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桌子上摆满了吃的,杜月荇才慢慢抬起头。再怎么样也是孩子,面前摆了好吃的,任是天大的委屈也暂且放在一边。她经受不住诱惑,小心翼翼捻起一枚芙蓉糕,嗅了嗅,甜甜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大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杜月芷,似乎在询问。杜月芷笑道:“快吃吧,都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三姐姐!”杜月荇终于露出笑意,开始大吃起来。丫鬟珍珠被抱琴带到小厨房开小灶去了,所以房里只剩两姐妹。
“好吃吗?”杜月芷温柔问道,轻轻拭去杜月荇鼻端的白色糕粉。
“好吃。”杜月荇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连连点头,咬了一口松仁糖,又问:“三姐姐,你怎么不吃呀?”
杜月芷道:“我才刚吃过,这些都是给你留的。”
杜月荇看杜月芷是真的吃不下,这才放弃,只是吃到一半,她忽而盯着一盘糖粉核桃,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才鼓起勇气道:“三姐姐,这盘核桃,我能带回去给我姨娘和弟弟吃吗?”
杜月芷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想着姨娘和弟弟,倒是一愣,继而笑道:“当然可以。”为了让杜月荇安心,她叫来抱琴,密密嘱咐道:“这些吃的原样包一份,送到于姨娘房里,就说是我请姨娘尝鲜。再有,带两个小丫鬟,把我才挑拣出来的衣裳一并送去,悄悄的,别叫人看见。”
“是。”
抱琴要去准备,杜月芷叫住她:“这个月的钱收上来没有?”
她因为帮老太君理帐,也有一些私人的进项,在京城大街上亦有几个铺面,或吃租或自家卖东西。她有经商贸易的经验,人虽然不露面,挑几个老成的人做自己的耳目,倒也经营得不错,每月固定收账,富余许多。
抱琴压低声音道:“早上郑婆子把那收租子的钱交了过来,一共是两包碎银子,一包一百两,一包五十两,都搁在斗柜的抽屉里。”
“把那包一百两的拿上,你亲自放到于姨娘手上,就说是我孝敬的。”杜月芷知道于姨娘房里的丫鬟们被扣了月例,倘若于姨娘拿不出钱来安慰,恐怕那些人服侍也不会尽心尽力。自己帮衬一些,总好过她们娘几个被人欺负狠了。
“这些事只叫姨娘心里知道就好了,别跟五妹妹说。”
“是,姑娘放心罢。”抱琴领命而去。
杜月芷怕杜月荇久等,正准备回房,忽听挂在廊下的鹦鹉叫了起来:“姑娘,客来了,姑娘,客来了。”
只听得一阵衣衫摩擦声,杜月芷忙进了房,见杜月荇好好坐在房里,只是没有再吃糕点,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杜月芷担心杜月荇方才听到那番话,思忖了半日,道:“五妹妹……”
杜月荇抬起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杜月芷的侧影,因为紧张而握着小拳头:“三姐姐,谢谢你。你不必多说,我都懂,我也要替姨娘谢谢你,是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将来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可开口。”
她急切地想要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意,杜月芷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五妹妹,我帮你不是为了有所回报,而是希望你能不被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影响。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万万不可深陷于此时的悲哀琐事,把自己困在狭窄的格局里,不要像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些可笑的挫折,将她一步步逼入自卑敏感的世界,可惜那时并没有人开解她。她现在开解着杜月荇,却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副阴冷脆弱,格格不入的懦弱样子。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这些不好的回忆中拉回来,又看着不解的杜月荇道:“这些话你或许听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杜月荇咬着唇:“嗯。三姐姐,我会听你的话,不会被这些事带歪的。”
她那幅乖乖听话的样子,让杜月芷很是欣慰。
不知怎地想起雪儿来。雪儿也是这般乖巧听话,依赖着她,有些胆小,又有些纤细敏感。她奶声奶气叫着“娘亲”,软软的身子倚过来,偎在她怀里撒娇,雪白的肌肤,粉雕玉琢。这么可爱的孩子,怕冷,怕热,怕喝药,怕身上粘了头发,更怕哪怕稍微一点点的疼,娇里娇气的。
只是她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雪儿死得时候,连菩萨都忍不住怨恨了吧。
她那么害怕。
死得那么疼。
骨头都摔断了。
杜月荇走后,杜月芷屏退左右,抱着黄猫在廊下坐了许久。她不让人靠近,就没人敢靠近。
一直到很晚,起了夜风,琳琅不顾阻拦,拿了件披风过去:“姑娘,起风了,咱回房吧。”说着,将披风披在杜月芷身上。
琳琅碰到杜月芷,只觉得杜月芷浑身冰凉,吓了一跳,然而杜月芷脸上却并无什么变化,如常平静。琳琅忍不住道:“姑娘,您再这样坐下去,只怕要着凉了。奴婢扶您回房,好吗?”
说着,就要去扶杜月芷,刚碰到杜月芷的胳膊,她怀里抱着的黄猫就喵呜一声,尾巴高高竖起,笔直如棒,眼睛在暗夜发着光,冲琳琅龇牙。
“雪儿,嘘——不怕不怕。”杜月芷一手轻轻抚摸猫咪脑袋,另一只手隔开琳琅。
琳琅站了一会儿,见杜月芷还是不理会她,忍不住又叫道:“姑娘——”
杜月芷抬起头,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丫鬟是自己视为心腹的琳琅,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琳琅第一次见杜月芷态度如此冰冷,不禁待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杜月芷声音像是浮在空气里,顺着风直直钻入耳朵道:“琳琅,你为什么要将和息香送给盛儿?”
琳琅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不是只有她和盛儿在么,且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守着,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姑娘能说出这些话,莫非当时姑娘也在?但是,怎么可能呢,她亲眼看见姑娘去的侧府……
琳琅心乱如麻。
猫咪蹲在杜月芷的膝上,软绵绵的肚子,毛绒绒的身体,将温热的暖意传到杜月芷身上。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一直发抖,是因为太冷,还是其他?
杜月芷见琳琅不说话,垂下眼帘,继续道:“自从二叔母出事以后,剩余的和息香我已吩咐封存,不仅是因为它可能有毒,更因为它会遭来灾祸,成为大夫人打压我的理由。我想不通,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从来没有违背过我,为什么你会对这几根香感兴趣?你来到我身边,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琳琅再也忍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声音悲伤:“姑娘,奴婢错了,您罚奴婢吧!”
“你不说么?那好,从今以后,你不必在我身边伺候,明日就出府去吧。”杜月芷站起来,那只黄猫轻巧地落在地上,绕着杜月芷的脚打转。
琳琅如遇晴天霹雳,跪在地上,猛地拽住杜月芷的裙角,不让她离开:“姑娘,您怎么罚奴婢就行,别赶奴婢走。”
“我为何要留一个不忠心的奴婢在身边?”杜月芷生气反问。
她把琳琅问住了,自己心里反而有些释然,就这样吧,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她径直回到房里,任凭琳琅在后面喊也不回头。抱琴和青萝迎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解,但是什么也没问,因为杜月芷看起来是那么疲倦,那么冰冷。
“姑娘冻着了,快去准备热水。”青萝一探手,立刻吩咐。
“是!”其他人忙动了起来。
“姑娘怕是要病了,晚上你我一起守着吧。”
“琳琅呢?”
“姑娘都那样了,先让她挪出去。”
“也好。”
到了半夜,杜月芷果然发起热来。她烧的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仿佛浮在一片汪洋大海,夜幕沉沉,身不由已,顺波流下。她嗓子眼又干又热,鼻塞面红,感觉快要窒息了。迷迷糊糊间,她叫道:“琳琅,帮我倒杯水,我口渴。”
第125章 昏睡
杜月芷叫着琳琅, 却等了很久也没人回应,不知什么时候, 一股清泉从口中流入, 解了她的干渴。
她感觉头很重,眼睛微微睁开, 眼前先是重影, 而后慢慢变得清晰, 出现好几张面孔,杜怀胤, 杜月镜, 福妈妈, 青萝,抱琴, 剑莹……怎么都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她伸出手去, 感觉有人抓住了,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焦急而又关切……
“月芷,醒醒, 不要睡了……”“三妹妹, 你病了……”“姑娘,喝点药吧……”
杜月芷耳边声音越来越多,熟悉的声音环绕着她,病痛使她浑身酸软, 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又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待她再次清醒,已经是三日后了。醒来时,天色正暗,房间里只点了一只小蜡烛,桌子上趴着两个人,是福妈妈和青萝。她们撑着头,闭着眼睛,手边是刺绣用的针线篓,想是边做针线活边守着她吧。房间光线不刺眼,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杜月芷还是觉得渴,慢慢坐起来,头重脚轻,脑袋像灌了铅似得,很重,没有办法只得先靠在床上,等那一阵儿眩晕过去。
她发出的声音不大,然而还是惊醒了福妈妈与青萝,两人掀开床蔓,见杜月芷靠在枕头上,忙道:“姑娘,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们?肚子饿不饿,想吃些什么?这三天您粒米未沾牙,怕是饿坏了罢。”
杜月芷由着两人摆弄自己,有些惊讶:“三天?”
“是呀,可把我们吓坏了,若是您再不醒,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现在病了好几个,府里又乱,还好大少爷与二姑娘常来看您,寻医问药也是他们帮忙。您不知道前日还来了一个奇怪的大夫,长得挺年轻,我们还怕他资历不够,看不好您,结果这人狂的很,说若是他看不好您,这世上就没人能看好您了。我琢磨着这话怎么这么熟悉,等我仔细观察后,才发现,他就是上次那个从宫里来的,为二夫人看病的那个御医——”
青萝絮絮叨叨地说道。
杜月芷心中疑惑。
钟椹?他怎么会来?
再转念一想,钟椹不会知道杜府的消息,或许又是被九殿下逼着来的。
“青萝,你把他开得药方给我看看。”杜月芷一边梳洗,一边说道。她得罪过钟椹,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药方里做手脚,这里也没人会看药方,她还真怕钟椹给自己下毒。
哪知青萝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没有药方。所有的药,都是钟大夫自己亲自熬的,每日带过来给您喝,喂完药再将东西带走,连药渣也没剩下。”
杜月芷动作一滞,现在好了,他要是真下毒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福妈妈道:“青萝,姑娘才刚醒,不要跟姑娘说那么多话,仔细姑娘听多了头又疼。你去前面告诉大少爷一声,让令儿去侧府告诉二姑娘,就说我们姑娘醒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是。”
青萝走后,抱琴进来伺候,杜月芷总觉得那里不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琳琅不在了。
福妈妈像是看通了杜月芷的心,道:“琳琅已经被迁出荷花洞子,暂时还留在府内,等姑娘病好发落。”她们虽然不知道琳琅做了什么事惹杜月芷生气,但杜月芷素来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丫鬟说,那夜琳琅都跪下了,杜月芷也没原谅她,许是真得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杜月芷一言不发,慢慢喝着粥,现在已经入夜,杜月镜不方便过来,倒是杜怀胤过来看了一回,见她喝过热热的粥,脸上气色好了许多,也有了些血色,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又屏退众人,坐在妹妹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是被房里的一个丫鬟给气病的?”
杜月芷道:“是谁告诉哥哥这么荒谬的事?我只是贪玩,偶感风寒罢了。”
“那么,那个御医钟椹又是怎么回事?”
杜月芷尴尬得咳嗽几声:“我还想问哥哥呢,怎么让一个御医给我瞧病?哥哥如今的面子可越发大了呢,妹妹好生佩服。”
杜怀胤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月芷,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如何请的来御医?是这御医自己来的,说府上有人病重,唯有他能治。我还奇怪,现在的御医莫非还兼着神棍?他却说与你有些交情,我根据他的话找到二叔母,一问才知道你们果然有些交情,这才让他来治你的病。不过你体质特殊,别的大夫的药不知喝了多少,总不见起色,他昨日一来,才给你喝了一副药,你便能睁眼睛了。”
杜月芷有些心虚,嗯嗯两声,岔开话题:“哥哥,快别说我了,我病的这些日子,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杜怀胤看了妹妹好几眼,忽而叹了口气:“还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杜月芷道:“是什么?”
“老太君病了。”
据跟着的人说,老太君在花灯节上本来好好赏着各种花灯,不知为何突然撑着头大呼头痛,冷汗直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被紧急送回了府,一夜不寐,请医问药。最有名的大夫也解不了头痛,只能暂时点了些安魂香,吃了些安神丸大补丸,勉强镇压住头痛。可是第二天疼的越发厉害了,且来势汹汹,老人顿时疼晕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杜月芷的勺子落在碗中。
杜怀胤一震,只听杜月芷道:“不好。”
“怎么了?”
“哥哥,老太君发病的样子,可与二叔母的一样?”
杜怀胤回忆一番:“差不多。”
杜月芷神思不宁,立刻要去看老太君。杜怀胤扭不过她,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去了。到了老太君房里,只见老太君靠在大迎枕上,正在调息。不过三日未见,老太君的双颊深深凹陷,面青气弱,眉头因疼痛深皱,眼睛下方满是乌黑,精神看着十分不好。
杜月芷去了,灵珠不让隔得太近,说老太君刚犯了一阵头疼,人很虚弱,才刚刚有了些睡意,不可打扰。
杜月芷没有强求,细细问了些老太君的日常饮食,都没发现问题。一转头,看到放在架子上的葫芦画鼻烟壶。这个却是老太君常用的。
灵珠取了下来,递给杜月芷。杜月芷嗅了嗅,脸色宁静,笑道:“这个味道倒还香香的,该是有香精在里头,老太君病着,就别给她用了。”
“是。”
杜月芷坐了一会儿便回到小院,等杜怀胤走后,她站在门前,风吹得头无比清醒,勉强忍着巨大的怒气,锐声吩咐道:“去把琳琅带过来!”
她这幅疾言厉色的样子把丫鬟们吓坏了,连忙照做,不一会儿就将琳琅带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后期坏一点才有安全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