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姬公主已经死了十三年,整个蜀国整个大殷能记得她的人屈指可数,就更别说是还有人能记得她的忌辰了,庄姬公主死在新年,死忌之日正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之时,那个时候的蜀王宫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还有谁会在意一个死了十三年的先王后?而她的生忌,就更没人记得了,庄姬公主生在阳春三月,临近蜀国春日宴,当年庄姬在世之时便极少因为自己的生辰大肆张扬过,更何况她人已经死了,就更没人记得这个日子。
可是商玦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当年跟着庄姬的人几乎全都消失了,而皇室子女的生辰八字坊间绝无流传,他不费心打听是绝不会轻易知晓的,他竟然用了这份心。
朝夕胸口发闷,喉头好似塞了一块硬铁一般的哽住,时近午时,春阳暖照,这十里明媚春光却不及商玦这一句话来的暖,庄姬的生忌她不敢忘,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是偷偷的埋在心底,哪怕是回了巴陵,她亦想如同往常一样寻个无人之处全了孝心。
可眼下,有人却不许她悄无声息苦楚难言的尽孝了。
朝夕敛眸低头,“母后的陵寝在王陵之中,连祭拜也是十分奢侈的事。”
一国之后,死后自然葬入王陵之中,宫中宗庙虽然有庄姬的牌位,可非必要,便是公子公主也是进不去宗庙的,而庄姬的魂魄又怎么会停留在这处牢笼一样的宫闱里?
商玦看着朝夕,“你若想去,我们马上便可启程。”
蜀国王陵在巴陵以北的神山之中,从巴陵去神山寻常两日快马加鞭也要一日多,商玦说这话之时比平时从容优雅的语气沉肃了不少,一听便知他是认真的,朝夕抬起头来看着商玦,那深若渊海的眼底仿佛有旋涡一般的要将她吸进去,她眨了眨眼,转过了身。
“不必了,母后在天有灵也早就回镐京去了,这么多年,母后的死忌生忌无人相问,都是我悄悄祭拜的,今年也一样,母后生前便不喜劳师动众的——”
十三年前,庄姬刚刚下葬朝夕朝暮便被赶出了巴陵,至淮阴侯府,日子同样艰辛,祭拜死者是为不吉,她本身就带着凶煞的名头,自然要小心翼翼不敢惹了别个不快,于是只能在城外的山寺之中立下牌位偷偷供奉,这一小心,便小心了十三年。
商玦走到了朝夕身前,“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朝夕抬眸,眼底冽光一片,“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同样的两句话,意思却又如此不同,商玦看着朝夕,良久才弯了弯唇,“好,听你的。”
朝夕敛眸一瞬,到底还是道,“多谢。”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面颊旁的乱发,“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听到你对我说‘谢’字。”
朝夕闻言唇角微动,正要说话却觉得哪里不对,眼下她已经极度冷静,六识自然比刚才敏捷不知道多少倍,与此同时,商玦也是眉头一皱,四目相对一瞬,商玦扯下腰间的一块玉玦朝着左前方的绿树盆景急射而去——
“啊——”
玉玦破空而去,直直穿过茂密的树丛重重打在了树丛之后的人身上,一声带着稚气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朝夕和商玦眉头齐齐一皱。
商玦转身,朝夕也转身,二人便这般好整以暇的看着前面那排成矮墙的盆景树丛,“哎哟哎哟”的低低呻吟声不断响起,又是一阵窸窣声,那矮墙之后堪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小脸,朝夕和商玦都有些无奈。
凤晔揉着自己的胸口满脸委屈的道,“我只是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罢了,竟然出这么重的手,哎哟喂疼死我了,我要去向父王告状,嘤嘤……”
这矮墙似得绿树有半人高,而凤晔如今的身高只能露出个脑袋,他一边说一边假装要哭,这边厢朝夕和商玦无动于衷的看着,就好像看个物件似得,大抵意识到了这二人没那么好骗,凤晔这才收敛了表情从那矮墙之后走出来,他手中拿着的玉玦完好无损,此时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看那玉玦,“这是什么做的,竟然没有碎!”
说着将玉玦递还给商玦,商玦接过重新挂在腰间,“朱雀玄玉。”
燕国北面朱雀山脉之中珍宝无数,这朱雀玄玉便是其中一种,玄玉为暖玉,质地坚硬且温润光泽通透大都为血红之色,因此又称为朱雀血玉,而商玦身上这块做半月纹饰,不仅光华耀人,晃眼一看玉内莹光流转,就好像真的有活人之血在其中流转一般。
凤晔一直盯着那血玉看,朝夕上下打量他一瞬,见他刚才那一下衣服都弄出了褶皱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不好好的走路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凤晔在朝夕面前十分坦然,可是眼下商玦在这里他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嘻嘻”一笑,“父王喊我来这里用午膳,又说你们在外面看兰花,我先去了那边的兰园寻你们不见便摸了过来,本想看看二姐姐和商世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却不想马上就被发现了,嘿嘿。”
凤晔装乖的时候雨雪可爱,商玦看他的眼神十分柔和,他不由得更为贴心,“马上就要用午膳呐,我是来找你们的,我们先回去吧……”说着他又看了商玦和朝夕身后一眼,“听说其他人也在这边啊,走走走,我们先走,我可不要和她们……”
“一起”二字还未说完,凤念蓉一行已经出现在了后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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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急怒攻心
“一起”二字还未说完,凤念蓉一行已经出现在了后面的路上。
凤晔哼哼着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屑。
而商玦并未回头,只看着朝夕道,“那我们先过去。”
朝夕点点头,二人便当先朝前走去,凤晔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人,对着凤念蓉做了个鬼脸小跑着到了朝夕身边,凤念蓉眼神陈杂的看着这三人背影,一旁的朱嫣强自克制,眼神却冷箭一般的落在朝夕背脊之上,凤念蓉见她如此拍了拍她手背,“不要急。”
朝夕三人刚到正殿,凤念蓉一行也跟上来了,这么看着倒好像是一起过来的,凤钦眼底微亮,和孙岑对视一眼满意的一笑,有凤钦在,虽然人多却也十分拘束,唯有凤晔,看到凤钦就走了上去,“父王,晔儿好饿啊,夫人,可能用膳了?”
凤晔语气软糯,孙岑看见他似乎是真心喜欢,忙点着头,“能用膳了能用膳了,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醉鱼羹,快过来。”说这话,还拉住了凤晔的手。
凤晔顺从而乖巧,只是又转头道,“那我可要挨着二姐姐坐。”
孙岑自然笑着应了,凤钦见此也乐的开怀,大手一挥吩咐众人落座,正殿之中席案相对而坐,诸人纷纷落座,各人面前的摆着的菜肴却又都不同,孙岑见大家都好奇的打量不由的道,“我早派人去问了你们的喜好,因此都是按你们喜好来准备的。”
凤念蓉忙称赞道,“夫人太费心了。”
孙岑弯了弯唇,“大家喜欢就好——”
座次依次安排下来,因是凤晔要挨着朝夕,便只能将他安排在朝夕下手位上,在他下面则刚好安排着朱嫣和另外两位贵女,凤晔嘻嘻笑着看看朝夕席案上的菜肴,一转头却见身边朱嫣眼角的余光落在他这边,凤晔当然不会以为朱嫣在看他,在他这个方向上,朱嫣看的是谁一眼便知,凤晔侧身趴到朝夕耳边去低声道,“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世子呢。”
朝夕挑眉看了凤晔一眼,“安静吃你的饭。”
凤晔没想到朝夕如此不作为,不由的撇撇嘴,“你应该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吧?”
朝夕唇角微弯,在旁人看来还以为凤晔与朝夕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凤钦在主位之上便瞧见了,他不由的笑意一深,“晔儿,你在和你姐姐说什么呢?”
凤晔被点名,当即慢慢从朝夕身边撤了开,他嘻嘻一笑朝着凤钦道,“晔儿在看二姐姐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呢,不过想了想晔儿觉得还是算了……”
凤钦温煦笑着,“哦?怎么了?”
凤晔坐直了身子,语气天真烂漫,“因为晔儿觉得不能抢别人喜欢的吃食。”
凤钦乍听之下并无觉得不妥,不由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好好,你最懂事。”
凤晔假装在面上生出得意,好像他适才那话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倒是凤念蓉皱了皱眉,商玦也听得唇角微弯,凤钦见此以为他心情极好,忙举了酒杯与他对饮,这边厢凤晔一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嫣,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除非有些人就喜欢吃别人的剩菜。”
朱嫣本就被凤晔适才那话说的心里怪怪的,此刻见这位小公子偏偏对着她多说了一句心底顿时一紧,她不敢冒犯这位最受宠爱的十三公子,面色却霎时间白了,而凤晔笑意不减,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吃起面前的醉鱼羹来,朱嫣抬头,整个室内所有人都开始用膳,因为有凤钦在,也都不敢胡乱交谈四处张望,谁也不知道适才这一幕。
朱嫣白着脸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精致的吃食却是一点食欲也没了。
凤钦本存了别的心思,可见商玦看的未看朱嫣等人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想着过几日的春日宴,他心中又不停安慰自己,硬是憋着未说关于这几个贵女的话,他未提,旁人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因此这午膳倒是用的十分惬意,孙岑又说起了兰草,场面倒也不尴尬,室内用膳正酣,王庆却忽然从门外走了过来,“王上,段老求见——”
王庆口中的段老自然是段氏的现任族长段祺,段祺如今身居高位,已被恩准无诏可不必日日上朝,而今日一早凤钦否了册立世子的奏疏,段祺又怎会不入宫?
凤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册立世子的事!凤钦心中明明知晓,却还是语气沉暗的一问,谁都看出来他的好心情被这消息破坏了,凤念蓉微低了头,不叫人看到她眼底复杂的表情,凤垣未被册立世子,段祺必定是入宫来表示不满的,而她的母亲出自段氏,在别人眼里她和段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时候的她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
“只怕……是为了册立世子之事吧。”
王庆还未开口,孙岑先答了,这答案人人都猜到了。
凤钦看着王庆,王庆却摇了摇头,“非也,段老是为了西边南边军用之事。”
凤钦眉头皱的更紧,都以为是册立世子之事,怎么好端端的提到了南边的军用?蜀国几大氏族各有军权,段氏是其中掌权最大的一族,整个南面几乎都在段氏之手,若非段氏,南边的蛮族早就挥兵直入了,这也是凤钦为何不得不纵容段氏做大的缘故所在。
“军用不是新年之时才重新增加过,怎么又来说了?”
新年至今不过三月,而前次国库拨下去的军用至少可以让段氏的军队驻守半年。
王庆抿了抿唇,“段老说南边几日之前生了疫病死伤者众,他是来……是来和王上您商议换防事宜的,他说此番南边的大军元气大伤,请王上安排新的军力换防。”
凤钦豁然瞪大了眼睛,换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蜀国南边祸患最大,而蜀国更是把最好的人力财力都用在了南边,这个时候段祺说要换防?!他用什么更好的兵马换防?!段氏的军队但凡撤下来,南边的蛮族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凤钦牙咬的咯咯作响,一口气梗在胸口就要上不来,一手紧紧握着桌案边缘,另一手紧紧地攥着掌心的茶盏,若非是有外人在,他手中的茶盏早就扔了出去!
段祺!好一个段祺!只字不提王后禁足和册立世子之事,一开口便是要换防……这分明是*裸的威胁!凤钦一张脸憋的血红,欲要说话,眼前却忽然一黑,只听见孙岑和底下凤念芷一声惊呼,凤钦整个人便直挺挺的朝后面倒去,坐在他身边的孙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凤晔已吓得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一时间呆愣当场的,呼喝着去宣御医的,翻箱倒柜找灵药的,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整个长秋宫正殿彻底的乱了套!
凤钦虽然偶尔有不适,可刚才他还好端端的,这忽然的晕倒顿时让所有的心提了起来,将人移去暖阁,御医却还迟迟未来,凤念蓉站在一旁看着王庆和孙岑为凤钦喂下保命护心的丹药,虽然她修习过医术这会儿却也不敢上前,再想到适才凤钦因何而晕倒,她的面色不由得更为煞白,连她也没想到,段祺竟然一开口便是兵马换防。
“御医来了御医来了……”
凤晔从外面冲进来,他后面跟这个提着药箱的年老御医,他许是着急了,一路扯着御医到了凤钦跟前,“不用行礼了,快给父王看看,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晕倒了。”
御医满头大汗,看着这么多人心中更是紧张,问脉之时的手都在颤抖,索性其人很快镇定下来,凤钦晕倒的缘由也一并道来,“夫人,王上是因急怒攻心这才晕倒了,暂时无大碍,下臣这就开方子。”说着又取出一个药瓶来,“夫人,这是万安丹,给王上服下去不出一刻钟便能醒来,醒来之后先静卧,待用药之后再行走动。”
孙岑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其他人高高悬着的心也都落了下来。
王庆领着御医出去开方子,孙芩便喂着凤钦吃下了那万安丹,待喂了药,一转身便见所有人都还站在后面,孙岑苦笑一下,“王上有恙,这……”
什么事都比不上凤钦的身体重要,何况蜀王病倒并非小事,久留更容易惹上祸端,朱嫣见此忙领着几位贵女告辞,她们一走,其他人都是自己人,而朝夕要留下,商玦自然是要陪着的,这暖阁并不大,人都站着便显的更为逼仄了,孙岑见此轻叹一声,“都等在这里也不是事,先去外面坐着吧,我在跟前候着便是,等王上醒了再喊你们进来。”
众人当然没意见,孙岑喊了侍奴进来,三三两两的领着众人离开了暖阁,出了暖阁,朝夕一转身又出了正殿,商玦当即跟了上去,正殿左转往兰园去的路上有一处兰亭,朝夕和商玦先后走进了亭子,这兰亭四周皆是兰草花圃,视野极其开阔。
二人并肩而立,朝夕道,“段祺这步棋走错了,他算准了南边离不开段氏大军父王必定会就范,他这是在胁迫父王,没有哪一个君王愿意被臣子威胁。”
商玦转身看着朝夕,“夕夕,就让段祺换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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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啦,昨天回来的太晚了没赶上发布,今天补上。
第101章 只娶一后
“夕夕,就让段祺换防。”商玦看着朝夕,表情十分认真。
这兰亭四周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只有错落有致的兰草,委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朝夕转身看着商玦,“让段祺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