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受伤的侍女,那是被这个满脸不平的小姑娘咬到了手臂。叶黛暮哭笑不得地先让被咬到的侍女去处理伤口了。但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刺客,倒是让叶黛暮犯了难。
“昏君,去死。昏君,呸!”那一口唾沫差点喷到了叶黛暮的裙角。侍女们立即厌恶地堵上了她的嘴。
“陛下,将她交予姜瑛将军即可。如此险恶之小人还有些伤陛下的眼。陛下,咱们走吧。”青盏委婉的劝道,因为叶黛暮一脸的兴趣,叫她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青盏想的没错,叶黛暮确实对这个刺客很感兴趣。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她咒骂的话语。她还是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昏君呢。不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叶黛暮示意姜瑛将她藏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叶黛暮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对侍女们嘱咐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让淑慎知道哦。”
侍女们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用眼睛示意叶黛暮。然而正讲得投入的叶黛暮一点也没有收到讯号。“如果淑慎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啦。还会保护过度,倒时候想出去玩就不可能了。淑慎就是喜欢小题……”
“陛下。”这短短的一声呼唤,叫叶黛暮差点吓掉了魂。
“淑、淑慎?”叶黛暮说话都磕巴了。刺客什么的完全都没有这个时候的淑慎看起来可怕呢。叶黛暮像个鹌鹑一般缩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听卢淑慎说教。
卢淑慎半口气也不喘地连续说了一个时辰,叶黛暮饿得前胸贴后背才被放过。“好饿哦。”叶黛暮撒娇了半天,才缓和她的脸色。
“那么陛下,午膳想吃什么呢?”卢淑慎见她终于有了一些精神,不似在长生殿那般无精打采的,也不由地松了口气。御膳房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陛下想吃什么,都能立即端上呢。
叶黛暮想了想,还是说。“想吃小鱼干。”
“可是陛下,您上次也没有用多少呢。”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卢淑慎还是那样安排下去了。
“因为味道不对。”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是她任性了,因为她期待太多,所以才在入口的时候感到失望吧。她想吃的,是喵喵曾给她带回来过的,那是如同夏天的烟火一般美妙的那种滋味。不过,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啊。
这顿午饭叶黛暮吃得很多,但是很可惜,这一次的小鱼干,也不是叶黛暮想要的那一种。虽然御膳房和霁曦已经想尽办法模仿叶黛暮所描绘的那个味道了,但是仍然对叶黛暮来说还是差得远呢。不过,叶黛暮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毕竟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怎么能再一棵树上吊死呢。
“想吃槐叶冷淘,还有卤牛肉。”被凉快的山风那么一吹,叶黛暮的胃口也起来了,她欢快地报菜名。卢淑慎和霁曦她们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之前不过入夏短短几周,陛下已经瘦了三四斤,希望在这夏宫她可以好好地养胖一些。
“好好好。”卢淑慎乐得合不拢嘴。
用完了午膳,叶黛暮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虽说是刺客,但是感觉更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仲常,那孩子怎么样了?”
“您说的是那个刺客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审问。陛下是想要亲自审问吗?”姜瑛说的很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便轻视她。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幼童犯罪也不能逃脱罪罚。
虽然知道,但是叶黛暮的内心还是咯噔一下。像是被一根软刺扎中了一般,有些刺痛。是圣母病又发作了吧。叶黛暮忍不住地想自嘲。人家想杀她,她还想为对方开脱,不是傻又是什么呢?哪有那么多情非得已啊。总不能因为对方看上去像个弱者,便同情她吧。
因为那样想的话,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还有那些曾经被自己冷酷对待的刺客们。沾过血,杀过人的自己,假装什么善良啊。虽然愚蠢,但是还是想再去见见那孩子。她做过什么事情,令那孩子觉得自己昏庸到罪无可赦呢?昏君,可不是每个庸庸碌碌的皇帝都能得到的称号啊。
“陛下,怎么能亲自去审问这等贼人呢?”卢淑慎立即竖起了眉毛,瞪向姜瑛。不要随便带坏陛下。这等粗活,哪是一个君王该干的事情啊。
姜瑛冷冰冰地板着个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卢淑慎的威胁似的。“若是陛下想见她,我去将她押来。只是陛下,您绝对不能靠得太近,以防她藏有暗器,误伤陛下。”
“恩。”叶黛暮点了点头。她还是有些警惕心的。若是到时候伤了自己,岂不是自作孽不可活?那真是太愚蠢了,叶黛暮还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虽然姜瑛并没有刻意严刑拷问,但是保护陛下的千牛备身们当然不可能对这等要伤害陛下的刺客温柔以待。那孩子被粗绳捆绑,拖曳过来的,手脚上都有磨破的伤口,还有碰撞的淤青,看上去有些许凄惨。但是叶黛暮已经强迫自己硬起心肠,绝对不肯轻易地善待自己的敌人。
投之桃李,报之以琼琚。若无桃李,何报琼琚?
☆、第壹佰柒拾陆章 朱门酒肉臭
那个年幼的刺客被拖进来的时候,疼得面目狰狞。可是在被拔下塞住嘴的棉布时,还是强硬得一声也不吭。叶黛暮都不禁要佩服起这个敌人了。虽然年幼,但是心性坚定,是常人难以匹及的。
没有等叶黛暮开口询问,那女孩先行叫骂起来。“昏君!你为何不去死呢?”
这句诅咒倒是来得没头没脑。众人都气愤至极,连姜瑛那般冷静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冲她拔刀了。叶黛暮自己倒是生不起气来,冷静地回答道。“还没到该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那女孩明显被她的回答噎住了。她大概是没有想到叶黛暮不是和她对骂,而是如此平淡地回复她吧。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愣在那里。叶黛暮接着询问。“你是何人?为何想杀我?”
“你这昏君,有本事便杀了我,何必假惺惺地,恶心。”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恶毒。叶黛暮见问不出什么,便转过头来问姜瑛。“有调查出她是什么人嘛?”
“她乃是这夏宫今岁新招入的侍女,名为紅霖,汴州人。”叶黛暮几乎是不用多想,便能揣测出一大段靠谱的剧情,就凭最后那一个“汴州人”。
听闻到汴州二字,紅霖果然激动起来,愤愤地大喊。“你这昏君,我们身处在地狱,你这样的人却可以这般逍遥自在。日日山珍海味,还因夏日炎热便能到这夏宫享乐。你难道一点都想不到百姓吗?我们如此凄惨,你却如此快活,难道不是昏君吗?”
说老实话,在紅霖质问她之前,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百姓眼中会是这样的形象。她的日子过得奢华吗?叶黛暮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算吧。和她之前过的生活比,确实豪华得不行。但是承认了这罪名……总觉得哪里不对。
叶黛暮还没有反驳呢。青盏便气愤地站了出来,大声反驳。“你怎能如此武断?陛下的辛苦,像你这样只会自怨自艾之人怎会理解?陛下节俭克制,从不沉溺享受。她没日没夜的工作,就为了你们能够变好一点。你这样完全无视了陛下的心血,一味地叫喊自己的哀痛,也不过是个厚脸皮的吸血虫罢了。”
紅霖大概是从未想过。她一心以为将汴州百姓抛诸脑外的女皇是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她拼上性命想要杀死的,也是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但是她从未想过,女皇其实并没有安于享受,也为汴州的百姓拼命地努力。
然而让一个人正视她的错误,几乎是像打碎一个人长好的骨头那般疼痛。紅霖咬牙,不想要轻易地承认女皇,固执地质问。“她是女皇,就算节俭又怎么样,还不是享受着我们一辈子都吃不到用不到的好东西。猫哭耗子假慈悲。”
青盏还没有回话。霁曦端着小鱼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陛下,陛下,您说的想吃的小鱼干是这个味道的吗?您尝尝。”
“什么!”叶黛暮激动得跳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捏起一小条,塞进嘴里。香到极致了,炸得酥脆,连骨头都可以嚼碎,舌尖感受到的先是咸鲜之味,只是单单盐巴而已,便将鱼肉细嫩的滋味发挥到了极致,然后便是甘甜,回味无穷的甜味,咽下去之后许久,唾液里仍然充斥着海味的甜。“是这个,便是这个。你怎么做的?”
“也不是妾做的。”霁曦不好意思地否认了。“是谢公子,他听闻陛下想吃这个,便拿来了这个。妾尝了一口,味道与陛下所形容得十分相似,油而不腻,咸而鲜香,回味甘甜。所以特地赶来呈于陛下。”
“恩恩,对的,就是这个味道,真的很好吃。一闻这个味道,就想喝粥了怎么办?好饿啊。”叶黛暮捂着肚子,又馋兮兮地捏了一条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连指头上沾的一点盐味也没有放过,舔舐得一干二净。“有粥吗?我好饿哦,淑慎。”
“陛下。”卢淑慎又是严肃地教训了她一通。“陛下,这模样成何体统!君乃天德之标,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典范。施之以礼,行之以德。古有帝辛不就礼德,而失天下。陛下应当引以为戒。”
“我知道了。”叶黛暮正襟危坐,郑重地回答。
这一问一答,便叫这跪在地上红霖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一国之君也有被人说教的时候。也许在百姓的心里,君王便是无所不能,拥有天下最好的宫殿、华服、美食,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但是并非如此,即使是天子,也逃不脱规则。
卢淑慎这边才教训完她,转过头去,便唤侍女去御膳房要粥。虽然非时不食,但是陛下的身体健康远远重于这一切。叶黛暮知道她答应了,立即便喜笑开颜地撒起娇来。
“对了,我记得上次还在北山居拿了一些陈醋,不知道还有吗?总觉得这样的小鱼干配陈醋,一定很赞呢。”叶黛暮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像好像一只撒娇要鱼吃的猫。
卢淑慎不由地变点头同意了,谁叫这是他们家的陛下呢。更何况夏季里食些醋对缓解苦夏症状也是好的。叶黛暮立即便开心地欢呼,像得到了什么珍宝那般,倒叫红霖看傻了眼。如此简单便满足了,仿佛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而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叶黛暮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着可以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欢天喜地得像个孩子,完全忘了还在审问刺客的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姜瑛将她带走了。
“女皇她真的向来都是如此吗?”就算红霖再是痛恨那些骄奢淫逸的贵族,也不由得被这样的女皇所动摇了。因为这女皇实在是太简单太清楚,好像是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你可以看见水中的游鱼,也能看见反光的太阳。而一旦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丝缝隙,你忍不住去探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真相与你想象的相差甚远。
真相和真理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第壹佰柒拾柒章 所谓君子
刺客红霖一事被叶黛暮压下去了,被刺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见百官放在心上。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以为然,这一次还没有伤亡,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意气用事罢了。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叶黛暮,侍女们有心保护她,但是武力值不匹配,若是一个弄不好,便是用血肉来填了。
叶黛暮是绝对不想发生那样的惨剧。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现在每天督促她们和自己练武是一项,但是自己也就是个水货,如果能找个会武的老师……等等,不是有现成的嘛。叶黛暮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豆娘。快快派人去把豆娘接来吧。”
章豆娘便是之前叶黛暮想招募人手意外的来的得力帮手呢。这女子可不简单,之前做过土匪头子逍遥自在了不知多少年,然后又金盆洗手,在上京最为杂乱的黑暗地带占据了一席之地。如今虽是个豆腐店的主家,但一般的地痞流氓、蛮横小吏那是绝不敢找她麻烦的。
叶黛暮先前没有想起来,现在想想豆娘不仅会武功,而且应该还会一些阵法和相应的应急之措,否则仅仅是一窝小小的山匪也不能在霞光山逍遥自在如此之久。说到阵法,叶黛暮也想起来姜瑛应该也会,毕竟作为一名将军若是只会武力蛮横,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这样想来,这一项,今天开始就可以实施了。
“维桢,你知道这里距上京有多少里地吗?就算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我也需要一天的功夫,你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回去帮你办事,这也太简单了吧。”谢璇挑眉,摆明了不肯轻易妥协。
若是其他事还好办,这里有这么多千牛背身,随便派遣几个去便好了。只是豆娘这事又非同寻常。豆娘只认得她和谢璇两个人,若是派一个陌生的人去,恐她不信。叶黛暮只好站起来,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好幼安,你就受累,帮帮我吧。豆娘她只认你我,若是随便派人去恐会引起她的忧虑。幼安~”
若是声音也有糖度的话,这句撒娇的话语足够做樱桃毕罗上的蔗糖浆了。谢璇本来打定主意不给够足够的好处,他是绝不会轻易妥协的,可是一听到这句话,他的双脚忍不住就软啦,不知不觉便答应了她的要求。“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个小没良心的。”
叶黛暮开始还想不起来,谢璇为什么会为这样讲她,后来想起来那小鱼干。霁曦说是幼安特地为她寻来的吧,否则那样特那样特定鱼干的味道恐怕是很难找到的。霁曦和御膳房讨论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叶黛暮所描绘的那种味道。谢璇只是听人家传达恐怕下的功夫会更多吧。只是叶黛暮这样任性,想一出是一出的。他劳苦奔波了那么久,千辛万苦赶到了夏宫,就为了讨她欢心。结果被她一句话又给指使回去。这么想想,叶黛暮也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回来再好好补偿他吧,叶黛暮下定决心。
然后卢淑慎就惊恐的发现她家陛下又想了一出大戏。“陛下,您在做什么呢?厨房油烟如此之重,怎是陛下这样尊贵的人可以来的地方。不、不行,绝对不可以。陛下,您休想。君子远厨庖,陛下绝对不能亲自下厨做菜。”
叶黛暮倒是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君子远厨庖,可是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人啊。又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陛下……”卢淑慎还想劝诫。
叶黛暮却不如平日那般好说话,抬起头温和地反问她。“淑慎,为何君子远厨庖?”
“因为厨房多秽物,君子崇礼善德,不应入厨庖。”卢淑慎仔细想了想,接着回答道。“《孟子》有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知,此乃出处。然,断章取义也。君子不忍杀生取食,则君子勿食肉即可。既食肉,何谓不入厨庖远生死?取生畏死,何为君子?”叶黛暮才不信这一套。难道不是亲自杀死,不是亲眼看到的死亡便不是死亡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仁假义。
可是即使是这份假仁假义也比真心实意的残忍要好得多。所以叶黛暮不否认《孟子》之意是好的。但人云亦云,只取的这最后一句,便叫她不屑一顾了。叶黛暮郑重地说道。“直面生死,坦荡荡即为君子。我虽为女子,却依然以此为傲。淑慎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