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烟却只是摇头一笑,“实在是不知殿下怒从何来,大公子已经消失了八年,莫说是做为亲妹妹的,便是我们这些旁观之人都觉的于心难忍,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让大公子做个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眼下入了蜀国王室宗祠,总归……”
“你说什么?!”
段凌烟的话未曾说完,朝夕忽然厉声打断了她,朝夕浑身发抖,虽然眼不视物表情被遮去大半,可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愤怒,这话问完,段凌烟仍然面不改色,她看着朝夕,定声道,“蜀王已经知道你从赵国离开到了燕国,亦知道你和世子一同到了淮阴侯府,这锦盒之内的乃是将大公子奉入宗祠的谕旨讣文,还有追封……”
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被奉入王室宗祠,讣文昭告天下,再加追封以示尊荣,若真的有人死了这样做无可厚非,可在场许多人都知道朝暮只是失踪而已,失踪的公子或许还会回来,可一个被送入了宗祠的公子可在没有回来的机会,当然,也就没了争取权利的机会!
朝夕的身份众所周知,谁都知道她为王室所不容,可没想到如今有商玦在册蜀国王室依然这般做为,这所谓的礼物不是对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进行封赏安抚,竟然送来的是个灵位讣告,所有人都以为朝夕会怒不可遏的失控,可没想到,朝夕只是笑了笑。
“你们以为……哥哥死了?”
她的话语极冷,又因为带了薄笑,莫名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段凌烟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坐在她身后席案上的女子竟然当先开了口,“八年杳无音讯,怎么不是死了?哪怕是被贬斥成卑贱的奴隶也该遵从王令,可凤朝暮竟然敢逃离流放之地,他死了倒是好,否则,还是罪人一个,你应该庆幸他死得早。”
清冷的语声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感,说出来的话更是恶毒的不留情面,一身青衣,一张冷傲的脸,一双写满了不屑的眼,朝夕瞬间就猜出了来人是谁,她冷笑一声,忽然猛地一扬手,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手,只见桌案上的锦盒骤然飞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那说话的人砸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呼就已经响起,锦盒重重的砸在那说话之人的脸上,纤细的身影被砸的直接朝后仰摔了过去,这变故来的突然,室内顿时一乱,朝夕收了手,语声悠扬的道,“这份礼物我们收不起,讣告?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风朝夕!你放肆!你竟敢……”
对面不知是谁懊恼的低斥一句,后面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个侍婢手忙脚乱的叫人扶起来,一看,那张脸青紫一片还在流血,轻则没有半月好不起来,重则怕是毁了!
段凌烟眉头紧皱的看着商玦,“世子殿下,这样恐怕不太好。”
商玦面不改色,一把抓起朝夕放在桌案下的手,温柔的道,“手疼不疼?”
第089章 噩梦咬肩
谁都没想到竟然是朝夕当先撕破了脸!
蜀国王室的恩怨在当今这个世道也不算奇怪,王室的姓氏并不能给人永远的荣华富贵,一切都还要看个人的命数,朝夕无疑是命途坎坷的那个,可如今朝夕身边站着商玦,便一切都不一样了,三公主凤念幽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了脸,而显然,商世子对此乐见其成,燕国可以和赵国作对,可以对晋国出兵,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蜀国。
眼见得对面商玦握着朝夕的手温柔相问,便也证实了外面事关“幽鹿玦”的传言是真,这一下,莫说是段夫人,就是蜀王在此都不敢怠慢了!
“风朝夕,你给我……”
三公主凤念清哭着低咒了几句便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五公主凤念景当即大怒,一句话还未说完,段凌烟先举起了手,她回头朝两位公主看了一眼,漂亮的丹凤眼之中闪出两分无奈,“你姐姐伤了,带她出去看看伤势吧。”
“可是夫人——”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想看着你姐姐毁容吗?”
凤念景眼底闪过不甘,恨恨的看了朝夕一眼还是带着凤念清走了,段凌烟看了一眼坐在最后被吓得面色微白的九公主凤念依弯了弯唇,“还是你乖些。”
凤念依僵硬的扯了扯唇,看都不敢朝朝夕那边看!
好好地一场午宴忽然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且还是蜀国王室的闹剧,主位上的洛舜华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看看朝夕和商玦,再看看一边的段凌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是哪一方,他这个时候都不能得罪,相比之下,还是段凌烟从容自在的多,她面带薄笑的朝周围看戏的众人抱歉的摇了摇头,口中语气坦然道,“真是对不住了,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几个小辈年纪轻火气大,大家不用理会,继续用膳,继续……”
怪倒是能成为蜀王最宠爱的后宫宠姬,除了段王后的扶持,段凌烟自己的手段魅力也不可小觑,在这等场面之下她竟然还能如此淡然,且几个公主竟然对她都有些敬畏,其他人都自诩身份,也不好总盯着别人看,没一会儿,厅内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段凌烟端起酒盏轻轻一抿,又看了看那摔在地上的锦盒,微微一笑看向朝夕,“王上的意思我已经传达到了,你不愿理会也没有关系,虽然被贬斥的没了公主之位,可你还是姓凤的,若你想回巴陵,我可以代为向蜀王传达,嗯?”
任是谁听到这段话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凌烟是段王后的人,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她和朝夕的立场是对着的,可她却能将假惺惺的话说的如此自然贴切,这个女人的心性果然非同常人,而朝夕虽然是蜀王之女,可如今连向自己的父亲求情都要借助别人之手,也实在是叫人感叹王室凉薄……
朝夕的手正被商玦握在掌中轻轻**,那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想挣扎,商玦却握的更紧了,她正皱眉,商玦已经开了口,“谁说她要回巴陵?”
段凌烟一挑眉,“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微微一笑,语气十分温柔,“待试剑大会结束,夕夕会随孤归燕国,至于蜀国巴陵……大厦将倾,不去也罢,蜀国的这一趟浑水,孤就不带夕夕淌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唇角微弯,再不多言一句,段凌烟眉头皱的更紧,其他人听到这话面上也不仅露出了深思,帝国的情势已有变化,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蜀国虽然位于五大侯国之列,地位却并不稳固,而这个世道,是弱肉强食的世道。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对峙终于结束,洛舜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举杯道,“淮阴侯府剑阁多年未开,里头放着的都是历代洛氏族人的心血,今日得如此多的贵客莅临,委实让洛某与有荣焉,洛某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频频举杯,唯有商玦未动身前酒盏,商玦不饮酒天下皆知,且身份摆在那处,倒也无人敢怪罪,一片安静之间,段凌烟再度开了口,她先是悠然一笑,直笑的洛舜华手一抖,不知道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谁知段凌烟只是语声悠哉的道,“侯爷阁中的宝器又怎能比得上二月初七的那件苍琊?王上说苍琊乃是洛氏的不世重器,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淮阴侯府二月初七有新剑问世,许多人都还不知道新剑叫什么,可如今段凌烟就这般大大咧咧的将新剑的名字说了出来,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顿时让洛舜华皱了眉,他看了看商玦受伤的手,又想到商玦适才说的“礼物”之言,顿时有了几分明白,不由得抿唇一笑,“王上素来眼光极好,等到二月初七,洛某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段凌烟见洛舜华并不打算遵蜀王的意笑意微冷,随即道,“现如今西戎正和帝国打的正酣,诸国都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这次,侯爷只怕会盆满钵满。”
洛舜华眼底露出两分幽芒,“洛氏只是手艺人,全凭诸位看重罢了。”
段凌烟一笑,忽然转头看向了室内一人,笑音袅袅道,“听闻离国也有许多铸剑大家,此番不知有没有和侯爷的匠人切磋一番?本夫人倒是很想看看……”
段凌烟不笑之时一张脸莫名威慑,一旦笑起来整张脸便都带着魅惑,那颗眼角的朱砂痣则更是能蛊惑人心,她直直的盯着君冽,那份准确找到目标的笃定让在场众人心惊!
她一个蜀王宫的妇人,是怎么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认出了半分风头都未出的君冽呢,不说旁人,便是君冽自己都有些心惊,细长的狐狸眼眯起,君冽笑的风流多情,“夫人既然想看,君冽自然不会扫了夫人的兴,等午宴之后,本公子可随夫人走,夫人想看多少,本公子就给夫人看多少,夫人觉得如何?”
君冽这话说的极为暧昧不清,在场许多人都皱了眉,这位离国公子的风流名声在外,可却不该对一国夫人如此大胆,本以为段凌烟定然会发怒,谁知她只是了然一笑,道,“没有神兵谱,想来离国的铸剑术也不过尔尔,比起公子,本夫人对那神兵谱更感兴趣些。”
君冽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就太可惜了,因为侯爷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神兵谱拿出来的,夫人在此不行,便是蜀王在此侯爷恐怕也不会就范。”
本是二人之间的机锋,可忽然之间却转向了洛舜华,洛舜华一愣,脸上的汗意便止也止不住,“呵呵,这个洛某实在是有心无力,祖师爷定下的章程,洛某怎敢违背……”
君冽闻言对段凌烟耸了耸肩,段凌烟莫测一笑竟然也不曾纠缠。
这么一来二去,倒是都将朝夕和那凤念清的对峙抛去了脑后。
几番波折,洛舜华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维持住场面没再出乱子,午宴将毕,眼看着众人都在撤走,段凌烟又命人将那锦盒捡了起来,还当着众人的面道,“将这锦盒送至世子殿下那处,毕竟是王上和王后的意思,谁也不得违背。”
一下子将蜀王和段王后搬出来,朝夕和商玦刚出门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段凌烟看着朝夕,似乎在等她发难,朝夕却不疾不徐的冷着声音道,“哥哥分明还好好活着,王后却非要在哥哥身上按一个已死的名头,无外乎是害怕罢了,可她难道不知,哪怕讣文已经进了宗庙,只要哥哥回来,他便还是蜀国嫡出大公子,谁也无法改变吗?这么多年过去,段宜秋自以为是的蠢像没有丝毫改变,真叫人失望!”
朝夕语声定定,段凌烟眉头一皱,“你说大公子还活着?”
朝夕下颌微抬,一只手伸出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见她良久不出声,段凌烟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朝夕却又开了口,她语气喃喃的道,“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段凌烟愣住,朝夕却又极快回神,她平静的道一句“我们走”,片刻就和商玦一起消失在了拐角处,段凌烟站在原地半晌,一回头便看到洛舜华煞白的面色,她眉头一挑,“侯爷的脸色不太好,怎么?是不是凤朝暮还活着的说法很吓人?”
洛舜华咧了咧嘴,“其实……我们也以为他已经……”
段凌烟冷冷的笑了笑,“不要听她装神弄鬼,凤朝暮一日不出现,一日就是个死人,这份讣文她可以不要,却不能阻挡巴陵宗庙里头多一个牌位多一个名字。”
段凌烟说完,也不看洛舜华的面色,带着有些呆愣的凤念依抬步便走。
这边厢,朝夕面色冷肃的走在商玦身旁。
再完美无缺的都有弱点,哪怕没有弱点,也会有逆鳞,对于朝夕来说,朝暮便是那个谁都不能碰的逆鳞,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本就是世上最为亲近的存在,凤朝暮是男子,身份贵胄甚至超越朝夕,然而最终却被她的“逆生”命格所连累,从巴陵到淮阴,他们兄妹可以相守四年,凤朝暮却又为何在八年前的时候离开?
那个时候,凤朝暮也不过才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去何处?!
若是朝夕没有这样肯定,连商玦都会觉得凤朝暮或许已经死了,时间距离的太久,连他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亦不能轻易开口问,问一次,朝夕或许就会通一次。
“今日,那两位公子倒是一句话也未说。”
商玦开口,终于将朝夕平静冰冷的外壳打破,她眉头一皱,语声还是肃杀的,“在他们的心中,哥哥只怕也是死了,这二人心不在淮阴,亦未将我放在眼里,自然不愿打机锋,这个四公子是段王后精心培养,他是最不希望哥哥回来的,七公子和四公子不睦,自然不会帮着他,将战场交给女人,坐收渔利的才是他们。”
商玦转头看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确定朝暮就快回来?”
朝夕唇角紧抿,“若我临危,哥哥一定不会不管我。”
商玦略一思忖,“以前也是如此?”
朝夕未语,可那模样已经是默认。
商玦眯了眯眸子,“三年之前在赵国,他也出现了?”
朝夕眉头皱起,“你到底想问什么?”
商玦知道朝夕又开始怀疑他,眼底不由得生出两分无奈来,哪怕知道不该问,可是他还是想将她的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正在暗自叹息着,朝夕却又冷笑一声道,“若哥哥归来,必定不容你从蜀国牟利更多?你在想这个?”
朝夕浑身都是冷硬的刺,这种刺她平日里隐藏的很好,只有让她发怒时才偶尔窥见一二,而她平日里总披着最坚锐的铠甲,唯一的柔软,便是她道出“哥哥”二字之时,商玦眸色暗了暗,少有的不曾退步,“孤想要什么,谁回来都无法阻挡……”
朝夕脚步一顿,忽然转身一把攥住了商玦的衣襟,“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怀着一样的心思,你若是敢对付朝暮,我会让你……”
眼下二人还未回到踏雪院,身后身前都还有些许下人客人能看见他们,朝夕忽然发难,模样甚是凶悍,莫说别人,便是后面跟着的子荨都被吓了一跳,商玦一把握住她攥着衣襟的手,语声温柔却莫名含着两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让孤什么?”
朝夕自然记得眼下的处境,她缓缓的松开商玦的衣襟,甚至十分温柔的将那皱褶抚平,她一手落在商玦前襟,垂着的那只手忽然攀上了商玦的腰,整个人靠进商玦怀中,身子一倾,几乎贴着他脸侧的道,“让你后悔用一座城池从赵国换走我!”
距离离得太近,朝夕察觉到商玦的呼吸轻了一分,她唇角微弯,冷哼一声退出半步,转身继续朝前走,适才那片刻的锋芒已经不在,刚才那一幕更像两个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朝夕走出两步商玦已跟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朝夕怎么挣扎他也未放!
回到踏雪院的时候扶澜正站在门口等着,刚进了院子朝夕一边将商玦的手甩了开,继而便进了内室,商玦眯着眸子站在门口,到底未曾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