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天气不大好,天空中经常会飘起小雪,路面湿滑,这时候若去宁安寺,当天一定赶不回来。季文明打的什么鬼主意,一目了然。家里有个钱珍珍碍事,他就想把自己支到外面成事,这心思真是龌蹉至极。
傅芷璇勾唇冷笑了一下,望着眼前殷切期盼盯着她的杨氏,忽然福灵心至:“嫂子,若是季文明以权相压,你会不会答应他?”
杨氏撇了撇嘴:“就他,以权相压?我妹夫还在礼部员外郎屠大人家做管事呢,屠大人的爹可是小皇帝的老师,当朝太傅,谁怕他季文明一个……”
说了一半儿,杨氏突地想起上回裘旺还坑了傅芷璇一回的事,忙讪讪地住了嘴,尴尬地笑了笑。
傅芷璇心里这会儿一片冰凉,既然杨氏从不顾忌季文明的权势,那前世碍于季家不敢收留她的说法就说不过去。
杨氏敢冒着得罪丈夫和公婆的风险拒绝被休妻归家的小姑子,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利益,足够多让杨氏心动的银子。
只是这银子不知是钱珍珍给的还是季文明给的。
不过她心里倒是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只待验证。
傅芷璇眼一沉,快速道:“你答应他,银子全归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件事你得完全听我的安排。”
有银子拿,杨氏还哪管那些,不住地点头:“好,嫂子都听你的。”
第38章
钱珍珍见赶不走傅芷璇, 这会儿也只能认了季文明提出的兼祧之法。
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 钱珍珍为了让孩子落地后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开始催促季文明去办兼祧的事。
其实季文明比她更着急,这天下有几个男人不想享齐人之福?尤其是两个娇妻,一个老丈人有势,一个本身能干,是个管家的好手,每一个都对他的前途大有助益。
而且他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自己停妻再娶的事暴露,若能兼祧,这个隐患也能顺理成章地抹去。
只是季老太爷是个老古板,他不松口, 他选定的继承人——现任族长季长源与他是一个鼻孔出气, 也不答应。
族长和德高望重的前族长都不同意,说这不符合规矩, 季三叔出生没几天就病死了, 夭折的孩子被视为不详, 既不入宗祠, 不享后代香火祭祀,又何须过继嗣子?
但季文明若是那么容易放弃, 他就不是季文明了。
他整日缠着季长源诉苦,季长源被他缠得没办法,最后干脆放话道:“只要老太爷同意,我也没意见。”
季文明听了,果然跑去找季老太爷。
季老太爷知道他的来意后, 半翕的眼皮一抬:“你是打定主意要兼祧了?”
季文明不敢说得那么直白,只是一个劲儿的诉苦:“伯祖父,侄孙也很无奈,但傅氏和钱氏都对我情深义重,一个在家替我尽孝,一个在边关于我有救命之恩,照顾之情。你说侄孙能负了她们俩吗?侄儿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还请伯祖父体谅。”
为了让季老太爷同意,季文明也是豁出去了,连救命之恩也能编造出来。
原以为季老太爷是最难说通的,却不料,他眼皮一耷,往后靠在躺椅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未免你说我老头子独断专行,我给你一个机会,若是超过半数的族人都同意你兼祧,那我也没意见。”
季文明喜出望外:“多谢伯祖父成全。”
季老太爷看都不想看他:“走吧,走吧,还我老头子一个清净。”
他一走就只剩季长源尴尬地站在那儿了。
季长源摸摸鼻子,又愧又不好意思地说:“大伯,那小子缠得我实在没办法。他家又给族里修葺了祠堂,建了祖学,小侄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再拒绝他,所以才想让他到伯父这里碰个钉子,也好让他死心。”
谁料最顽固,最难说话的季老太爷竟松口了。
季老太爷闭目假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行了,最有意见的人都没意见,老头子我又何必做那恶人。”
季长源一脸莫名,还想问清楚,但季老太爷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只能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季老太爷颤抖着手指,缓缓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扫了一眼上面娟秀的字体,摇头自言自语:“老头子是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妻子竟帮丈夫兼祧说情,这文明娶了个如此贤惠的媳妇儿也不知道珍惜,哎,可惜了……”
长叹一声,他把这张纸丢到了火炉里,再次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
季文明出了季老太爷家后,一直在思量怎么让族人同意他兼祧。
季老太爷说了,只要有一半的族人同意,他就没意见。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主要是很多人先前已经知道族长拒绝了他,这会儿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同意。
不过他三叔还是个婴儿就夭折了,又无财产继承,所以他兼祧,也不会损坏任何族人的利益。
那么让他们点头也不是很难的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诱之以利。
季文明一直在低头沉思,不知不觉走到了祠堂旁边,正好看到旁边那座崭新的房子。
祠堂边何时建了房子?谁家敢在这里建房子,老太爷就不反对?
“文明哥,你来看族学?快建好了,这天气冷,泥墙干得慢,还要晒一段时间,等到来年春天,咱们族里的孩子就能在这里上学了。”同族的季文升瞧见季文明,还以为他是来看看他们家为族里建的族学,连忙笑呵呵地跟他讲族学的进展。
“族学?谁家建的?”他们季氏一族这几十年又没出现过什么大人物,谁家会嫌银子多,跑来做这冤大头。
季文升诧异地望着他:“文明哥,这就是你们家建的啊。是差不多两个月前,万婶子捐银子建的,她说是你捎回来的银子,莫非你还不知道?”
季文明惊呆了,实在不敢相信他家把银子看得跟命根子一样重的老娘会有这等觉悟。不过季文升更不会骗他,究竟怎么回事,还得回去问母亲。
“我回来这阵子,事情繁多,母亲还没来得及跟我提起,许是她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谈特谈的事,所以没告诉我。”季文明故意谦虚地说道。
季文升的大儿子都十岁了,但因为家贫,从未上过一天学,现在季家有了族学,他的儿子也能进来读书了,即便考不上秀才,念两年书,识些字,也能去大户人家的店里做掌柜账房先生之类的,怎么也比做苦工强。因而季文升对季文明母子心存感激,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真心实意地说:“就是,万婶子是个厚道人。”
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回 听到有人如此真心的夸赞他娘,季文明心里也很高兴。心道,原来是他错怪他娘了,他娘没老糊涂,更没乱花银子,他捎回来的钱都拿来用到了正事上。
季文明原本还有点心疼银子,但一路上碰到好几户他连名字叫什么都记不清的族人跟他热情跟他打招呼后,那点心疼之情也消失了。老娘那点银子花得值,回来这么久,他总算体会到了点衣锦还乡的感觉。
因而,今天回家,季文明竟破天荒地去卤肉店里买了一只万氏最喜欢的水晶肘子。
万氏看儿子出去一趟竟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水晶肘子回来,顿时一扫这些日子的颓废与伤心,欣喜地看着儿子:“家里什么吃的都有,你何必花这银子。”
其实自从季文明回来后,家里没什么进项,但支出却只多不少。傅芷璇做了甩手掌柜,家里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万氏操持,用的自然是她的私房。
万氏心疼得紧,除了儿子在家,饭菜会稍微丰盛一些,平日里都是能节俭就节俭。
至于钱珍珍那儿,反正她买的东西,那个儿媳妇也看不上,万氏看着越来越少的银子,索性也不管她了。好在,钱珍珍也瞧不上这个扣扣索索的婆婆,丈夫不在家,她都是自掏银子单独开伙,双方倒是暂时没什么冲突。
久不食肉味,万氏其实也馋得紧,这会儿看到儿子买回来的香喷喷的水晶肘子,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季文明见了,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回来之后就没交过银子给母亲。他以前是以为他捎回来的银子还有结余,只是母亲不肯花,藏起来罢了,所以才没万氏家用。
现在弄清楚了万氏的银子去了哪儿,他心里愧疚得慌,垂下头,歉疚地说:“娘,对不住,是儿子误会你了,原来你把银子拿去建了族学。”
万氏愣了下,儿子误以为是她掏的银子?难怪今天对她如此好,万氏本想解释这其实都是傅氏的主意的念头也消了下去,扯着嘴角笑了:“我儿有出息了,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咱们出钱修葺祠堂,建族学,彰显咱们富贵不忘祖,也能惠及族人,这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她把傅芷璇当初用来说服她的说辞,稍微改动了一下然后照搬了出来。
季文明听了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实在不像是万氏能说得出来的。不过他也没细想,只以为万氏是虚荣心作祟,想显摆一番,歪打正着罢了。
“母亲高义,儿子惭愧不如。这是二十两银子,算做这个月的家用,以后每个月月初,儿子会定时奉上家用。”
才二十两?万氏心里有些失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尤其是又多了钱珍珍这个挑食的孕妇,家里十几口人,每日的开销可不小,而且这冬日里又多了一笔炭火费,再加上临近年关,物价飞涨,这点银子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而且文明也承诺了,以后每个月都会给家用,身着点花也能过下去,总算不用吃她那点老本了。万氏舒了口气,接过银子,笑眯眯地说:“好,今晚除了水晶肘子,我儿还想吃什么?羊肉汤怎么样?我让马叔去买?”
“都随母亲安排。”季文明笑着说。
他随即去了后院钱珍珍的房里。
见到他回来,钱珍珍忙问:“怎么样?说通那几个老古板没有?”
季文明走过去,捏了一下她软软的手心,眸光明媚,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你说呢?”
钱珍珍欣喜地挽着他的胳膊:“事情成了。”
“差不多。”季文明坐下喝了一口茶,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钱珍珍听了,柳眉紧蹙:“你的族人好说话吗?”
“有钱使得鬼推磨,好不好说话不重要。”季文明把自己在路上想出的对策说了一遍。
钱珍珍拧紧眉:“你是说,让我明天跟你去见族人,并施以恩惠?”
季文明点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得了咱们的好处,他们还好意思反对咱们吗?”
这倒是没错,不过送礼要花银子。季文明身上现在已经没银子了,最近出去走动疏通花的都是她的嫁妆。钱珍珍有些踌躇:“那咱们送什么好?”
季家是小家族,但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个人,没有上百户,也有好几十户,送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季文明伸手捏着她的吹弹可破的脸蛋:“放心,送什么,你夫君我都替你想好了,咱们别的不送,就给族学送五十册书,然后再承诺来年给他们请个秀才做先生即是。”
若是挨家挨户送礼,未免显得太下乘了,也容易被人看轻。而且送的礼物也未必合人的心意,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但送书就不一样了,书是高雅之物,既不显得他们庸俗,又实用。谁家敢拍着胸口说,自家的子孙后代以后一定不上族学?只要有这个念想,他们就得承他们的情。
虽然一卷书就要一千钱,对普通人家来说价值不菲,但这点银钱对钱珍珍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
“还是夫君想得周道。”她连忙让荷香取了八十两银子给季文明。
***
第二天,季文明准备带着钱珍珍去老宅,两人走到马车边时,却看到傅芷璇站在那儿。
钱珍珍立即板起了脸:“你来做什么?”
傅芷璇没理会她的冷言冷语,看向季文明:“听说你要向族学赠书,我与母亲也应当一起前往才是。”
她这是委婉之词,大家都心知肚明,赠书不过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是兼祧。
季文明想,这事少不得她点头,带上她也无妨。傅氏再有主意,也不过是一个妇人,让她看看,族里人都点头了,她聪明的就该明白,这事没有她一个妇道人家置喙的余地。
“好,你们也一起去吧。”
傅芷璇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口,让马叔去隔壁借了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等她到的时候,季文明母子加上钱珍珍正笑盈盈地站在族学面前,接受着族人的奉承。就连族长季长源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也是,这对季氏族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若是说两家好话就能让自家孩子以后免费上学,还有免费的书本借阅,别说几句好话,就是几百句好话都没问题。
只是,季文明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疼,用金钱、恩惠得来感激终不能长久。
傅芷璇收起脸上的笑,慢慢悠悠地走到人群外围,一脸复杂地望着正前方的赖氏面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听到声音,赖氏抬头,看见是她,眉皱了皱,又挪开了视线,没再做声。
傅芷璇也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睑,一脸落寂色,眼神羡慕地看着人群中,众星拱月的钱珍珍。
赖氏面上不搭理她,但眼神总不自觉地注意到傅芷璇,见她难过伤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搭话:“你怎么不过去?”
傅芷璇自嘲一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过去做什么,婆母不喜,丈夫不悦,碍人的眼吗?哎,不料当初与四嫂子的一番话竟一语成谶。”
她这一提醒,赖氏也想起了当初傅芷璇说的那番话,怔了一下,面上也闪过复杂之色。
想当初,万氏明里暗里还暗示她,她家妹子不错,看面相就是个有福之人,天生就该是做官太太的料。哪知后来被颜氏撕穿,拉她下水,她是既丢了面子,又失了银子。
而始作俑者万氏虽说也挨了颜氏一顿打,但这才过多久,就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接受族人的恭维,说到底,还是她生了个好儿子。
赖氏是又羡又妒又恨,还不甘有心疼,想到自己打了水漂的银子,她就心疼得紧。
傅芷璇瞧见她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今天季文明赠书也是为了让钱氏转正。”
果然,她的话音一落,季文明就开始提这事。
他先是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在边关钱珍珍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等等,然后表示,季三叔早逝,无人继承香火,作为他嫡亲的侄儿,他愿意兼祧两房,为季三叔留个后,以后钱珍珍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季家三房的了等等。
季文明长相周正明朗,又读过书做过官,说话气度不凡,口才甚好,再加上大家刚才才受了他的恩惠,反正是他多讨一个老婆,又不要族里帮他养,谁会有意见。
不出意料,除了族长在内的寥寥几个族人,其余各家户主都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