哥,姒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这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窗外的叶黛暮也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说着同样的话语。哥哥,暮暮如今已经长大了,会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哥哥,你别担心暮暮了。可是这般的话语说到最后,是如何叫人心酸得落泪啊。因为屋子里的那个还来得及倾诉衷肠,而屋子外的这个,已经永远失去了回答的机会。
夜终于结束了。
黎明微黄的光芒透过窗户上回纹样式的棂花,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投射出温暖的光块来。徐苏英被这光刺了一下,红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了。连这耀眼之极的晨光,都不能将她心上的无助和痛苦驱散片刻。
但是,等等。徐苏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地上投射出的花纹——回字样式。不对,不对,哥哥书房里的窗户明明用的是工字样式。当薄如纸的假象被掀开那么一丁点,更多的破绽便被暴露出来了。
一院子的侍女都死于毒手,唯独睡在房间的她自己安然无恙;房间里有很多血迹,却没有打斗甚至挣扎的痕迹;小径旁是竹林没错,可是最近她偷偷地种了一些花卉,因为害怕被人踩踏还做了警示牌,但是她却没有看到如此醒目的标识;哥哥中箭受伤了,哥哥将箭枝拔了出来没错,可是衣服上的破洞明显对不上号……
永远也不要和傻子说破真相,因为就算说了,他也不懂。但是也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出身于充满尔虞我诈的世家的女人。也许她们在童年时被宠溺得天真,但是当遮掩她们眼睛的树叶掉落的时候,她们会比其他人更快适应这残酷竞争的现实。世家的女人总是拥有出乎意料灵敏的嗅觉。
“哥哥,命已至此,吾等不得不认命。”徐苏英拔下自己头上的钗子,抵住自己的脖子,假装心灰意冷要自尽的模样。“哥哥,来世再见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徐景茗怎么可能看破,不对,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可能放任。他太害怕失去她了,害怕到过度保护,害怕到让她失去了长大的机会。不顾露馅的可能,他飞快地起来夺走她手中的钗子。“你怎肯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
“哥哥,你果然在骗我!”徐苏英厉声揭穿。
徐景茗反驳不了。这一切确实是个骗局。他不忍见她对自己失望的脸,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将头低垂了下去。
“那就……那就是说母亲没死,哥哥也不会死了,是……吗?”徐苏英说着说着,涕泗横流,哭得一塌糊涂,比刚才激烈多了。“不是真的,那就好。那就好了……”
徐景茗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是啊,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虽然被这样安慰了,但是在徐苏英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一颗终将长成参天大树的代表坚强和希望的种子。这只是一场噩梦,却绝不只是一场噩梦。因为这噩梦终有一天会真实地展现在她面前,被时光。到那个时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绝不会允许那一天真的到来之时,自己好像现在一样这么逊。
她第一次想要离开哥哥的保护圈,想要独自步入那大人的世界去。她必须去。可是有谁可以带领她学会如何走这段最开始的艰难险阻的道路呢?
陛下!
女皇陛下现在正缺人手。若是她能为陛下掌握权利,参与朝政奉献自己的力量的话,那么将来陛下就会成为她最坚强的靠山了。她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呢?她是世家的女人,她可以帮陛下打入世家的内部。这一定也是陛下目前所欠缺的。徐苏英打定了主意。
叶黛暮这时还不知道,她只是想要日行一善,结果却收获了两员大将。这个现在还只是软萌的小萝莉,在将来会成为如何人人攀附的悬崖高山。
辛苦了一夜,这场戏终于结束了。叶黛暮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她本就是想点醒这个相似曾经自己的女孩,并没有图什么回报。更何况,没错,她的本职工作可是皇帝。现在是三更,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上朝了,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绝对会被淑慎骂个狗血淋头的好嘛!
叶黛暮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做好事的代价真是太大了。幸好,卢淑慎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敢多浪费时间,赶紧给陛下洗漱打扮,整理着装。叶黛暮连早饭都是在梳头的间隙吃的。顺带一提,今天吃的是她超级喜欢的胡饼夹烤羊肉,配的是杏仁煮牛奶。
胡饼又薄又脆,撒了很多烤得恰到好处的芝麻。中间的烤羊肉是取得羊腿上最嫩的地方,刷上特质的酱汁,烤好后片成薄片堆起来,夹进饼里。一口咬下去,肉汁就喷涌出来了,胡饼又焦香松脆。好舍不得地咽了下去,芝麻的余味缠绕着牙齿,叫人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想吃下一口。
这食物真的很适合赶时间的人吃呢。叶黛暮一大口一大口地咬下来,都没来得及仔细咀嚼,就吃完了。这简直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嘛。叶黛暮感慨道。
吃完打扮好,叶黛暮就被御辇急匆匆地送到了含元殿。被摇晃得不行的叶黛暮忍不住想吐糟,这么急躁搞得她像要去侍寝一般。这么一想,脑洞顿时打开。
谢璇洗刷干净之后,被侍从裹在被子里,放进轿子里抬到寝殿。红烛摇晃,香气四溢,她掀开被子,里面是……不行了,叶黛暮捂着鼻子,差点被自己的脑洞激出鼻血来。太违禁了,这个画面。
但是,说起来,这已经是谢璇离开她的第二十八天了。他现在如何了呢?
☆、第壹佰肆拾肆章 汉宫秋
叶黛暮不过是刚刚想了想谢璇,早朝上便有人提出。“陛下已年芳十七,正是聘婷秀雅、煦色韶光之时,应当要寻觅一位良人才是。”
逼婚……叶黛暮撇嘴。真想对着他们呵呵一脸,是想要我嫁人呢,还是想找个人监视我束缚我呢?只看他们提出来的人选便知道了。个个都是世家出身,且多为嫡子,甚至有不少是嫡长子。真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竟然要给一个他们谁也看不上的庶女配自己的嫡子长孙这样精贵的人物,看脸色便知道他们心里有多纠结了。
面对满朝堂的媒婆,叶黛暮没好气地训斥道。“嚷嚷什么!这是集市闹区吗?国家尚有危难,你们竟然还有心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大魏的俸禄是用来聘请媒婆的?那也用上你们这么许多吧。”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的终身大事就是天下的大事,陛下的良人自然也关乎社稷。”礼部崔尚书还是不甘心地反驳。说的也是礼部就是专职干这个的嘛。
叶黛暮当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继续下去。她的终身大事,就算是天下大事也好,社稷重任也好,她都不会交给他们这群贪心的吸血鬼的。还有,她都已经有谢璇了,她才不想随便就做负心娘呢……好像哪里不太对。算了。
“朕之事便是这天下大事吗?那么百姓呢?在你眼里,朕的婚配便高于百姓的生死,社稷的存亡吗!”叶黛暮怒斥。“汴州兵乱,流民无处可去,旱情已起……难道这些事在你眼里都只是小事!”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终究叫他们哑口无言了。叶黛暮顺利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正事来。望着底下人虽然不甘心,但是仍然乖乖顺从她的模样,叫她内心不由地升起一股自豪感。
下了朝,坐在御辇上还有些高兴得忘乎所以。但是姜瑛带了一个消息,立时便叫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陛下,那两个孩子的故人找上门来,说是在闹市见到,一直寻找过来的。是我去证实她的身份,这周王氏确实是桃子家的老嬷嬷。我还查到她之前的事情。想来还是要告知陛下。”
听见了那称呼的时候,叶黛暮内心便猛地一个咯噔。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确实十分的强大。
“这周王氏曾在长平成王府做过活,是……”姜瑛犹豫了片刻。
“我的奶妈。”被叶黛暮先一步说出口,姜瑛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周王氏啊。叶黛暮当然记得这个周妈妈,她娘喂养她不足三月便奶水不足,不得不招了一个奶娘。这奶娘也并非是一个坏人,不曾私下里虐待过她。只是后来,母亲去世,徐婉清彻底掌控了后宅,将奶娘和其他的侍女都轰赶走了。
从那以后,叶黛暮再也不曾见过她们。只是也并没有什么旧情好续就是了。当年的她,不提也罢。想要倾诉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突然地被提起伤心事,叶黛暮就是再强大也想冷静一下。于是去了内库晃悠。本来这时候去御花园也不错,风景秀丽也许会让她心情好些。但是一想到玉真郡主,她还是算了。有些人惹不起,还是躲着走吧。
“陛下,这次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呢?”林总管笑眯眯地陪着。
叶黛暮摇了摇头。“不。只是来看看。”
林总管立即了解了,安静地退后几步,远远地跟着,既不扰了叶黛暮的清静,也不会让叶黛暮有事的时候唤不到人。不愧是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
叶黛暮无意识穿梭在架子之间,看过色彩斑斓的宝石,看过古朴雅致的根雕,看过锋利威武的神兵利器,也看过意义非凡的古籍……这里仿佛把天下间所有的精华都凝聚了一般。然而叶黛暮已经完全不会有丝毫的悸动了。再珍贵再稀有的东西,也不过是死物。
而她此刻分外怀念的是人,曾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觉地又转到了老爹遗留下来的东西。光是看着那些狂草的圣旨堆成的小山,叶黛暮就能想象当年的他是如何壮志凌云。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短短的三个月,让这世间的人连记住他的名号都还来不及,更别提做出一番政绩来。
随意地从卷轴里抽出一张,竟是草稿,被涂抹得不像话。没想到老爹也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让叶黛暮有了一丝的兴趣。不知道他是想出台什么政策。展开来,上面的字句仅仅辨认了三句半,便叫她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