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偏就是一年前刚刚上任的蜀国廷尉,年过二五,上任一年便了结了积压多年的大案十多起,这在蜀国历史上所有廷尉之中都是极其少见的,因此这男子虽然眉目温润,虽然年纪轻轻,可知道外朝之事的人没有一个敢随便小看了他。
且此番凤钦宣召他,便是下了查明凶案的决心……
孙昭走至凤钦身前的时候恰逢一阵狂风忽起,远处的火势复燃,近处的竹林耸闹,他安然撩袍跪在凤钦跟前,动作利落却又雅致,分毫不为外物所动。
蔺辞和孙昭皆出,凤钦看着他二人道,“今日之事,你们都听到看到了,青天白日之下王宫内却有人做鬼,蔺辞,你将秦美人之案交给孙昭,从今日起,你协助孙昭,将秦美人,于美人,和今日大火之事给孤查个一清二楚,孙昭,孤可能信你?!”
孙昭低头拱手,“下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负王命!”
凤钦点点头,“好……今日孤便赐你令牌,让你随意通行宫禁之中,今日在这王宫之中的每个人,你想查谁便查谁,一旦查出,孤必定不会轻忽……”
孙昭在此拱手,又行稽首大礼,“下臣遵命!”
君臣二人的对话乃是一记警钟,在场诸人面色虽然沉郁却无人露出心虚之感,也对,若谁此刻就神色异常那这几个案子便也不攻自破了,待几个案子交代完毕,凤钦挥手着二人退下,而后又看向一旁的严正,“严正……”
严正不知此刻自己被点名是为何,却当即上得前来跪倒在地,“王上有何吩咐?”
凤钦眯眼一瞬,“吩咐?春日宴的吉日乃是钦天监所定,且这一项孤便可以将你下狱。”严正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砸中,脸色一白正要辩解,凤钦却已经看向了孙昭,“先将严正下狱,暂革其监正之位,待查完此案之后再一并惩处。”
严正辩解的话还未说出口凤钦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人仿佛傻了似的跪都跪不稳,今日的确是吉日啊,然而这日子乃是大半月之前便定下的,怎么能怪在他的头上?且二话不说便是革职下狱,虽然这的确可以算是钦天监的错他无法辩白,可到了他这个位置虽然不曾掌管军政之权,却也是不能轻易查办的,且他在凤钦面前一直十分受宠,怎么到了这会儿却是第一个拿他开刀?!还说等此案查处完了之后一并惩处,这案子不知多久才能查完,那他岂非一直蹲在牢里?且到了最后,还不知有什么惩罚在等着他!
严正慌了,怕了,照这样下去他便是真的完了,凤钦这是要拿他做个例子,要有人为今日的境况负责,最好的便是钦天监,而案子还没开始查他就革了钦天监监正的职,便是在表明他的决心和魄力,钦天监监正只是个开胃的小菜,后面查出来多少人就能办多少人。
凤钦这决定让所有人都面色一变,可孙昭闻言只是上前一步,“遵命。”
说着,他便转向蔺辞,“蔺统领,现在先麻烦你了。”
廷尉府的侍卫眼下可不在宫里,要在宫里拿人,只能是蔺辞的人拿,蔺辞闻言微微颔首,只挥了挥手便有一旁的侍卫上前将严正的冠冕脱下,将其两只手臂一缴便要带走,严正腿都软了,被两个侍卫抓着挣扎都不敢,这是王命,王命不能违抗,可他满心的不甘不服,一边被拖走一边朝着凤钦的方向大喊,“王上,臣有罪,请王上看在臣尽心服侍上网开一面啊,王上,臣对您的忠心可昭日月啊,王上,王上……”
人被拉的挺远了还能听到严正的声音,内眷和百官们眼睁睁的看着严正被拉走,这个不久之前还风风光光的钦天监监正,顷刻之间变成了阶下囚,不得不说,凤钦此行给众人心底震动不小,至少让他们知道了,他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也绝不会轻忽。
严正被带走,凤钦这才转身看向扶澜,适才经过这么多,却是将扶澜给晾着了。
“这位……”凤钦犹豫一下,不知道扶澜如何称呼。
扶澜笑一下,“小民扶澜。”
这名字有些奇怪,凤钦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才朝着扶澜一拱手,“多谢扶澜公子今日救了小儿,若公子不弃,蜀国可将公子奉为上卿礼待。”
扶澜笑意微深,低眸看了一眼洛玉锵,还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你看吧,蜀王果然要知恩当报了,既然奉为上卿了,你想要多少金银珠宝都可以,洛玉锵收到了扶澜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扶澜笑笑收回目光,“此事与小民而言也不算难,只是有些心疼十三公子,小民无才无谋,自然不敢做蜀国的上卿,王上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洛玉锵抬眸看着扶澜,扶澜暗地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很有深意,这边厢凤钦却忙摇头,“怎可不放在心上,若非扶澜公子,小儿今日必定命丧于此,此乃救命之恩凤氏不可不报,公子既然不愿做上卿那孤稍后必定备下厚礼以谢公子。”
蜀王的“厚礼”自然是不薄的,扶澜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无奈,“嗯……小民若不受蜀王之礼倒是拿大了,好,蜀王……若如此还觉心有不安,便谢谢燕世子好了。”
备了厚礼怎么还会不安,可扶澜这样说,凤钦还真的要谢谢商玦了,凤钦点点头,果然看向一旁的商玦,这边厢扶澜转头看着洛玉锵,又对他眨了眨眼。
厚礼拿到了,想来有非常多的金银珠宝,而凤钦还要感谢感谢商玦,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远处的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王上当真不必放在心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查清今日诸多变故,蜀王宫内如此多隐忧,实在是叫人担心王上和诸位的安危。”
商玦所言的确是凤钦生气的点,自己的安危,王室的脸面,君王的尊荣,都在被挑战,而那幕后之人似乎肆无忌惮,他即便混沌了这么多年也老了,可到了这一步又怎能容忍?!凤钦强自扯了扯唇角,“让世子殿下看笑话了,大抵是有人觉得孤老了……”
商玦摇摇头,“怎么会,有王上在,蜀国此番或许会因祸得福。”
如何因祸得福?自然是揪出幕后之人,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到时候必定能肃清不少有意生乱之人,对蜀国自然是好的,凤钦十分满意商玦的回答,深重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孙昭,“孙昭,孤既然将此事交给你,从明日起你就用心些莫让孤失望。”
本以为孙昭张口便会应诺,可谁想到孙昭第一反应却是先摇了摇头,他拱了拱手,淡雅的神情忽然凝重了一分,“王上,不是从明日开始,而是从现在,从现在就该开始了。”
凤钦一愣,孙昭又道,“案发之地已经被破坏,案发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取证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再耽误不得,王上,从现在就该开始了。”
孙昭人文质雅正,说话则更是一本正经满身的儒学之气,唯一叫人觉得心惊的便是他那几乎一板一眼的话中暗含的不容人置疑的决断之力,看似文弱清雅,实则却刚正铁腕,凤钦说明日开始,可哪怕他是王,孙昭觉得从现在开始便要从现在开始,他没有命令凤钦,可他话里的气势却沉沉压下来,便是凤钦都要听从与他。
抿了抿唇,凤钦问,“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孙昭又是一拱手,沉沉的做了个揖,“所有人等,挨个盘查。”
凤钦挑眉,“那岂非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宫了?”
孙昭沉沉点头,“对,不能。”
凤钦挺直的腰板微微一塌,抬眸看天,黑云似乎压的更低了,一阵狂风拂来,忽然有雨点子砸在了他脸上,众人都乱起来,而他闭了闭眸……
暴风雨终于来了,而这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似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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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廷尉大人
狂风大作,酝酿了整整一日的暴雨来的又凶又猛,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披着一件蓑衣斗篷的孙昭早已经被淋的浑身湿透,他长身玉立的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经堂之前,静静等着手下们前来回报,经堂的大火一半被侍奴扑灭,一半被大雨浇灭,此刻只剩个黑乎乎的空架子立在这殿群之间,幸而这地方位置偏,否则这场大火要将未央殿也烧毁也不无可能。
“大人,找到了,这牛皮囊上还有松油的味道……”
“大人,东北边还剩下一扇窗棂,上面的确有被钉过的痕迹。”
两个御林军侍卫先后来禀,孙昭点点头看向身边的随从,“记下来。”
孙昭身边的随从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书童,模样年轻,神态却十分严正,闻言重重点头,“大人,已经记下来了,大人,霜清殿只怕是快有结果了……”
孙昭看着眼前这片焦土断墙眯了眯眸,大火之后,本来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的证据自然能被烧毁的都被烧毁了,眼下找到的这两点不过是佐证了那位扶澜公子说的话而已,十三公子凤晔的确是被谋害的,有人想要烧死他,可对于凶手是谁还是没有头绪。
“当时负责看守此处的侍奴找到了吗?”
孙昭本语声温正,可但凡过问案情,便只剩下了“正”这一字,虽然眼下受他指派的不是廷尉府侍卫而是御林军们,可是这些侍卫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
“回禀大人,还没有找到,今日所有的警戒都放在了未央殿祭台和观礼台周围,别的地方在所难免有些疏忽,且今日入宫之人实在是太多了。”
孙昭皱眉,“内府的侍奴都是登名造册的,即便这样也找不出?”
这是在表达不满了,那被蔺辞留下来在此听受差遣的小尉不敢顶嘴,只拱手又一弯身,“回禀大人,内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日留在此的侍奴乃是钦天监指派的他们实在不知,不过小人们已经确定了留在此的侍奴为何人,已经吩咐整个王宫戒严追查了。”
蜀王宫这般大,对于一个熟悉宫闱的人来说躲上个一时三刻还是很简单的,何况今夜又是这般大雨,追查之上的确有些难度,孙昭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苛责属下的时候,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去霜清殿看看,这里继续搜查,有新物证立时呈来。”
雨这样大,夜这样黑,没有人愿意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如此劳心劳力,可今天晚上王上震怒,还将所有事交给了这位廷尉大人,哪怕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御林军们也不敢放肆,那小尉又是一拱手,神情十分恭敬,“小人遵命,请大人放心。”
孙昭点点头,转身朝霜清殿的方向而去,走出殿群,便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未央殿大殿,孙昭看了那边一眼,“里面可还在审问?可还算顺利?”
随从忙点头,“对,都还在审问,还算顺利吧,只是有些人开始不愿说很多话。”
孙昭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不愿说很正常,可终归是要说的。
若非事情真的棘手到了一定地步,凤钦又怎么会把王宫之事交给廷尉来处置?王室内务暴露于满朝文武,终归是一件让王室和君王面上无光的事情,而其他人也都知道,凤钦从把这些案子交给他孙昭的那一刻起,廷尉府就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
大雨倾盆而下,所有人又都回到了未央殿大殿之中,幸而大殿十分阔达,两侧还有偏殿若干,大殿之中分男女而列,且两边的偏殿之中设下了若干席案,所有人都都要被孙昭安排的人单独询问,而这些人所言之话都要被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参加祭礼的权贵众多,连她们身边的随从都要被盘问,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被折腾一夜的,先问的先走,而若有谁不配合,便只能被留下来,且若相互之间有什么供词不吻合情况,也都要被留下盘问。
只有核对了所有细节都没有异常的人才能被放出宫去,若有人想反抗想离开,御林军早已经将未央殿团团围住,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法子必然惹了许多人生怒,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如此盘问过,而大部分都觉得自己被怀疑是受到了折辱是无法忍受的,可这些情绪在孙昭眼里什么都不算,他不在乎他们能不能睡觉有没有饭吃,若是不配合,那大可以在这里耗上一夜两夜三夜,有寻死觅活装病作怪的,有御医看着让你受了罪却不会死,他是孙昭,蜀国的刑狱王法可不是靠三言两语说出来的。
雨势还在变大,明明是春日,却像是夏日的雷雨似得,可今夜没有雷声,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沉默,半刻钟之后,孙昭到了霜清殿之前,霜清殿的所有侍奴都换了素衣跪在中堂,于美人的尸体一身脏污的被放在堂中的长桌之上,一个灰衣的老者正在一旁探看。
孙昭进了正堂,退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篷,他衣衫几乎全湿,可他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只走到于美人的尸首旁去,围着那长桌转了一圈,待站定,才道,“说吧。”
那灰衣老者乃是内府负责葬仪入殓的令史,不仅通晓王室入殓礼仪,更是检验死尸的好手,廷尉府本来也有精通此项的令史,可一来死者是宫嫔,二来内府的这位老太监已经做了多年这样的活计,孙昭便不曾传新的令史入宫,他这个“说吧”便是对这令史说的。
灰衣令史上前一步,“启禀大人,美人乃是溺死。”
孙昭见过的尸体无数,比这更残忍血腥的都见了不知道多少,因此他满不改色的看着仍然大睁着双眸的于美人,语气淡淡的,“继续说下去。”
灰衣令史便继续道,“美人喉口之中都有污泥,是在剧烈挣扎之时吸入的,胸腹部鼓胀,乃是积水,虽然未破胸探看,可奴以为其胸肺之中必定也有污泥积水,另外,美人口鼻之处有白色泡沫,此乃吸入冷水再挣扎排出而生,且美人死后以后两个多时辰,身上的尸斑却不明显,足见其丧命之时剧烈挣扎过,又因为死时是在冷水之中,故而尸僵严重,此外,美人的衣裙下裳鞋履可指甲里都有极多的污泥,且还是剧烈摩擦不易被冲洗掉的污泥,也可证明美人死前剧烈挣扎,此外美人身上并无任何一处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因此可初断美人的确是溺水而亡,并且,美人是被人强行溺死……”
灰衣令史许是见过了许多宫里的尸体,因此说这话之时也是不疾不徐,说到最后一句,孙昭转头看向他,“何以见得是被人溺死?”
灰衣令史敛眸,“美人肩部,后颈之处都有瘀伤,乃是被人手强行按压所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奴在美人的指甲之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孙昭抬眸,便见灰衣令史从袖子里去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被折叠好的白色巾帕,他将巾帕放在掌心,而后小心翼翼的打了开,一层层的打开,至最后,孙昭在那白色巾帕上看到了一丝寸长的布缕。
那布缕小指甲盖大小,乃是被于美人的指甲抓下来的,而孙昭看到那布缕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布缕来自何处,不因别的,实在是这布缕实在是太常见了,这宫中最为低等的随处可见的小太监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孙昭拿起那片布缕看了看,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