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应与常氏相辉映。常氏贞静持躬,可正母仪于万国。是以册常氏为皇后……
常氏,皇后?她亲娘!胸口顿时涌上一口血。叶黛暮强撑着,忍耐着将这里所有的卷轴都展开来一一看过。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到卢淑慎见势不妙,亲自来内库领人,叶黛暮才浑浑噩噩地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回长生殿去了。
佳人回眸一霎,乍如昔年所遇之流光。
他真的曾那样爱过她,愿意为她抛弃王位,视天下的至高权力如粪土。不懂得诗书,却愿意为做一句称赞她的佳句翻遍所有的诗集;不懂得佳肴之味,却愿意为她找寻所有世人赞颂的美味;不懂得作画,却愿意用尽一生去为她描绘她的美丽……他是个十足的傻子,沉溺于爱情,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那么爱她,想要誓死保护她。可是最后呢,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死在那破败的屋子里,死在对他的无尽思念,死在对自己的绝望和悔恨之中。
弱者是不配拥有命运的。
叶黛暮曾那样想过。所以她不在乎敦诚帝究竟是怎么死的。病死的也好,被谋害的也罢。这个男人的爱说到底不过是柔弱到被强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东西。她都曾为母亲感到不值。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温柔善良,美丽动人,而她深爱至死的男人却连一个正妻之位也不能为她保住。
可是,当她读过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无奈,所有的不甘之后,还是懂了一点点,他的心情。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徐婉清代表的徐家有着太多,他没办法抗衡的力量。
他拼尽全部去谋划,得到了帝位,然而他想到的却是终于可以摆脱徐家了,可以为他深爱的妻子正名了。
然后他便被人杀死了。
☆、第壹佰肆拾伍章 猜得中开头,却想不到结尾
痴情一场,以死相许。
叶黛暮摸着那木牌上刻的字。直到今日她去找寻真相,才发现了这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父亲的,刻得那么深,还染上了血迹。他大概真的有好好爱过她,直到死也没有释怀。
她曾发誓绝对不要作死地去探寻不必要的真相。只是现在,她那誓言开始松动了。无关紧要的人的死因和冤屈当然与她无关,更何况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她这么做就是傻。可是,当他不是那么无关紧要的时候呢。叶黛暮捂着胸口,不觉得自己还能冷静地置之不理。
若是他没有死,徐婉清必定会倒台的。他想过封母亲为皇后,封哥哥为太子,封自己为公主。只是几个谥号,叶黛暮不觉得自己会感动。但是当他为此赔上性命,那么这份爱意,还是足以叫她动容的。
还有,也许另一个原因更为现实。敦诚帝的死因必然和徐婉清有关。若是能查明真相,那么杀害先帝的那个疯子绝不可能再像现在一般嚣张了。这只是为了自己。她轻易地说服自己。
“淑慎,找人查查这碎片出自哪里?曾装过什么。”叶黛暮将她藏了许久的那碎瓷片拿了出来,交给了卢淑慎。“这是我在御花园的假山里找到的。现在也许连血迹也没有了,但是当时那里血迹斑斑,都已经凝固成深褐色了。”
“陛下。”卢淑慎惊讶得望着她。“难道陛下怀疑先帝的死,是……”
“不是怀疑。我敢肯定,有人暗中对他下了毒手。”叶黛暮几乎是没有遮掩的直指太极殿中的那一位。“那个疯子,恐怕是获悉了父亲的想法,才会孤注一掷。但是她忘了在父亲之后,还有我这个阻碍。”
卢淑慎本着谨慎的态度,还想在说几句,却被叶黛暮塞了那卷轴。不消说,看完,就连卢淑慎这样冷静客观的人都不由地怀疑上了皇太后。“陛下,且小心。妾会暗中去查的,但是保险起见,请陛下不要在言说这件事情了。”
叶黛暮点了点头。当然不会再和其他人说了,这可是牵扯到上一任皇帝死因的重大事情,搞不好还会再赔上一个皇帝——她自己。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丝疑虑,是谁给了徐婉清这个建议呢。
这个女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往,若不是如此也不会给自己背负这么多年的恶名了。换做其他深宅的女子想打杀自己的奴仆,做事谨慎一些是绝不会将风声透露出去的。而徐婉清倒好,今天她掌掴一个侍女,明天整个上京便会知道她有多么的恶毒。
做完这件事,叶黛暮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搜集到线索了。如此重压之后,叶黛暮分外想念谢璇。若是他还在,也还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这些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不过,那个混蛋大概还会嘲笑一番自己的多愁善感,然后带自己去大吃大喝,以酒消愁。
“幼安,你会在哪里呢?”听过太多的悲剧,不由地联想到自己。爱的结局难道只有悲伤和惨痛?她的父母,幼安的父母,淑慎的父母……所有浪漫美好的爱情最终都被岁月和命运消磨殆尽。
她的父母一见倾心,不顾父母世俗甚至是王权的阻力,私奔也要在一起。他们相爱多年,育有一子,直到徐婉清这个飞来横祸将一切都打断。后来的故事,不过是标准的虐文罢了,与爱无关。
等等,若是先帝真的只倾心于母亲一人的话,那么徐婉清的三子一女是从何而来,更不要提,徐婉清生下的长子是在他们成婚当年所生。叶黛暮几乎要咬断自己的指甲。她想要找出一丁点的线索,必须要把当年所有的情况都收集起来才行。
首先是他们私奔,诚敏帝剥夺父亲的继承权。后哥哥出生,才华横溢,得见天颜,使得诚敏帝龙心大悦,撤回当年的裁决,封父亲为长平成王。再是诚敏帝驾崩,平炀帝登基。徐婉清被嫁给父亲,母亲因为当年私奔之事被逼为妾。同年徐婉清的长子叶曦榭出生,身患残疾,且不受重视。然后第二年次子叶曦泫出生。之后是叶黛暮……
如此想来疑点最多的便是剥夺她母亲的正室身份,徐婉清嫁人,还有她的长子出生这几个部分。第一她母亲的身份是当年诚敏帝承认过的,哪怕是私奔,也不该有人妄图否认她的身份。可是偏偏就发生了,宗谱之上居然没有写母亲的名字。导致后来徐婉清有机可趁。
徐婉清嫁人这一点也可疑。就算后来她爹已经消磨了对母亲的爱意,也不可能立时就接纳这个看不起自己的泼妇。更别提当年产子了。可是叶曦榭出生在了当年的年末,不足月。
不足月这三个字所引发的遐想,叫人停也停不住。叶黛暮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哥哥,长得确实不像父亲,而且脾气软得一塌糊涂,既不像徐家人,也不像叶家人。不会吧……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戳破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当年真的是冤枉她老爹了。他不仅不渣,而且还绿得不行。
这样想来一切都串起来了。徐婉清在结婚之前便已经失身于人,怀有身孕,所以听到风声的世家纷纷拒绝与她联姻。最后就在瞒不住的时候,徐家想到了办法,将她塞给了长平成王。其中的种种交易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就几点来说,是有很大可能的。
若是能找到证据,那么徐婉清就是想要赖在现在的位置上也是不可能的了。只是……真的要那么做吗?叶黛暮捂着胸口,不得不承认她可能真的感染了圣母病这种要不得的毛病。
但是她确实不忍心。玉真郡主就算了。徐婉清的三个儿子都不是坏人,虽然欺负过她,但也不过是小男孩式的恶作剧。他们三人都对她有恩情。她能在徐婉清的手里活十年,他们三人的作用不必说。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死了。叶黛暮叹了口气,还是败给了自己,放弃了这个选项。
借着死人上位,还是对自己有恩情的人,哪怕没有人说,她都会觉得自己太绝情了。还有就是,如今想来,当初他们的死,可能也不是一件意外。
人真的是可怕的种族。
☆、第壹佰肆拾陆章 过往云烟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曾经鲜活的记忆都渐渐地模糊起来。然而并不是所有都会被遗忘。那些欢快,那些哀伤,哪怕再也想不起故人的脸庞,依然会存在心里。我知道我没有忘记。
叶黛暮在见到周王氏的时候,童年的那些快乐莫名其妙地便涌了上来。不可否认,这一世她曾毫无忧虑,任性至极的幸福过。只是那时的自己不曾珍惜。不对,难道现在不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她拥有她现在想要的一切。过往的痛苦已经不值得反复去咀嚼,反复地惆怅了。一味地自艾自怨不过会错失如今的幸福罢了。
“奶娘,许久不见,你还好吗?”叶黛暮如此问道。
周王氏哆嗦着,紧张地回答。“回禀陛下,老奴过的还好。”
叶黛暮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和过去明明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这皇位加诸的光芒刺得这些人不敢看了。她在宫中还未曾意识到这一点。若不是遇见故人,她还意识不到,对于普通人,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头衔神圣得有些过分了。“奶娘不必如此。当年我还是奶娘喂养大的。奶娘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与我说说。”
“陛下,那本就是老奴的工作,怎么还好问您要东西呢。也确实没有什么要麻烦陛下的。”周王氏胆怯地说。
“说起来,奶娘还曾给我做过一个小鼓,甚是可爱。奶兄还羡慕呢。”叶黛暮想了想,没有强硬地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那小鼓确实十分的特别,当年她盯着看了许久,哥哥为此兴奋得不行。只是后来,那小鼓与屋子里其他的东西一样,都被皇太后派来的奴仆砸了个粉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是啊。当时青哥儿还很高兴你、您有点动静呢。连吃饭也不肯松手,直用那小鼓逗弄您。”这句话总算打开了周王氏的话匣子。她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芳官儿还吵着要我再做一个,只是后来一直放着放着,都没做成。芳官如今都成家了,老奴想给孙子再做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芳官儿成婚啦。”叶黛暮想起老是在旁边流鼻涕的肉嘟嘟的奶兄,笑着问。“奶兄比我大三岁,也是时候成婚了。奶娘,怎么后来你又去了汴州呢?”
周王氏也顺着叶黛暮说了下去。“哎,还不是那挨千刀的……啊,老奴这张破嘴。是皇太后让人把老奴等人赶出府之后,老奴的丈夫就被人打死了。为了讨生活,老奴带着芳官只好回老家投奔亲戚。只是那亲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哄了芳官去,就想把老奴送走。老奴只好又找了一份看护的工作,后来又把芳官儿夺了回来。”
光是这几句就能窥探到当年奶娘受了多少苦楚,才有今日的。这就是她的百姓吧。叶黛暮突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一份真实感。她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繁复琐碎的奏折,而是关乎百姓的性命的决策。她所做的一切都和这些充满了人情烟火的事物有些关联。这么想来,她突然地有了一些自豪感。
“奶娘,从汴州来上京很难吧。”叶黛暮继续问道。那两个从汴州来的孩子,一个还太不清楚,一个太沉默了说不出话来,导致叶黛暮能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回禀陛下,老奴三年前就回了上京。桃子,就是老奴之前做活的主家还送了老奴一些盘缠。没想到汴州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老奴看到那孩子的时候,都不敢认。不过,如果是陛下来照顾她们,老奴就放心多了。陛下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陛下从小时候就很温柔了。”周王氏说着说着,居然就摆脱了那种束缚感,笑着说话。“陛下小时候对待东西和人就很温柔。”
叶黛暮不由地失笑。那时候她也才三岁啊,就算再怎么扣人设这也太早了。“奶娘说笑了。”
“不。老奴知道,陛下会是个好陛下的。”周王氏笑着。她的儿子芳官毛手毛脚,曾失手打碎了长平成王心爱的花瓶,听闻那花瓶价值千金。就算是把她们一家再卖一次也凑不齐啊。那时的陛下却抱着芳官的手,不肯叫人把他带走,这才把他保下来了。如果这样的人还不够温柔的话,就没有温柔的人了。
从周王氏这里得不到足够的信息,叶黛暮有些泄气。这个时候她就分外怀念谢璇。他要是在,叶黛暮想要什么信息会没有啊。不过,现在想想,自己似乎有点太依赖他了。而且若是被谢璇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幼安嘲讽的。回去的路上,叶黛暮一直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来收集宫外的信息才好。
若是信息不够畅通,那么叶黛暮简直就是被架在空中一般踏不到实地。她不想做愚蠢的井底之蛙,以为自己头上的那一小片天空便是世界的全部。想要不被人在睡梦里割了脑袋,她还是要做个不那么失败的皇帝吧。
这么想着,走了一路,居然不小心踩空了。跟在后面的青盏满手的东西,来都来不及去扶她。叶黛暮就这么崴了脚,结果还因此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行道树。青盏慌乱地赶紧扔了自己手上的东西去看陛下。“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叶黛暮刚想安慰她,却发现崴脚的地方倒是不疼,但是撞树的右手臂疼得飞起。“还、还……不好,好痛哦。青盏。感觉好像骨折了。”
青盏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她赶紧把暗卫唤了下来,一路上加急地冲回宫里。被卢淑慎知道,整个长生殿立即沸腾了,侍女们惊慌地赶紧拿冰块的拿冰块,喊太医的喊太医。叶黛暮都插不进嘴,还被卢淑慎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一次可不是她的错啊,又不是她招惹的。虽然她是挺多事情的就是啦,但是不可以一概而论嘛。
“陛下的脚只需要冰敷一会即可,但是不可以一次冰敷太久,可能会引起冻伤。”常太医先看了叶黛暮的脚踝,然后叶黛暮还没说,便看出她手臂不对劲,立即上手查看了。“不好,陛下这是脱臼了。得好好养着,否则下一次很有可能习惯性的脱臼。”
叶黛暮当时还很欢脱。哇塞,可以不用练字,不用写作业,不用考试了。脱臼万岁!然而那时的她还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苦难叫做用左手写出一手好字。
☆、第壹佰肆拾柒章 吃货敢于面对惨淡的现实
世界上有少数人是左撇子。更少数的人甚至会左右手同时写字。而这些少数,很明显不包括叶黛暮。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右撇子,别说用左手拿笔写字,用左手拿筷子吃饭她也做不到啊。
然而……
“这次事故倒是提醒了我。陛下从今日起你也要开始练习左手写字。”谢璋笑眯眯地说话,但是在叶黛暮看来简直就和地狱里的恶鬼差不多。老师不带这么残忍的,我是病号啊!结果嘛,当然是抗议无效。老师的铁手腕比石头硬多了,心肠也是。
本来叶黛暮的手腕就是软绵绵的,因此练字的时候,谢璋还给她的右手绑了沙袋。练了这大半年,右手写字才稍微地好看一些。现在要用更无力的左手去写字,可想而知,得受更多的苦才能行。叶黛暮练了三天,便哭了三天。手腕就和断了一样,偏偏没有断。
每次练完字,卢淑慎都会替她上药,再叫青盏揉捏一番。虽然因此手腕没有太多的损伤,但是叶黛暮表示自己的内心伤痕累累啊。太痛苦了。用左手写字就写字好啦,老师还非要练习出好字。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可是叶黛暮反抗不了。谁叫这是她自己挑的老师呢。当年脑子里的水都是现在要流的眼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