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先前已经沉了一次船。”
“后来于美人神志不清是被其他人扶回来的。”
孙昭的意思便是在说这布缕不一定就是那凶手身上的,可能是其他小太监身上的也不一定,然而他话音刚落,跪在中堂一侧的一个侍婢却是开了口,“大人,不是的。”
孙昭转眸看了一眼这侍奴,眉头微微一皱,那侍奴似乎也知道自己逾越了,忙拜服在地道,“大人,请大人赎罪,只因为奴是美人的近身侍婢,美人那会儿被扶回来的时候的确身上湿透也沾了些脏污,可奴那时候伺候美人已经将她打理的十分干净。”
说着那侍奴抬眸看了一眼孙昭手中的布缕,“这样大的一块布缕,奴绝不会遗漏。”
侍奴们侍候主子自然要尽心才行,彼时神志不清的于美人身上一丝多余的灰尘都被洗去,更别说这么大一块布缕,孙昭点点头,转身将那布缕放在了灰衣令史的白色巾帕之中,“听说于美人此前是喝了药入睡的,不知太医那边怎么说?”
灰衣令史退后一步,那随从马上道,“太医在外候着的,我们的人看了药渣,并没有任何问题,太医说他的药只是叫人陷入沉睡并非晕厥,因此还是会受到影响醒来的,比如大的声音或者是被人推搡摇晃,大人,小的推测是凶手将于美人抓出去的时候于美人醒了,凶手大抵想把于美人扔到荷花池里造成她淹死的假象,却不想弄醒了她……”
孙昭闻言并未立刻答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点了点头又看向于美人的尸体,“王上的意思,等查验完毕便要准备美人的丧仪了可对?”
随从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眼前的于美人浑身发肿,面皮更是青白一片,一双眼仍然大睁着,仿佛是在昭示她死的多么不甘心,孙昭点了点头,“行了,准备她的丧仪吧。”
于美人这件事本就无需过多尸检,那灰衣令史说的已经足够,自然要让死人安息的,只是不知道于美人能不能安息,孙昭回过神去,转身目光落在跪地的几个侍奴身上。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随从眨了眨眼,倾身在孙昭耳边道,“按律来说,他们都是要死的。”
王室内宫可不在律法的范围之内,这随从所言,不过是内宫的规则,主子出了意外,下人们多半活不多久,不论错在何处,奴隶们没有看好主子没有替主子们死便是错,孙昭默了默,“先将她们收押起来,兴许稍后还用得上。”
为了案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随从马上应声。
孙昭过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下意识往门口走了几步,外面还是一片滂沱大雨,他的官服下拜上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水,经堂纵火最大的嫌疑者是个小太监,而这里的凶手似乎也是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并不一定真的都是小太监,可至少目前知道的就这些。
正出神,大雨之中忽然走进来个侍卫,似乎是为了找孙昭,看到孙昭便急忙上得前来,“启禀廷尉大人,十三公子醒了,王上命小人来告知您一声。”
凤晔醒了?孙昭挑眉,转身拿过了挂在一旁的蓑衣斗篷,随从见状忙上来帮忙。
“大人,咱们这是又要去何处?”
孙昭穿好斗篷,“去嘉宸殿。”
嘉宸殿正是十三公子凤晔的殿阁,这是知道凤晔醒了要过去问询了。
孙昭行事果断利落,穿好了斗篷就走,随从和那前来通禀的侍卫跟上,一行三人极快的消失在了雨幕之中,霜清殿到嘉宸殿倒是不算远,三人一路疾行,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嘉宸殿之前,待到了嘉宸殿之前,便看到殿前已经有许多随从候着,一看便知此刻的嘉宸殿之中有不少人,孙昭脚步微顿,那随从似乎知道了他的担忧。
“大人,这时候去问询只怕不方便。”
凤晔本就受凤钦宠爱,今日受了那般苦楚,眼下醒了,这宫内的人少不得要表现一下关心,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孙昭眯了眯眸,却是径直往前走去。
随从本以为凭着孙昭的性子要稍微避避风头,却不想他还是要过去,孙昭虽然走在前,却好像知道他怎么想似的道,“就是现在去问询最好。”
随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孙昭却已经走到了门口,嘉宸殿的院门关着,孙昭正要上前去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入目便是一袭红衣,孙昭眯了眯眸,站在门前没有让路亦没有说话,朝夕看着孙昭,眉头微抬,语声平静的道,“廷尉大人。”
仿佛是这四字让孙昭回了神,他这才动了动眉头侧身一让,朝夕是公主,他是臣,让路自然是应该的,朝夕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手中还拿着一把月白纸伞,她要去哪里?
见他让路,朝夕点点头走了出来,也不多言,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太大了,而她却独自一人,孙昭忍不住道,“十三公子刚醒,公主不听听他说什么吗?”
朝夕像是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话,脚下一顿打着伞转过身来,雨太大了,朝夕的红裙裙摆都被打湿,她独自一人站在雨幕之中,墨发红裙,月白执伞,尤其显的单薄捂住,无端给人楚楚羸弱之感,只想叫人将她拉回屋檐之下,又或者为她撑一把更大的伞。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十三公子还有些难受,父王想听清心咒,我去取琴来。”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久闻廷尉大人之名,大人放心,我早有心想一睹大人探案之风。”
原来是去取琴,孙昭自然知道凤钦将邀月台赏给了朝夕,更知道朝夕有一把名动天下的天荒琴,去取琴来为凤钦和凤晔抚琴?孙昭看着朝夕,未再接话,而这边厢朝夕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踏入了雨幕之中,孙昭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的模糊,这才转身往里走,一转身便看到面色怪异的随从,随从跟了他许久,那表情就是在说,你怎也被美色所惑?!
孙昭不愿解释,抿了抿唇往门内走,可他正要跨过门槛,门内又出现一阵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孙昭一抬头,便看到杨莲心带着两个侍婢火急火燎的要出来,待走到门口,杨莲心也看到了刚到的孙昭,她眼底闪过一道微光,“原来是廷尉大人!”
孙昭后退一步,抬手对着杨莲心拱手一拜,“夫人。”
杨莲心往院内看了一眼,心知他是来做什么的,便无奈笑道,“本来是来看十三公子的,奈何下人来报说十一公主有些不好,我这就回去瞧瞧。”
凤念芷受了伤,虽然不是什么重伤,可大抵也会有些情绪。
孙昭点点头,主动让开了路,杨莲心点点头迈步便走,也没几瞬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杨莲心去的方向和朝夕去的方向不同,孙昭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倒是没想到他一来就走了两个人,一个还会回来,那么另一个呢?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孙昭又看了杨莲心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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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爱屋及乌
“父王,晔儿一点都不疼,您不要担心……”
孙昭走进嘉宸殿内室的时候便听到凤晔气若游丝的声音,他并不熟悉凤晔,可从这声音便能听出来此刻的凤晔十分不舒服,听随从说他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可手脚和身上有好几处被烧出来的伤口,衣服烧化了和伤口黏在一起,脱下衣服的时候几乎是连着皮肉一起扯下来,才八岁的小娃娃而已,昏过去的时候还好,现在醒了怎么会觉的不疼?
这话落下,凤钦眼底的心疼便更多了,语声疲累的道,“父王怎么能不担心,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这一次受了这样大的罪,父王当然心疼你啊……”
凤晔躺着,面色发白,脸颊上有几丝擦伤而生红血印,嘴唇有些干裂,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他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缠着白纱,想必身上也是包扎过了,他躺着,动也不敢动一下,闻言强自扯了扯唇角,“太医说过半个月就好了,父王不必担心,父王也累了一日了,不用在这里守着晔儿。”
孙昭不由的在心底暗暗点头,才八岁的小孩子,这样真算是懂事了。
这边父子二人说着话,并无人注意到孙昭,还是王庆眼尖,“王上,廷尉大人过来了。”
凤钦转过头来,凤晔也看过来,孙昭便上前去行礼,又因为顾忌自己身上衣衫湿了,并不敢走的很近,凤钦见他一身湿衣而来眼底便有些叹然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不用多礼了,你也辛苦了,这边晔儿刚醒,本想着你那边有要问的,现在瞧着晔儿只怕精神不济。”
“不父王,晔儿可以的。”凤晔打断凤钦的话,又看着孙昭,“父王说已经将今日之事交给了廷尉大人,廷尉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凤晔眉头微皱,似乎强忍着痛苦,孙昭见之眉宇之间微有动容,这才又去看这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凤钦坐在凤晔的床边,凤钦之后距离最近的是段凌烟,而段锦衣在段凌烟之后,段锦衣一边又站着凤垣和凤煜,这一边,却是站着孙岑和凤念蓉。
看到这些人,孙昭不由的想到了朝夕,若朝夕在,她又该站在哪里?
这念头一闪而过,孙昭看着凤晔拱了拱手,“十三公子不必着急,若您觉得可以说,那您只需说今日您到了经堂之后发现了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可。”
凤钦看着凤晔,满眸的宽容,虽然没说话,那表情却是在说随便说说便可。
凤晔抿了抿唇,似乎回想了一瞬才道,“最开始如大家所见,是严监正来请父王写符文,后来是我主动代劳的,严监正领着我走到了边上,边上等着两个侍奴,严监正说这边离不开人,便让那两个侍奴带着我去经堂,一路去经堂都无事,到了经堂之中其中一人回转去未央殿,只剩下一人陪着我,我要写符文,那人便出去候着,他将门掩上,我并不知道有没有锁死,经堂里外都很安静,我就一个人写,写了一会儿……”
眉头微皱,凤晔似乎有些想不起来,“写了一会儿我觉得腰酸背痛,便站起来去旁边的耳房看了看,因为都是各式各样的祭品,我还有些兴趣,随意的转看了一下没注意正堂,后来忽然闻到了味道不对,再转身一看经堂已经起火,我没办法,只好退到了耳房的角落,之后火势越来越大,我想推窗逃出去便发现窗子已经被钉死了,再后来火烧到了我面前,没多久我就被浓烟熏的有些晕了,迷迷糊糊的好像被救了,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孙昭平静的听着,凤钦却听的十分感慨,凤晔虽然说得平常,可一想到凤晔差点被火烧死就心疼不已,拉住凤晔的手一阵叹气,孙昭敛眸,眼底一阵波光明灭之后方才点头,“好,臣知道了,十三公子好好安养便可,臣必定全力以赴为公子查明真相。”
凤晔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讶异怎么不问别的,而孙昭看了看周围几人却是话锋一转,“刚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摇光公主,公主说要抚琴给王上和十三公子听?”
提起朝夕凤晔眼底微微一亮,凤钦也些微牵唇,“是啊,晔儿刚才醒来十分不好受,看到朝夕忽然兴起了,他想听孤也想听,朝夕便去邀月台取琴了。”
孙昭微微颔首,又左右看了一眼,“王上,燕国世子殿下出宫了吗?”
凤钦直了直身子笑着摇头,“没有,朝夕还在宫里,他自然不会出去,他在邀月台呢,和他的两个朋友,对,就是他的两个朋友救了晔儿,幸亏啊……”
凤钦有些后怕的叹一句,又转头看孙昭,“怎么了?问燕世子做什么?”
孙昭敛眸,“正是为了问救十三公子的那两位是不是还在宫中,若是还在,便想请过来问一问,毕竟那时候十三公子已经昏睡,或许他们还看到了些别的。”
凤钦闻言倒是同意,却有些犹豫,已经天黑了,外面又下那样大的雨,而他们是商玦的朋友……凤钦觉得有些麻烦贵客了,可一想到凤钦却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吧,孤这就派人去请他们过来,正好也把朝夕接过来。”微微一顿看向王庆,“让御林军派几顶御轿。”
这话一落,屋内人丝毫不觉意外,御轿非内宫之主不可乘,凤钦要用御轿去接朝夕和商玦几人,足见其对他们的看重,只是这看重叫众人心中有些唏嘘,蜀国国力日渐衰弱,凤钦终究还是想依仗商玦这颗大树,可燕蜀毕竟相隔万里,真的能依靠的住?
凤钦已经下令,便再无人敢置喙此事,王庆出去传令,屋子里便又安静下来,凤钦不知想到什么,又抬眸问孙岑,“今日落水的其他人有无大碍?”
话至此,众人方才想起来白日里还有另一桩变故。
孙岑叹了口气,“有两个妹妹回去就病倒了,不过有太医在王上也不必担心,将养些日子自然能好,王上放心妾会好好照看内宫的,其他人多少有些小小伤寒,却不碍事……”
至此孙岑还是后宫掌宫之人,而段锦衣虽然今日一直跟着凤钦,却自始至终不曾插手任何事物,哪怕是现在,她留着这里也形同个摆设,她站在这里或许无用,可若她没有在这里,那便是罪了,对于刚刚从霜清殿一路到祭台再到经堂,段锦衣都好似个影子一般的跟在凤钦身后,不仅她,还有凤垣凤煜都一直跟着她,而此时此刻凤钦眼底全是凤晔,这三人自然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孙昭站在一旁等着,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这三人。
段锦衣自始至终表情淡泊,一双眸子似乎因为疲累微微眯着,看起来精神颇有些不济,若是寻常早有人开口让她去休息,可眼下旁人看见了也不敢说,因为凤钦看不见,而凤垣和凤煜,二人看着凤晔眼底都有些关切,可二人眼底还有些别的东西,面上也有愁容,看来今日发生诸事让他们想到了许多,相比之下,凤煜比凤垣要更为镇定些。
另一边的孙岑和凤念蓉则要淡然的多了,直视夫人和公主都是无礼之举,孙昭只大眼一扫便敛了眸,去接人的御轿已经出发了,扶澜二人马上就要来了,扶澜既然要来,那商玦也一定会出现,想到那位燕国世子殿下,孙昭的双眸微微一狭。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凤晔乖觉的躺着呻吟都不发出一声,所有人都安静等着,凤晔听了听外面的雨势忽然道,“外面雨怎么下的这样打,刚刚二姐姐出去竟无人送她……”
凤晔这么一说,屋子里几人都是面色微变,而凤钦更是明显的一愣,适才孙昭说要请扶澜二人过来的时候凤钦第一时间想到了用御轿去接,可刚才朝夕要离开之时他却是忘了,一来那时候凤晔刚醒,二来他也实在是不曾想到,听凤晔这么一说,他心底忽然有些愧疚,看了看外面的茫茫雨夜,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朝夕毕竟是他的女儿啊。
大抵是看出了凤钦的尴尬,王庆赶忙上前补了一句,“刚才老奴已问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说宫灯点着,她知道路,也不远,去去就回了,连安排车架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