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遗憾地点点头:“看到了,这盏灯的颜色好奇怪,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不停转换,像是雨后的彩虹。”
傅芷璇今晚已经大饱眼福,见怪不怪了,遂道:“看过了咱们就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小岚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两人转身,突然撞入一双深色的黑瞳中。
傅芷璇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陆栖行,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色窄袖骑装,乌发束冠,手上还牵着一个孩童,身后只跟了章卫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几人都是一身常服打扮,傅芷璇思量了几瞬,估计他们是不想暴露身份,便没有出声,只是微屈身,简单地行了一礼。
可陆栖行仅仅瞥了她一眼,就神色自若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直直地从她面前走过了。
直到他神色淡然冷漠地从面前走过,傅芷璇从反应过来,莫非这位王爷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知道他这究竟是健忘呢还是记不住人?
傅芷璇暗暗猜测了半天,心道,这毛病还真是稀奇,连太医都治不好。
可章卫就没那么平静了,他刚才明明看到傅芷璇朝他们这个方向微微福了福身,而殿下竟这么走过去了。
要知道,女人可都是小心眼,一件丁点大的小事,他们都能给你记好几年,而且还会时不时地翻出来给你算账。
殿下这样无视傅夫人,傅夫人肯定会很生气。
他握拳假咳了一声,低声提醒:“殿下,你有没有觉得刚才路边那个穿着青色石榴裙的姑……夫人很眼熟?”
陆栖行扭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认识的?想去打个招呼?”
章卫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佳节可是与心上人相会的好日子,殿下分明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这还了得,章卫连忙澄清:“不是,那位是傅夫人!”
傅夫人?陆栖行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对傅芷璇的称呼,她已嫁过人,称姑娘显然不合适,只能称夫人。而她因为自立女户,以后招赘上门的夫婿也会改姓傅,自然应该称呼傅夫人。
原来是她,难怪他好像看到有人冲他福了福身,还当是哪个以前碰过面的贵女。
见他想起来了,章卫出主意道:“咱们回头给她打个招呼吧。”
陆栖行皱眉:“你何时跟她这么熟了?”
章卫觉得自己很冤,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陆栖行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命令道:“该回去了,你有私事明天处理。”
他今天可是带着小皇帝出门,虽然周遭有不下二十个暗卫在后面保护他们,街道外更是有上百禁卫军在候着,但为了避免任何意外,还是能不接触任何生人就别接触的好。
“皇叔,要回去了吗?朕还想看。”小皇帝边揉眼睛边恋恋不舍地说。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宫,为了这次出来,他求了皇叔好久,皇叔才答应。
这宫外的世界真大,真有趣。小皇帝毕竟还小,孩子心性,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因而哪怕困得揉眼睛,仍不愿意回宫。
陆栖行蹲下身,抱起了他:“嗯,时候不早了,皇上你该回宫了,明年微臣再带皇上来看花灯。”
陆谨严听了,恹恹的眼珠子总算迸发出了一丝光彩:“皇叔答应了朕,可千万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陆栖行单手抱起他,轻抚着他的背,冲章卫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到前面开路。
一行人从繁复的灯楼下穿过,折入一条稍微安静一些的巷子,巷子两旁依次有人开始收起花灯。
突然,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从折好的灯笼纸中飞出,直刺向陆栖行怀里的小皇帝。
陆栖行单手抱着小皇帝,腾出一只手,挡在刀背上。
“殿下!”章卫惊呼出声。
见一击不成,附近正在收拢灯笼的男子纷纷丢下灯笼,拿出暗藏的武器,劈头砍了上来。
陆栖行连忙抱着小皇帝往后退,紧跟着的暗卫上前,挡在他们面前,把他二人护在了正中,一时之间,小巷子中只听到刀剑相向的声音。
这条巷子是回家的必经之路,踏足而来的傅芷璇见到这一幕,惊呆了。
怔愣片刻,她飞快地把浑身颤抖的小岚按入了路边的一堆灯笼纸后面:“藏在后面,千万别出声。”
“夫人,你呢?”小岚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起身,却见傅芷璇拔腿就跑入了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影子给她。
她紧张地攥紧裙子,提起抖得厉害的脚步正要追上去。
忽然,巷子口发出刺目的光线,紧接着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窜了进来:“快来护驾,快来护驾!”
那一群刺客眼看事情败露,拿起刀,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见到这一幕,陆栖行的心并没有放松下来,眉头反而拧紧。
果不其然,下一刻,卫兵自动分成两列,一个身着白衣,眉眼阴柔,嘴唇刻薄的男人走了出来,语带指责地说:“摄政王,你私自带皇上出宫,是何居心?”
第55章
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傅芷璇也很茫然,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人帮忙。不然若是摄政王和小皇帝死在这里了,她与小岚也要跟着完蛋。
她一口气跑到马路上,忽然,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拦住了她的去路:“此路已封,请绕道。”
傅芷璇吓了一大跳,避之不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纤细的手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滑过, 磨得手心火辣辣的。
傅芷璇抬头看着眼前这一排身着冰冷甲胄的士兵, 眼睛发亮,指向来时的方向:“有人行刺摄政王……”
不等她说完, 为首那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将军立即抓起她的衣领, 飞快地往她所说的方向跑去, 边跑边问:“是往这边吗?”
傅芷璇被他抖得七晕八素, 胃部反酸,强忍住呕吐的欲望, 回了一句:“对。”
那人听了,猛地加速提着她飞快地跑入小巷子。
一走进去就发现原本因为灯笼熄灭已经变黑的小巷再一次变得火光通明。
在光亮中心,站着一个神色倨傲的男子,他昂着头,气焰嚣张:“王爷, 皇上差点因为你的疏忽受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看就来者不善,银色铠甲的将军一见这种状况,把傅芷璇往旁边一丢,火速冲了上去,挡在陆栖行面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微臣祁襄参见陛下,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小皇帝被突如其来的刺杀吓懵了,脑袋往陆栖行怀里拱了拱不说话。
陆栖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垂眸盯着祁襄,语气冷漠:“祁统领,在军中以下犯上当如何处置?”
祁襄一愣,答道:“回殿下,以下犯上,按军法处置当打二十军棍。”
陆栖行猛地一喝:“还不动手,要本王教你!”
“是,属下遵命!”祁襄站了起来,一挥手,他身后两个训练有素的将士就迈着虎步朝国舅爷萧亦然走去。
萧亦然这才意识到,陆栖行刚才那话是针对他,顿时脸色一变,大声嚷道:“陆栖行,我可是国舅爷,又不是你手下的士兵,你凭什么对我用刑?”
陆栖行讥嘲地瞥了他一眼:“就凭你对皇室亲王大呼小喝,诬陷栽赃,这个理由还不够吗?以下犯上可不只适用于军中。”
“王爷且慢,国舅爷也是关心皇上,一时情急,口误口误,还请王爷见谅。”忽然,御林军右统领蒙丁山从后面大步跨了出来,拱手道。
陆栖行眯起眼看着突然冒出来替萧亦然说情的蒙丁山,声音轻飘飘的,饱含深意:“原来是你。”
蒙丁山是被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深得先帝信赖,晋升他为御林军右统领,赋予他守卫京城的职责。感念先皇的知遇之恩,他原也与冯御史一样,是坚定不移的帝党。却不料,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投奔了萧家,沦为外戚一派的走狗。
蒙丁山只觉背脊一寒,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硬着头皮说:“殿下,臣执掌皇城守卫,守护皇城,保护皇上安危乃臣子职责所在。今天皇上遇袭,国舅爷也是着急,未免节外生枝,请让皇上速速回宫!”
萧亦然听了,跟着打蛇随棍上:“皇上,让微臣护送你回宫,太后娘娘很担心你。”
听他提起母亲,小皇帝缓缓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陆栖行一眼,水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犹豫。
陆栖行轻抚了一下他的背,抬头朝祁襄使了一记眼色。
祁襄撇嘴不阴不阳地看了蒙丁山一眼:“蒙统领,枉我敬你是一条好汉。”
说罢,直接越过他,走到不住往后退的萧亦然面前。
因为蒙丁山没发话,他身后的御林军也不动,萧亦然退无可退,这才感觉到了害怕,灵活的舌头开始打结,色厉内荏地说:“陆栖行,你敢……皇上,救我,救我,我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弟……”
小皇帝听到他凄厉的叫声,投头越过陆栖行的肩,看着一脸恐惧的萧亦然,心有不忍,小声说:“皇叔……”
陆栖行先一步堵住了他求情的话:“皇上,尊卑有序则上下和,礼不可废。”
小皇帝已经启蒙三年,大致明白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小手死死抓住陆栖行的肩,不再多言。
萧亦然目露绝望,被两个军士按在地上。
啪啪啪,响亮的板子声在安静的夜空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萧亦然凄厉的叫声。
萧亦然出身北夷贵族,祖辈父辈都是功勋显著的武将功臣,但他显然没继承萧家尚武的传统,细皮嫩肉的,几棍子下去,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等到打了十几棍子,他已经脸色发白,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蒙丁山见了,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捏得死紧,抱拳道:“殿下,国舅爷已经受到了教训,还请殿下看在太后和皇上的面上,饶他这一次!”
旁边的祁襄听了,扯嘴阴阳怪气地说:“蒙统领,你也出身行伍,当知军令如山的道理。你这样张口就让殿下收回成命,出尔反尔,是不是行军打仗也这样随意?”
蒙丁山扯不过祁襄,脸色一变,拱手道:“臣不敢!”
祁襄撇嘴轻蔑地笑了。
萧亦然的二十军棍也完了,躺在那里,喘着粗气,下身都是血。
小皇帝似乎很害怕,小手死死攥着陆栖行的衣服,小脸埋在他的脖子处,浑身轻颤。
陆栖行轻轻把他放到地上,平视着他道:“皇上,蒙统领来接你回宫了。”
小皇帝眼神闪了闪,纯净的目光中带着天然的信任:“皇叔,你不跟朕一起回宫吗?”
陆栖行瞥了一眼顿时紧张起来的蒙丁山和萧亦然,轻轻掰开小皇帝的手,平视着他,眼神带着鼓励:“皇上,你乃天下之主,臣等都是你的子民,蒙统领亦然,他送你跟微臣送你是一样的。”
小皇帝似懂非懂,但到底不再抗拒。
旁边的蒙丁山松了口气,连忙请来歩辇:“恭迎圣驾回宫!”
待小皇帝上了歩辇后,他又安排人把重伤的萧亦然抬上了马车。
蒙丁山带来的御林军井然有序地退去,不过转眼的功夫,小巷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方。
虽然借着“以下犯上”这个罪名狠狠地打了萧亦然一顿,但陆栖行、祁襄、章卫三人的脸上都没一丝喜色。
萧亦然并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草包,他今天敢跑到这里来拦陆栖行,而且还拉拢了蒙丁山,绝对是有备而来。
偏偏又被他看到皇上遇刺的那一幕,若是平常,即便带皇上出宫不大符合规矩,朝臣们顾忌着王爷和皇上的亲叔侄关系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发生了今晚行刺这样的意外,那就不一样了,明天,朝臣们定会对王爷群起而攻之。
祁襄皱眉,看着街边死透了的尸体,挥手招呼属下:“查!”他就不信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章卫皱眉,偷偷看了陆栖行一眼,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他们似乎不想要我们的命,攻击的时候并未尽全力。”
祁襄听到这一句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
目光却是投向了陆栖行。
傅芷璇听到这里,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可不想听到这些皇家秘辛,现在也没她的事了,她可不可以走了?
她以手撑地,欲借力站起来,溜到一边。
可手刚一碰到坑坑洼洼的地面,下一瞬,一股钻心的疼从膝盖上冒了出来。
“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她的膝盖也瞌伤了,刚才光顾着紧张,竟忘了痛。
她呼痛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晚上格外引人注目,陆栖行几人连同上百将士齐刷刷地扭头盯着她。
傅芷璇被几百只眼睛盯着,很不自在,讪讪地说:“我……这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陆栖行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她这么个大活人他们都没看见么?傅芷璇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还是祁襄突然想起她,替她解了围:“殿下,是这位夫人好心跑来通知咱们,不然属下还来不了这么快。”
章卫诧异地看了傅芷璇一眼,拱手客气地说:“多谢夫人仗义相助。”
傅芷璇被他这正儿八经的行礼搞得很是尴尬,勉强笑了笑:“章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她也是为了自保,不然皇帝若是出了意外,刚才在场的人全部都得陪葬。
章卫偷偷看了陆栖行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眼珠子一转,大声嚷道:“哎呀,夫人,你受伤了?”
傅芷璇连忙摆手:“没事的,都是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顿了一下,她福身借机开溜:“若无事,那民妇就先告退了!”
说完,踏出脚,努力保持平时走路的样子。
章卫看着她明显有些僵硬的步伐,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家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关键时刻不出手,等着后悔吧。
祁襄看着章卫热络的样子,等傅芷璇走远了,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跟她很熟?”
章卫下意识地扭头看了陆栖行一眼,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也就是见过她两次而已,两面之缘!”
祁襄不解地看着他:“我只是问问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还不是怕你害死我!章卫翻了个白眼,当着陆栖行的面,也不好跟祁襄咬耳朵,只能把话题转开:“对了,刚才咱们是不是说到刺客了。老祁,你有所不知,这些人一看萧亦然来,也没挣扎一下,提起刀,反手就抹了脖子。那个干脆利落,这哪是刺客,分明是死士。”
久久未出声的陆栖行也道:“没错,章卫说到点子上了,这些人是存在死志而来,你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