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本在邀月台,听到于美人之死之后不便和朝夕一起去霜清殿才未至,这会儿必定是得了消息还要火祭又过来了,可他们没去观礼台上,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商玦对朝夕说了句“我过去看看”朝他们二人走了过去。
朝夕等在原地,依旧是在队伍末尾,而因为火祭要重新开始,一些换了衣服没有大碍的嫔妾又赶了过来,不多时还看到了凤念歆和凤念蓉、凤念依三姐妹,三人之中凤念蓉面色最差,可她依旧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过来了,果真是任何场合都不愿失礼。
场面太过沉默,朝夕也无心去看旁人,只有意无意的看着商玦那边,商玦的面色还是有些暗沉,他侧对着朝夕和扶澜说着什么,扶澜也一改平日里的慵懒样子面露深思。
出了什么事?朝夕下意识的生出疑问,正想走过去问问,那边厢严正却走过来道,“王上,祭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差几张您亲手写的符文。”
祭祀诸事,能凤钦亲手做的他都是亲手做,这写符文本也是如此,若是平时便罢了,可是这会儿的凤钦走路都有些不稳双手都在发颤,怎么也不可能按照程序去亲手写那些符文,凤钦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严正思虑不周对他提起此事。
严正见凤钦这表情也是心底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君臣之间正尴尬,一旁的凤晔忽然上前一步浅笑道,“严大人,不如由我去代替父王写?平日里父王日日教我念书习字,今日我代父王写符文也能表王室诚心,父王,您看如何?”
要说平日里凤钦那般疼爱凤晔,委实是小小年纪的凤晔实在是太过懂事了,凤垣和凤煜也在旁边,他们二人却是没有第一时间上来说他们可以代劳。
凤钦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满意的看着凤晔点头,这边厢严正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本来由君王亲手将祭祀的祭文写在灵符之上就是为了表达诚心,凤晔是王室公子,自然也是极佳的人选,“好好好怎么不好,十三公子代替王上是再好不过了……”
凤晔拍了拍凤晔的肩膀,“去吧,不枉父王平日里疼你。”
这话说的周围人面色微变,凤垣更是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来,凤晔嘻嘻一笑好似没发现这话是在夸他,只看着严正道,“严大人,在哪里写你且带路便是了……”
严正转身抬手一请,“十三公子请这边走,就在不远处的经堂……”
“经堂”二字让凤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可他还是二话不说的跟着严正朝他指的方向走,朝夕瞧着心底又是一叹,说凤晔心思玲珑委实不为过,见凤晔走远,朝夕又看向商玦那边,见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心底疑惑更重,心思一出,她径直朝商玦走去。
“我记得我说过,命这东西都是相互关联的,你若不怕生出变数只管……”
扶澜语气沉肃的对商玦说着这话,说到一半眼风却扫见朝夕过来了,他话头一断,立刻对朝夕咧嘴露出个笑,“嘿嘿……小鹿来啦……”
二人都是侧对着这边,显然因为什么事十分焦灼都没注意到朝夕的到来,便是商玦也是因为扶澜这话才向朝夕看了过来,这在朝夕看来简直是不寻常至极,且扶澜那个忽然露出来的笑无端的叫人觉得他十分心虚,再一抬眸,刚刚还站在扶澜身边的洛玉锵这会儿竟然站到了一旁去,明显适才二人说的话洛玉锵是不能听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的?
朝夕看了看扶澜,又看了看商玦,“怎么了?”
扶澜又是嘿嘿一笑,却看着商玦,明显是让商玦来回答朝夕的问题,而商玦抿了抿唇,却是下意识的将视线往不远处的人堆之中看,也不知道是在找谁,看了一圈之后眉头忽然一皱,而后有些急迫的问道,“凤晔怎么不见了?”
果然是太专注了,以至于连凤晔不见了都没发现。
朝夕心底叹一声,更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口中却还是回答道,“他去抄符文了,代替父王去的,待会儿就回来了……”
商玦闻言点了点头,朝夕蹙眉,“问这个干什么?”
商玦眼底闪过一分犹豫,可对上朝夕的目光,深重的看了看朝夕之后却还是道,“今日,让他离有火的地方远一些……”
朝夕下意识的点头,可随即眉头一扬。
“经堂里面有没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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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经堂着火
“十三公子,在这边,笔墨都准备好了。”
临时准备的经堂只是未央殿殿群之中的一间偏殿,重新布置之后暂用作春日宴准备祭祀品屋的经堂,这偏殿十分阔达,正中一间烛火通明乃是经堂,左右两边的耳房都摆放着祭礼所需的祭品,凤晔大概的扫了一眼,直跟着侍奴走到了跪垫之前。
桌案齐备,符纸笔墨也都准备了个妥当,凤晔对那侍奴点点头,跪在了跪垫之上。
那侍奴见此上前去铺开符纸,口中道,“这符文乃是祭礼最后才用的,十三公子可以慢些抄,哪怕等下祭礼开始了也不打紧呢。”
凤晔摇了摇头,“还是要快些写完的,待会儿还要去参加祭礼。”
说是这样说,可凤晔听到了外面响起的低沉悠扬的号角声,想来是眼看着天色不好凤钦下令开始祭礼了,这么一想凤晔也不敢耽误,拿起朱砂笔便开始写符文。
那侍奴似乎正是看守这经堂的,见他开始写便道,“公子先写着,奴不敢打扰,奴先去外面守着,公子若有吩咐只管来喊奴便是。”
凤晔看也没看他的点点头,侍奴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外面依旧还有风拂,侍奴走出去便将门轻轻关了上,凤晔转头看了一眼,倒觉得这侍奴十分细心,回过头来,只将案上的符纸一张张的写好放在一旁,经堂之中静悄悄的,偶尔有烛火噼啪声响起,因为长时间点香烛,屋子里味道十分浓厚呛人,凤晔轻咳了两声才将那不适压了下去。
烛火的噼啪声,朱笔磨砂纸页的沙沙声,倒是将外头那风声人声都隔绝了开,饶是如此,凤晔此刻的内心也不甚平静,此次的春日宴如此的糟糕纷乱,且还出了人命,虽然人在佛堂,凤晔眼前浮现的却是于美人尸首躺在荷花池里的样子,他眉头微皱,握笔的力度都大了不少,于美人的位分不低,虽然因为七公子之事近来有些失宠,可一生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的,而凤钦说话,宫里更是没有人敢去顶撞欺辱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了。
以那般不堪凄惨的样子死了,而在这宫中如此无缘无故悄无声息死的并不止于美人一个人,四年之前,他的母亲也是无端死去,不仅如此,还死的无疾而终。
思及此,凤晔握笔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一个不留神,鲜红的一笔拉的太长,好端端的一张符文便被毁了,凤晔不得不停下,看了一眼桌案上被毁了的符纸眸光微暗,抬眸看了看前面的香烛,他抬手将那页被毁了的符纸一下子烧了掉,白色的符纸一角被点燃,整张符文便被一点点的烧了起来,待烧到了最后一点,凤晔才将符纸扔了掉,落在地上的符纸变作一页黑灰,火星一闪而逝,连最后一点白色的符纸都燃烧殆尽。
屋子外面悠扬的号角声已经接近了尾声,待号角礼乐一停,火祭便会正式开始,哪怕不必着急,他的时间也并不十分宽裕,思及此,凤晔又拿起了笔,可就在他拿起笔的瞬间,一道极低极低的人声在两段礼乐的间隙之中插了进来……
凤晔武功修为虽然不高,可小小年纪六识已经有超乎常人的灵敏,那道声音即便很低很低却还是被他捕捉了到,拿笔的手一顿,凤晔下意识的转身朝门外看了看,门扉合的十分严实,且声音似乎也不是门外传来的,且这会儿半晌也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凤晔眉头微扬,那礼乐却又响了起来,这一下更是再听不到别的,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的落笔写字。
朱笔刚在符文之上落下一画,那刚刚听到的声音却又忽的一闪,凤晔猛地抬头,这一次他总不会听错……左右看了看,凤晔犹豫一瞬还是放下手中的朱笔朝右手边的耳房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能看到里面堆放的严严实实的祭品,包括打扮精致的纸人都摆在这里面,纸人乃是纸做的,可五官惟妙惟肖,且妆容十分浓艳,看起来倒像是真人一般,且因为太像真人,这幅装扮之下反而有些叫人害怕,凤晔看到这一排排纸人的时候甚至在想,莫非是这些纸人成了精说了话?抬眸四望,这耳房地方宽敞,可入目都是祭品,哪有活人能说话?
没见到人,凤晔不由得再度开始怀疑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况且时间紧张,他总不能因为听到了点并不确定的人声耽误了写符文,这般想着,凤晔转身朝经堂而去,然而他刚走出两步,适才两度闪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距离更近,凤晔下意识的看向了这耳房靠后的那扇窗户上,那窗户乃是一扇四开轩窗,此刻紧紧的关着,凤晔敢肯定,刚才响的声音一定是出自那轩窗之后……眉头微皱,这窗后面怎么会有人?
凤晔年纪尚小,最喜欢在宫中“流窜”,因此不管是园林的假山还是阙楼桥洞他都摸的清楚,在他的记忆之中,这经堂乃是未央殿的偏殿,且还是极其偏殿的那种偏,否则也不会用来对方祭品杂物,而在这经堂之后,却是紧挨着一处竹林,那竹林之中本引了一方未央湖的水做了个小池,清泉浅池,茂林修竹,本来还算一处妙景,后来不知怎么水道被堵,未央湖的水过不来了,那小池渐渐干枯,只剩下些腐烂的竹叶堆在池底,既然如此,那竹林便也算是废了,众人都来看未央湖的荷花,哪里还有人记得那处竹林?
从前有人喜欢这处竹林也是因为此处隐蔽安静,可现如今,能在这等地方说话的人所说的事十之**是见不得光的,今日宫中诡谲之事太多,凤晔想都没想就朝那轩窗小步小步的靠过去,越是靠近,窗外那虽然身处僻静之地也刻意压低了对话声便清晰许多。
“主子对你这次行事实在是太不满意。”
“今日正是生乱之时,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不要忘记,你这样也会拖累主子。”
“还有,你若是在霜清殿留下了什么痕迹……”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极冷,待这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危险,凤晔对宫中的人还算有些了解,哪怕是奴隶,只要是有几分脸面的他都认识,可眼下这一把声音对他来说却是全然的陌生,他蹙眉想了半晌,想不出这是哪个主子跟前的近侍……
而此人口中的“霜清殿”更是像一道闷雷打在了凤晔的头顶!
霜清殿……霜清殿……这女子还问对面之人有没有在霜清殿留下痕迹……
凤晔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他知道,害死于美人的凶手就在这轩窗之外了,此时此刻,只要他出去喊人将这二人拿住便能为于美人沉冤昭雪,凤晔牙关一咬,几乎就要转身出去喊人,可刚转过身他的脚步又是一顿,他只是听到了两句对话,没有任何别的人证物证,若他喊来了人这两人却矢口否认或者这两人已经跑了又该如何?若这两人当场自尽不愿多言又该如何?一时之间凤晔的想法百转千回,他的脚步却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不能,不能冲动,这宫中是非黑白最是难辨,若不是有足够的把握,只怕把自己赔进去都不得而知,缓缓的吐出口气,凤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越发将眼睛贴在了轩窗之上,此处偏殿已经年久,这轩窗虽然关着,可窗户角落的窗纸却是被虫蛀出了一个极小的孔,人就在窗外不远处,凤晔总不可能将窗棂打开,于是他将脸贴上去,从那个极小的孔朝外看……
孔太小,看出去的视野也极小,窗外果然是那片竹林,初春时候,竹林一片新绿,可地上的枯枝败叶也十分厚,因为知道主子们不会来,林中的小径也无人打扫,如此一来,竟然会有人在这里说话就显的更为可疑,凤晔贴着窗户看了半晌,才终于在视野之中看到了一对人影,说话的是个女子,而他视野之中出现的是个太监和宫婢。
那太监着一身灰衣,似乎是今日里最为普通的侍奴打扮,可相比别的太监,他的身量似乎要高大一些,那太监背对着他而站,那宫婢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方向,可她整个人都被那太监给挡了住,凤晔还是凭她的裙裾颜色看出来她是个宫婢,而那衣裙的颜色也是今日大部分宫女都会穿的样式颜色,明明看到了人,却两个人都看不到脸,凤晔几乎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他眯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不管怎么说,都要先看清这两人的脸!
“请主子放心,绝无任何痕迹……”
太监开始答话,他虽然背对着凤晔,可凤晔却看的到他是低着头的,哪怕面对这个小小的宫女都低着头,由此可见这宫女必定位分不低,可凤晔还是想不起来。
“于美人已经疯了,她在船上说的话已经引起了王上的注意,奴只是害怕接下来她还要说,若是一不小心就主子扯出来可如何是好,奴以为,主子也是想让她死的。”
凤晔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窗外的那二人,不仅是杀害于美人的凶手,其主子还是当年害死了庄姬王后的凶手!想到这里,凤晔更想看清这二人的脸,叫人来抓人或许行不通,可是只要知道了这二人的模样,想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就十分简单了!
角落里的小孔太低,凤晔即便身量本来不高也要以一个拧巴的姿势才能看清外面那二人,腰身发酸,他却不愿失去任何看清那二人面容的机会,一双小手下意识的抓在了窗沿之上支撑,而外面那二人说着话还在警惕的往四周看着,显然他们也心虚至极。
“主子想让她死,便有一万种死法让她死,此番你私自做主,根本就是打乱了主子的步伐,你不过是个奴才,却是想替主子做主吗?族中让你入宫来帮主子,你便是这样帮的?你可知道如此做容易暴露你自己,也会让主子深陷麻……咳咳……”
婢女说话的声音极冷,仿佛就是代表了她口中的“主子”,可说到最后,她忽然咳嗽起来,那咳嗽的声音极度压抑,似乎有什么旧疾似得,而那太监自始至终听着,似乎是不敢反驳什么,几瞬之后婢女才咳嗽完,又喘了口气接着道,“主子让你离开王宫。”
这话一出,那一直低着头的太监才有些动容了,隔的这么远,凤晔看得出那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的极紧,片刻之后,他这才艰涩的道,“你知道从这里出去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只是想为主子分忧解难,你告诉主子,王后我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我’,你既然知道从这里出去族中会有何种处罚,又何必今日如此不顾后果不先请示主子再行动?嗯?”
婢女言辞锋利,那太监闻言道,“当时……当时奴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主子那时候身边都是人,并不能容许奴去请示,所以奴这才去下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