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沉静地走到两人中间,先向一脸阴沉的夏侯琮屈膝行礼。
她又想耍什么伎俩。
夏侯琮脸色微动。
又听杜月芷声音清脆道:“小女方才不慎贫血晕倒,多谢二殿下出手相助。素来听说二殿下温良仁义,十分令人敬仰,今日得殿下义助,才知殿下名不虚传。”她露出几分倾羡的意思,再转向杜怀胤:“哥哥,方才殿下送我到马车里休息,现在我已经休息好了,怕自己谢意不足,请替我转达二殿下,杜府必定设宴款待,亲自请殿下进两杯薄酒,以示我的敬意与谢意。”
她这里的两个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二殿下藏匿她的举动变成了帮助,现在她醒了过来,感激不尽,如果二殿下还有什么未尽之事,直接去杜府即可。
夏侯琮自知理亏,人都下来了,他再拦着就没有必要了。倘若他调查的清楚些,便可知道杜月芷在杜府是什么处境,然而杜家防守如水桶一般,想知道一言半语,需要耗尽许多人力物力。对于杜月芷,他知道的仅有一些皮毛。
所以杜月芷搬出杜家,夏侯琮自然起了退意。
杜怀胤和夏侯慈经过杜月芷一点拨,纷纷找到了劝说的理由。
这一次,明显感觉到夏侯琮已经快要放弃了。
“殿下,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杜月芷再次询问。
她的小脸藏在斗篷大大的风帽下面,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下巴,小巧的鼻梁,以及可以想象得到的,泛着冷光的眼睛。夏侯琮心又痒又后悔,痒的是对这个人的兴趣不减反增,后悔的是没能成功将她带走。
“当然。”夏侯琮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妹妹好好休息。”
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却飞了。
看着杜月芷离开的背影,夏侯琮再也笑不下去,狠狠一拳砸在马车上。周围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只听夏侯琮凶狠道:“今日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是!”
杜月芷一直坚持到走出夏侯琮的视线,两腿一软,差点摔倒。两人连忙将她扶住,杜怀胤满脸心疼和愧疚:“月芷,你怎么样?”
杜月芷摇了摇头:“有些头晕,没有大碍,哥哥不必担心。”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罢了,先送你回家,等你休息后再说。”杜怀胤直接将杜月芷送上了马车。
杜月芷头还是晕的,对杜怀胤道:“这是二姐姐的马车,得等二姐姐一起走才行。”
“我去找他。”杜怀胤二话不说,吩咐家奴将马车守好。这些都是侧府的家奴,所以不用十分忌讳,等杜怀胤带来杜月镜,便可以一同回府。
夏侯慈默默跟在一旁,等杜怀胤稍微离开一会儿后,他掀开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女儿结下琅琊玉,贵气在空气中微微荡漾。
杜月芷眼睛一亮,立刻紧紧握在手里:“原来在你这里。”
失而复得的玉佩在手中发出淡淡的光辉,杜月芷几乎要落下泪来,不住的谢夏侯慈。
夏侯慈抿抿嘴唇,声音很低:“月芷姐姐,你不用谢我。其实我早就看到了你,只是没有确认,害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很没用。”他心里仍然很后悔,如果早些拦下夏侯琮,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杜月芷一手拿着玉,一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发现了我,才将我解救于水火之中,你还带来了这块玉,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我心里,你勇猛果敢,厉害非凡。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能担起这么多责任了。月芷姐姐很感谢你。”
“你不需要道谢,我喜欢对你好。”
夏侯慈脸上泛起赧意,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杜月芷手掌既小且软,男子的骄傲不想让她摸自己的头,可又十分享受这短暂的亲密接触。他眼巴巴看着杜月芷,不知为何总让人想起小狗,眼睛又大又黑,湿漉漉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夏侯慈注意到杜月芷一直握着玉不放:“这块玉是九哥送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么?”
杜月芷在夏侯慈面前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当下微笑着点点头。
夏侯慈心里泛起一点莫名的酸意,忽而凶巴巴道:“我听母妃说,九哥就快回京了。”
“真的?”杜月芷又惊又喜:“什么时候?”
“他们前几日已经启程,大概就这一两日的时间便到了。”夏侯慈扭过头去。
不等再看到杜月芷的反应,他已经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月芷还想多问他几个问题,他却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杜月芷细细想了一回,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夏侯乾回京,确实是个好消息。她紧紧握着琅琊玉,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过了一会儿,杜怀胤将杜月镜带了过来。
杜月芷原以为杜月镜看到杂耍,又赏了烟火盛宴,会十分开心。哪知杜月镜恹恹的,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很低落。杜月镜向来无事也要说一箩筐话,自上了马车后,她便沉默的很,仅仅问了平安,便靠在一边,望着外面出神。
杜怀胤又严密嘱咐了一番,这才放开马车。
马车辘辘行驶一段路,杜月芷看出杜月镜心里有事,杜月镜身边跟的是阿玉,她招了招手,让阿玉过来。
“二姐姐怎么了?”
阿玉看了看杜月镜,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跟薇姑娘原准备回府,忽然又返回来。我们远远跟着,看见二姑娘上了二楼,然后,然后……”
“然后?”一听有杜月薇在,杜月芷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们姑娘跟中了邪似的,把一壶酒水浇在丁闲小姐身上。丁闲小姐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她很生气,质问我们姑娘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姑娘一言不发,别人看到丁闲小姐的狼狈模样,都笑了起来。后来丁闲小姐就哭着走了……”
人都哭了?看来当时场面一定很难堪。
杜月芷看着杜月镜,忍不住道:“二姐姐,真的是你做的?”
杜月镜原本什么也不说,经不住杜月芷的劝说,眼眶一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
这不是杜月镜的行事风格,杜月芷坐到杜月镜身边,看她愁眉不展,悄悄问道:“是不是大姐姐逼你这么做的?”
杜月镜僵住,末了,闷声闷气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猜的。”杜月芷搂过杜月镜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苦不堪言,今天也受了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
杜月镜听了这番话,心里的酸楚去了一半,不那么难受了。她不信别人,但她一定会信三妹妹的话。因为三妹妹要么不说,说了,从来不失信于人。只是她做了这种事,有愧于丁闲,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还有些冷,两人互相依靠在一起,等回了府,杜月芷便在侧府歇下。两个少女累极了,什么也没对朱氏讲。等杜羲回府后,沉着脸将杜月镜叫到书房,杜月芷连忙跟过去,但杜羲谁都不允许进。过一会儿,就听到训斥声越来越大,连朱氏都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心思
杜羲将杜月镜着实教训了一番。他自认不是严父, 对待杜月镜和杜怀樽从来都是给予足够的信任和自由,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妹二人克勤守己, 落落大方, 令他很是欣慰。但是最让他骄傲的女儿居然会因为一点小事,将酒水浇在同龄的小姐身上, 震惊和失望充斥心中, 杜羲露出这么多年来最为严厉的一面。
杜月镜毫无疑问被吓到了, 父亲的失望她又何尝不知,但是每当话溢到唇边, 又被她吞了下去。她含着泪, 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朱氏进来。
杜羲拦得住所有人,唯独拦不住朱氏。她身着一身淡湖色裙子, 开春以后, 脸上白胖了几许,行事稳重,更加富有味道。她先是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 而后温柔地看着杜羲:“二爷,镜儿是什么样的人, 别人不清楚, 你我还不清楚吗?你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不给她说话的余地,这怎么行呢?”
然而并不是杜羲不给杜月镜说话,实是杜月镜一言不发, 无论杜羲怎么徐徐善诱,都只是垂手不语,所以杜羲才这么生气。杜月镜怎么说的出来呢,如果让父亲知道这一切,他该多么为难,且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受点委屈没有什么,不要祸及父亲。
朱氏看着女儿隐忍不发的样子,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女儿一定有难言之隐。
这个时候,只有母亲才能化解父女二人之间的矛盾。朱氏婉言劝了一会儿子,见杜羲仍然冥顽不灵,当下直接将气到冒烟的丈夫赶出书房,又将杜月镜和杜月芷送回闺房休息。
“母亲,父亲讨厌我了吗?”杜月镜拧巴着小脸问。
“怎么会,你父亲最爱的就是你,今天他训你也是为你好,到了明日他就后悔了。现在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睡醒再说。”
她们真的累坏了,特别是杜月镜,受了这么多委屈,哭得眼睛都红了。朱氏亲手打了洗脸水,挽起袖子,将两个可怜兮兮的少女洗干净,包上柔软的睡衣,点燃了甜甜的息香。房间又暖又香,她们很快就眼涩起来,躺在床上,不停打着瞌睡。
“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有母亲给你撑着。”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为她们二人盖上熏香的被子,暖暖白白的手拂过,只觉得外界发生什么,也与她们无关了。
杜月芷眼神朦胧,非常困倦,一会儿看着床顶,一会儿看着朱氏,这一切来得那样美好,简直就像做梦:“二叔母……”她喃喃叫了一声,那双手便落在她脸上,犹如母亲的手,温暖安宁。
才不过一会儿,两人就沉沉陷入梦乡。
朱氏在一旁轻轻拍着她们,待她们入睡后,吩咐仆人熄灭烛火,好生伺候,这才带着人出去,临走前道:“叫阿玉过来。”
既然女儿不肯说,那么从阿玉身上下手,大概也能猜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实果然如此,朱氏没有猜错。回房后,她又将自己的见解告诉给杜羲,一一分析,才剥离出沉沉迷雾,露出事实真相。
第二日,杜月芷醒来,外面太阳升的老高,她啊呀一声,只道请安迟了,连忙推醒还在睡着的杜月镜。杜月镜散着头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杜月芷忙着下床,她又倒了下去。杜月芷哭笑不得,只得自己先行梳洗。
琳琅早上从那边过来侧府伺候,没等杜月芷问,自己先将一天发生了什么说给杜月芷听,末了,道:“昨日薇姑娘突然派人送了几碟子糕点过来,说姑娘绣了一天东西,定是忙累,吃些好吃的糕点解乏。我们不敢不收,幸好她们真的只是送糕点来,送完就走了,只是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心里通透,看来杜月薇已经知道所有的事,特意上门耀武扬威。
刚洗完脸,兰蔓进来,笑道:“姑娘原来已经起了。二夫人刚从老太君那儿回来,说昨日你和二姑娘说话说迷了,在侧府歇下。老太君忙道,你姐妹二人难得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早上不必去请安,好好在一处玩一会儿。”
既然醒了就不好再睡,两人梳洗过后,用过早餐,便往朱氏房里来了。朱氏正在窗台下看一本册子,杜怀樽也在。朱氏见她们来了,便笑着让她们坐。杜月镜还有些困意,呆呆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与杜怀樽聊天醒神。
杜月芷看见朱氏只顾看着那本册子,疑道:“这是什么?”
杜怀樽笑道:“三妹妹,你也没见过吗?这是一本花名册,今年扩府建,工程大,进了不少人,老太君忙不过来,让母亲帮着将这些人编排一下。”
杜月芷听了,心中欢喜:“自从二叔母身体好了以后,老太君又开始让二叔母帮着管理杜府,今年开春以来,大事小事都要过去商议呢。”
“左不过就是一些杂事,我闲了这么久,也是该舒展舒展筋骨了。说起来,这还是你的功劳。”朱氏合上册子,招了招手,让杜月芷坐到身边来:“你救了二叔母的命,想让我怎么谢你?”
杜月芷哪里用朱氏谢她。她那双温暖的母亲的手,拂过她的额头,已经是最大的谢礼了。
朱氏又转而与杜月镜说话:“昨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杜月镜大惊:“母亲,我还什么都没说。”
朱氏语气柔婉:“你小孩子家家的心思,还能瞒过母亲去?要不怎么说你们小呢,遇到一点子事,就慌乱的不得了,自作主张,闯下祸来。”
杜月镜脸一红,坐到母亲身边挨着她:“母亲,那你想怎么办?”
杜怀樽道:“月镜,你现在想起母亲了,怎么昨夜还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你打算瞒到地老天荒呢。”
“哥哥!”杜月镜嗔道。
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头,道:“樽儿,别欺负你妹妹。你妹妹是一根筋,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别人闯祸只想着想办法解决,唯独你妹妹是想挖土把祸埋起来。”
“母亲!”杜月镜忍不住大羞。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杜怀樽笑了笑,又对杜月芷道:“早上大哥看你没过去,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他这几日忙,不在府里,你若是有事就告诉我,我帮你转达。”然后又补了一句:“不一定是转达,若是三妹妹不嫌弃,我也可以帮三妹妹直接解决。”
杜月芷笑着称谢。
对于杜月薇抓到自己的把柄,杜月芷是打算自己处理的,但是朱氏却怜她小,不该为这种事多费心思:“今年你又瘦了许多,该是心事太重的缘故。大房怎么样,自有我来帮你,你还得好好调理身子,莫要自己辜负了自己。”
杜月芷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用午饭时,她平素只吃一点饭,配一点汤,在朱氏面前,哪里敢吃这么少,朱氏为她夹菜,她心情好,全部吃了下去。只是回到房中,又全都吐了出来。
一连过去数日,杜月薇无事就在她面前晃悠,明说暗讽,杜月芷都忍了下来。杜月薇有了她的把柄在手,得意之色突破天际。
杜月镜她暂时不敢惹了,毕竟朱氏手腕了得,堪比常氏,常氏为日后着想,总不许她与杜月镜起过多矛盾。杜月薇志不在杜月镜,且杜月镜的事后来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老太君也斥责了杜月镜,并天天让杜月镜跟着自己抄写佛经,清心养性,杜月薇想为难也为难不到。
所以她就一心折磨起杜月芷来。
她让杜月芷陪着自己练刺绣,故意扎了杜月芷好几针,还故意撕烂了杜月芷刚绣好的帕子,让她在教刺绣的苏绣娘面前不得不撒谎。
这些小事数不胜数,杜月芷心中烦闷不已,日渐消瘦。
“姑娘这是怎么了,什么都吃不香,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