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镜是个心思纯净的人,随即道:“三妹妹,你就先为福妈妈做针灸吧。她老人家也不容易,而且又不能中断,你稍晚些过来也没关系。”
“怪我没说起这件事,让二姐姐白等了。”
“嗯,没关系。”
杜月镜走远了,杜月芷令关上院门,都往回走。福妈妈看着令儿笑:“机灵鬼儿。”
令儿吐了吐舌:“我知道姑娘在等三位姐姐,一定分不出神来顾及其他。”
两人看着走在前面的杜月芷,而后又都不说话了。姑娘看起来心事重重,人前还能维持镇定,人后简直就是失魂落魄。
过了半柱香,抱琴,青萝和琳琅都回来了。杜月芷还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琳琅上前请安,乌黑清亮的眸子一转:“姑娘可是想明白了?”
杜月芷沉默地拿出那封信,看也不看,扔到琳琅脚下。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琳琅弯腰拾起来,再看杜月芷的神情,心中了然。
杜月芷没有指明是谁,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琳琅伸出手抚平信封被攥出来的皱痕,唇边露出几分笑意,道:“他是我的主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月芷心跳的很快。
琳琅淡声道:“您与殿下重逢之后。”
原来真的是这样。
琳琅效忠的人,是九殿下,而不是她。
这才是真相。
可是他又凭什么这样做?!
才刚分开没几天,那日的亲密缠绵宛若昨日,历历在目,杜月芷甚至还能听到耳边回荡着城墙上方的风声,和他的温柔话语。原来他只是在撒谎,他早已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从来没信过她。
这个小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心腹,她的耳目,她全心信任的人,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只有回到小院,院门挡住了外面的腥风血雨,她才能放下心来,安心为自己疗伤,安心在夜间入睡。
可这只不过是假象。
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自己隐藏,却不料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如实汇报给别人。
就像是把自己剖开来,任人观看,任人分析。原来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他知道她每天过的什么生活,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所以才会轻易猜破她的心事。什么心有灵犀,什么喜欢,什么一辈子,都是假的!
真是一场笑话。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气到极致,她反而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到咳嗽。
“姑娘……”福妈妈,抱琴和青萝都围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杜月芷笑。
姑娘的笑可不是正常的笑,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只剩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不知怎的竟觉得瞳仁里的光已经暗淡下来。
她晃悠悠站起来,青萝忙追上去:“姑娘,您去哪儿?”
杜月芷咯咯笑道:“我去看望老太君,她老人家病着,还等着我去救呢!”
青萝拦下她,急道:“这会儿您还想着救别人,先救您自己吧!抱琴,福妈妈,快与我把姑娘扶到床上去,她魔怔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杜月芷扶到床上,琳琅也要来帮忙,被青萝一手推出房外:“不用你,你走开罢。”
她心里气琳琅。说到底两人的对话她仍未听懂,但是能把姑娘激成这样,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想,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没追上,让琳琅出府就是了,把她追回来,结果姑娘反而成了这样。她心疼姑娘,气琳琅,更气自己。
杜月芷没有反抗,就那样静悄悄躺在床上,任由其他人给自己用热毛巾擦脸擦手,福妈妈甚至还拿了嗅瓶来,放在她鼻子下,一股辛辣的味直冲上头,她推开,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哗啦啦的流。青萝大叫:“福妈妈,快别给姑娘嗅那个了,她受不了!”
青萝一向很听福妈妈的话,从来没有在福妈妈面前说过一句重话,这会儿为了杜月芷,她脸都急变了色。
杜月芷默默侧过身去,面向里,背对着她们。
她怕自己承受不来这么多。
后来她写了一封信,让琳琅带给九殿下,琳琅只看见几句:“……殿下所提之事,芷不同意,请殿下从此断绝此念,勿再扰芷清誉……”
琳琅也不知道九殿下提了什么事,但看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其实殿下这么做并没有不对,可不知姑娘为何反应这么大。她深恐二人为了这信从此生了嫌隙:“姑娘,是琳琅做错了,琳琅愿意诚心诚意弥补,但这些与九殿下无关,请姑娘三思。”
杜月芷装好信,不再多说,进了内房不再出来。不管琳琅怎么央求,她也不见她。
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没想过要有什么良缘。
如果曾经动过心,那么她已经受过惩罚了。
她再也不会去见他,只盼望时间快快的过,如此便可以忘了他,将他的一切抹去。
她再没有第二颗心可献祭了。
还要怎么样呢?
唯一庆幸的是,她写了那封绝情绝意的信后,九殿下果然再也没出现过了。
第128章 惩治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雨打芭蕉,翠影沙沙, 远处雾茫茫一片, 水汽莹润。一人撑着伞从外面走来,穿着轻薄的淡绿衫子, 身姿轻盈, 窈窕婀娜, 站在廊下收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 顺手抽出胸前雪白的帕子, 拭着衣服上被溅湿的地方。
“抱琴, 你回来了。”青萝迎了出来,往她身后看了看:“姑娘呢?”
抱琴笑道:“姑娘在为老太君施针, 还得好一会儿呢, 福妈妈叫我先回来,吃过饭再去换她。”
“是吗?快进来罢,午饭才刚刚拿过来, 有你爱吃的酒酿丸子和粉蒸肉。”
抱琴笑着与青萝一同进去。
两个大丫鬟相对而坐,小丫鬟正在摆饭, 青萝道:“令儿呢?”
那小丫鬟道:“令儿姐姐在看收进来的草药。”
“让她也一同进来吃饭吧。”
“是。”
一时令儿来了, 以为要自己伺候,拿了大筷子站在一旁,被青萝拉着坐下:“吃你的吧。”
令儿笑嘻嘻的,也不推辞, 做了一上午活儿,正饿着,接过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白米饭,等姐姐们下筷了,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两位姐姐互分了一碗饭,吃得慢条斯理,等饭粒咽尽才开始下一口。吃着吃着,令儿忽道:“青萝姐姐,琳琅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青萝眉眼不抬,抱琴笑着给令儿夹了一大块粉蒸肉盖在白米饭上面:“就你最聒噪,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有了肉,令儿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对她而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原也不过是问一下,毕竟琳琅平时对她们很照顾,突然说走就走,只道是琳琅家里人生病,琳琅回去照拂一下子,过两天就回来。但这快要将近一个月去了,琳琅也未露面。
青萝和抱琴都知道琳琅不会露面了。她被姑娘赶了出去,临走时近乎撕破了脸。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感觉还有第三个人插了进来,似乎是九殿下,抱琴并不十分确定。姑娘拒绝了一切从外面运进来的东西,以往藏在那些篓子里的零食小吃银两,再也不见。不过也没关系,姑娘如今并不缺这些,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
自打琳琅走后,姑娘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听说老太君病的厉害,杜月镜在她面前哭了一番,她强打精神起来了,到老太君病榻看望。老太君的病状与二夫人的极为相似,都是头痛至昏阙,杜月芷每日针灸按摩,又着人去外面买了药材来,一一配成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要悄悄将老太君的病治好,杜月茹的那只鼻烟壶是不能留了,然而她找了许久,并未找到,又不能去问老太君的丫鬟,免得她们生疑。针灸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两日没什么,长久下来,精神难免不济,有一日竟趴在老太君榻前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灵珠吩咐小丫鬟收拾多宝阁,听到了鼻烟壶的名字。
后来找着了机会,当她找着了机会要取走鼻烟壶的时候,手突然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常氏是最先知道焦情与和息香犯冲的事情,老太君的症状与二夫人如此相似,难道她就不会疑心么?恐怕她也在查罢。杜月芷先不忙着收那鼻烟壶,万一自己先动了手,以后或许会成为隐患。
杜月薇看杜月芷又因着自己的医术在老太君面前露脸,心里气不过,打量着老太君没有精神理会自己,又隐隐起了其他心思。一日趁着常氏进宫见贵妃,没人管着她,专在杜月芷面前故意给自己的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便笑道:“三姑娘医术这么好,正好我们姑娘近日有些头疼脑热,不如三姑娘为我们姑娘把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
杜月芷虽然会医术,却并不是大夫,这丫鬟的语气分明是将她看作那等医女,福妈妈冷冷道:“薇姑娘若是有头疼脑热,自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问脉开药,我们姑娘可没那个功夫。”
那丫鬟语气不屑道:“三姑娘反正会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连个头疼脑热也治不好么?而且放着现成的人不用,干嘛要再去请大夫呀。三姑娘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福妈妈冷笑:“且不说三姑娘是干什么的,我先让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说着,不由分说就是两记耳光,她老人家人老手辣,将那丫鬟打得脸胀嘴斜,几乎快破了相,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讨回公道。
杜月薇也闹将起来,灵珠带着人喝住,问清缘由,杜月芷堪堪道:“我才要给老太君针灸,这丫鬟突然风言风语,把我视为外头野路子的医女,福妈妈教训了她两句,她不服,你可问问吧。”说着,似笑非笑,又补了一句:“问不清楚,我可没脸出去了,少不得让老太君为我主持公道。”
灵珠眼睛一转,陪笑道:“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教训嘴不严实的丫鬟也是应该的。”说着,指着那丫鬟道:“这丫鬟口舌不严,怂恿主子,带去办事厅,让二夫人发落。”
“是。”
灵珠收拾清楚了,又对杜月芷笑道:“姑娘可别理会那等小人言论。”
杜月芷正给福妈妈揉着手,道:“丫鬟说了什么不要紧,就怕她主子心里过意不去。”
“怎么会?姑娘只给看得上的人医治,谁敢拿您与外头的大夫比?”
杜月芷一笑,继而认真看着杜月薇:“不过那丫鬟说的也不错,大姐姐需要我,我自然不敢不放在心上,正想着要给大姐姐看一看脉。”
杜月薇的丫鬟被灵珠惩治,心中原是不悦,听了这话狂喜起来,红唇微弯:“丫鬟说的话,做不得数,不过三妹妹真有此美意?”
杜月芷道:“自然。”
说着果真为杜月薇把了脉。
杜月芷眼睛微微一瞟,见杜月薇满脸得意,自己伸手在她手臂上的穴位轻轻一按,一阵酥麻酸痛之感奇袭而来,杜月薇疼得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
“三姐姐这里痛,说明姐姐肉食过多,体内燥热,肝火旺盛,以后需要斋戒饮食,而且还要扎针。”说着,拿出针包来,上面几排全是明晃晃的银针,杜月薇脸色一下变得僵硬。
“诊脉就好了,其他的不必了。”
“那怎么行?都到这一步了,索性妹妹就为姐姐治好了,以免落下病根。”杜月芷说着,命左右按住杜月薇,手快如刀在她身上扎了好几针,针针不见血,却比见血还要厉害。杜月薇疼得浑身大汗,偏偏舌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叫不出声来。
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拼命摇晃,杜月芷挡住众人的目光,捏住杜月薇的下巴,凑近了,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闪着报复的光芒,同时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针,细嫩雪白的手指,银针闪着锋利的光芒。
“大姐姐,看清楚了。”
杜月薇眼睁睁看着银针的尖对着自己,拼命摇头,但是杜月芷强硬地掌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
那针尖离左眼越来越近,杜月薇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针尖直直冲入眼眶,好疼!
“拿开,拿开!”
杜月薇尖叫起来,但是她心里的狂叫并不能让人听见。
她拼命眨着眼,在那根银针的上方,是三妹妹那张脸。
明明很是端秀明艳的脸,雪白香馥,却好像恶魔,笑容淬毒,凭空给人带来绝望之感。
杜月薇是真的被吓到了。
杜月芷让人放开她以后,她全身几乎湿透,脸色白的吓人,捂着嘴巴瘫在椅子上。
“大姐姐,出了汗以后,感觉如何?”她看见三妹妹笑靥如花,温柔问道。
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杜月薇瞳孔放大,连声叫着自己的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到了晚上,老太君知道了这件事,还以为两姐妹吵架,尽管病着,还想着要给她们讲和。结果杜月薇连晚饭也也没来,老太君气到:“薇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不过是为着一点小事,芷丫头被她的丫鬟冒犯,也未说什么,怎么她反而赌气起来,显见得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夏妈妈劝道:“都是小孩子胡闹,老太君别生气,今儿她们姐妹别扭,等明儿见了,再劝劝也是一样的。”
然而到了明儿,老太君看杜月薇还没来,差人去问,回来道:“薇姑娘病了,起不来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底下不知谁说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怕是装病吧,连老太君的话也不听了。”
老太君因而不喜欢,回头又安慰杜月芷道:“芷丫头,我心里都清楚着,你不白受这委屈,等薇丫头好了,我还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杜月芷轻轻将拔下来的针放入针袋,笑道:“老太君,不用了,我不在乎。况且姐姐与我之间的嫌隙也不在这一朝一夕,来日方长,您身体为重。”
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想到那日她捏着针,比着杜月薇的左眼。
她说:“大姐姐,以后可别再招我,再有下一次,针就扎进去了。”
杜月薇脸色苍白,吓破胆的样子,令人有种意外的快感。
这种控制他人的感觉,仿佛未知的力量,要突破一切,酥麻,刺激,令人上瘾。
她害怕这种快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宫廷的戏份
肝阴阳师肝的泪流满面,我有金銮鹤羽,可我没姑获鸟,好虐,好非酋,不行我要让人承担这份虐!
第129章 入夏
杜月薇因为受到了惊吓, 着实休养了不少时间,她让人将房中所有的针线都拿走, 一根针都不能看见, 否则就要歇斯底里。常氏心疼她,自然就依了女儿。但是杜月芷这样做, 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