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 无人可入她心, 也无人可助她完成这件事。
然而他又是那么特殊,那么温柔, 她甚至没有办法开口求助, 所以忍着,等着,寻找合适的契机。
夏侯乾一问, 便勾起了她的警惕与忧思。
但随后她想,自己重生这件事并无人知晓, 连哥哥也没告诉过, 夏侯乾更不可能知道,多半是在指其他的事情。
“我不太懂殿下的意思,我一个闺阁弱女,有什么野心呢?就算有, 也就是养养花,读读书,做些女红罢了。”她紧了紧身上他的衣袍,黑发系着的玉带随风飘扬,一会儿飘在风中,一会儿飘在她雪白的小脸上,遮住那双清冽的双眸。
夏侯乾先看她满脸警惕,继而又放松,不知她那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忍不住乐了:“如果别的女子说这番话,我或许就信了,但是你绝不会。为何别人总是想费尽心思张扬自己,而你却一位要将自己藏起来呢?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很大,你要做的事,也绝非绣花弄草那么简单。生来有野心的人,并不平庸,却要做平庸之人,我可不答应。”
他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在万千灯笼中熠熠生辉的京城,那么亮,又远又近,中间隔着一大片黑暗魍魉,全无亮光。他们居于高位,俯身相望,恍惚间竟似立于高崖,崖有千万丈,高处不胜寒。
杜月芷往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吻了吻冰凉的耳朵尖。
“别怕。我希望芷儿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去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更希望你自由自在活在世上。如果你不够自由,不能自己去花灯节,不能躲开身边的绊脚石,甚至不能来见我,没关系,我会帮你。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懂吗?”
他的声音,合着风声,钻入了她的耳朵,又酥又痒。她心神荡漾,好像前面再有什么黑暗虚无,她也不再害怕。他给予的勇气,无可比拟。
她不自觉地抱住夏侯乾:“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知不觉心跳得很快。
浑身抖的厉害。
几乎无法自持。
只听夏侯乾坚定而又柔和道:“因为你值得。”
她值得吗?她并不值得。杜月芷想要开口,却被他一根手指按住唇:“不要总想着反驳我,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我还能不清楚你吗?现在就我们两人,除了风什么也听不到,你能不能跟我坦白些?”
她结结巴巴道:“坦、坦白什么?”
“你这七巧玲珑心里,有没有我的位置?”
有。
当然有!
她连忙点了点头。
夏侯乾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你的反应,你该没有骗我。”继而又道:“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他发出轻微的哼声,似有咬牙切齿之意,杜月芷只觉得手腕都被他捏痛了。但她没有作声,现在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她只沉浸在陌生而又强大的情绪里,有些欢喜,有些忧愁,甚至还有些酸涩,五味杂陈。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让人平白变得软弱起来。杜月芷原本的心是很坚硬的,在这城墙之上,她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女子,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想,为了他的一点细微变化而欢喜,而柔软。
“明年我的府邸该建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又道。
府邸?
杜月芷抬起头:“你的府邸,我去看什么呢?”
夏侯乾勾勾她的小下巴:“父皇嘉赏我出使西丹有功,即将封我王爵,明年便可入住我的府邸。假若你没有异议,我想在入夏前向杜府提亲,到了明年,便娶你为妻。”
“什么?”今天风有些大,她总觉得耳朵像塞了棉花,稍微不用心听,便会听错。
“我说要娶你为妻。”还是那般淡定。
说罢,见小人儿没什么反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听到了吗?”
这时才见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殿下,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要激动……”
他惯会说惊世骇俗的话,让人接不下来。
杜月芷深吸一口气。
自己可千万不能被他带乱了心神,一定要稳住,稳住……
大红的凤冠霞帔,金手镯,玉钗,璎珞,五光十色的鲜亮衣裳……各种婚宴上的准备一股脑全袭进脑海,越往后越令人娇羞。
打住!
杜月芷拼命摇头。
夏侯乾却不准她摇头。
“我已经等太久了。老师说像你这样的女子,倘若不先下手,早晚会被人抢走。我与老师的观点一致,有的事,从长计议是行不通的。我现在倒还嫌晚了些,不过你既然心里有我,这些事多配合些,也可容我早早把你娶回来。”
老师?什么老师?
夏侯乾道:“都转盐运使,你可还记得?他是教我朝堂之术的老师,不过一般人不知道。对了,从前他夸过你,说你勇气可嘉,见识深远,实在是最配我的。”
“盐运使没见过我,这些怕是他的臆想吧?”杜月芷确实不知道原来盐运使是夏侯乾的老师,但这是什么样的老师,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夏侯乾看她郁闷的目光,手抵住下唇,咳嗽几声,正色道:“芷儿,你们虽未见过,却识得对方。在我出使西丹之后,老师遭人陷害下狱,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为他说话的没有几个。主审是太子,太子与我不合,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据说伪造的行贿证据已经堆满了父皇的案头,板上钉钉的一件死案,最后关头太子风头一转,突然放过了老师,改成再审。这是个好消息,我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打通各个关节,老师才得以撑到我回来,最后洗刷冤屈。你以为这是为何?”
杜月芷听的入港,忍不住开口问:“为何?”
“原来太子听了某人的建议,想要在这件事中表现自己。别人说老师有罪,他便说老师政绩斐然,两袖清风,其间必有误会。他冒死上柬,最后得到父皇嘉许,称他头脑清醒,实在难得。但是我却对劝说他改变主意的人感兴趣。后来一查,原来是你的兄长杜怀胤。”
话说到这里,杜月芷突然全都明白了。
她的眼睛太亮,里面有光,盈盈动人。
夏侯乾贪恋得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眸,继续道:“杜怀胤并不是我这边的人,但他的妹子却是。我想,让杜怀胤去劝太子的人,是你吧。”
杜月芷脸一红,原来竟是这样,真说起来,她确实无意中帮过盐运使。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夏侯乾,见不得支持他的大臣受到这般冤屈,万一他朝中无人支持,岂不坏了,且盐运使又是难得的忠臣,被人陷害的痕迹太重了。所以她才会想办法点拨哥哥,再经由他去点拨太子。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结果……还算满意。
夏侯乾见她眼中再无郁闷与疑惑,便知道她想了起来,解开大惑。
“老师说,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有了一线转机才会翻盘。正是你参与的时候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胆大心细,才会成功。他的命等同于是你救的。一般的深闺女子会似你这般吗?芷儿,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太令人惊讶,很多事只能你做才会成功。若不是你现在出行麻烦,老师倒是想见见你。不过,这种事,未来总会有许多机会的。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我的婚事。你一直不说话,是想就此蒙混过去吗?”
杜月芷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但既然关系到终身大事,她也不得不强行镇定心神。
前世她糊里糊涂嫁给了夏侯琮,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糊里糊涂迷失在夏侯乾的甜言蜜语中。
“殿下容我想想吧。”
她细声细气地说。
见她还是如此冷静,夏侯乾忍不住苦笑:“芷儿,你需要想什么呢?”
杜月芷抬起清幽幽的大眼睛,就那么一扫,夏侯乾便缴械投降:“想想就想想。不过你需得记住,一旦你想清楚了,可再也不能反悔。”
“好。”
她简短而内敛地回答。
夏侯乾脸色温柔了许多:“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二人初次将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静。天上明月浩瀚,地上花灯璀璨,走在天地间,倒好似有一种飞天的错觉。
杜月镜此时正在四处寻找杜月芷。
她玩够了,却并没有看到等在原地的杜月芷,吓得她以为人丢了,又不敢四处声张,兄妹二人先悄悄四处找了起来。
问了不知多少个人,才稍微知道一点眉目,有人说看见一个俊俏的白脸小公子被另一个俊朗的公子带着,往城墙那边去了。
“快,咱们去那边找,万一月芷被人拐带了怎么办!”
杜月镜忙往那边赶,不料半路却被杜怀樽一把拦住:“快看,那不是三妹妹吗?”
他们看到往回走的杜月芷与杜怀胤。
杜月芷手里还是拿着那盏小宫灯,光芒淡淡的,走在夏侯乾前面,小小的身子还披着他的衣袍,玉首微垂。而夏侯乾走在她后面,他步子很大,明明数次要超过她,却总能及时调整步伐,在她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走着。
高大的身体,青黑色的射箭服,轮廓分明,英俊的脸即便在暗夜中也能被分辨出来,气场强大,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那是九……九殿下吧?”杜月镜受到冲击,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
是九殿下没错,且他们两人走路的样子,神态,隐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似一对爱侣。
杜怀樽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微微皱起眉头。
定了定神,他回头遣开尚未察觉的下人,一个也不准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写大剧情,好顺~
第122章 大礼
杜月芷这时也看到前方惴惴不安等待着自己的杜月镜和杜怀樽。
“二哥哥, 二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杜月镜盯着她身后的英武轩昂男子, 因为冲击太大, 张着嘴巴,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杜怀樽扶着额帮妹妹合上下巴, 按住她的头给夏侯乾请安, 这才回答杜月芷:“看你不见了, 所以出来找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离开了呢?”
杜怀樽虽然不是杜月芷的亲哥哥, 素日又爱开玩笑, 但一拿出兄长的样子, 杜月芷莫名觉得有些气短:“那个……我……”
“是我带她走的。这里人太多,极易发生骚乱, 方才芷儿差点被人调戏, 也没人护着,我就带她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夏侯乾沉声道。
“芷、芷、芷儿!???”杜月镜瞪圆眼睛,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再次跌宕起伏。
九殿下说芷儿的时候, 语气不要太宠溺啊!
她好想尖叫。
眼看妹妹又要露出没见识的样子来,杜怀樽迅速将她推到身后, 自己一脸淡定道:“既是这样, 多谢九殿下相助。现在找到三妹妹,花灯节也到了尾声,我们也该回府了。”
夏侯乾点点头:“那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不必麻烦殿下……”
“人多,易乱。”夏侯乾定定看着杜怀樽。
“……是。”杜怀樽倍觉头顶一股莫名的压力, 明明是同样的身高,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矮人一等?
说着去拉杜月芷的手,夏侯乾的目光一沉,杜怀樽识相地半路改道,转为拉袖子。
杜月镜一把抱住杜月芷的腰,大眼睛贼兮兮看了一眼夏侯乾,一边往回走,一边趴在杜月芷耳边道:“三妹妹,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跟九殿下在一起,我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快跟我说说。”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可不是,她身上还披着夏侯乾的衣服呢……呃,得还给他。杜月芷跑回去,夏侯乾还站在原地。还了衣服,夏侯乾接过,突然露出邪气的笑容,道:“走近一点。”
杜月芷:“?”走近。
突然胳膊被拉,整个人再度陷入温暖的怀抱。
“啊——”
这一次,杜月镜终于如愿以偿地尖叫起来。
杜怀樽手忙脚乱地捂住妹妹的嘴。杜月镜跳着脚,指着那相拥的两个人,激动地呜呜叫着。
不管她那边如何,杜月芷任由夏侯乾抱着,最后手指在他臂上轻轻一按,他姿势暧昧地放开,圈住纤腰:“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
一直到上了马车,马车涌入滔滔人流中,再也看不到夏侯乾,杜月芷这才转过头来。
杜月镜仍处于震惊中,还没恢复过来。
杜怀樽在外面骑着马,隔着窗户问道:“三妹妹,我感觉附近有人跟着我们,但仔细一看,又看不到人。这该不会就是殿下口中护送的人吧?”
杜月芷点头道:“二哥哥,正是。”
“殿下派了赫赫有名的影卫,莫非是不信任我能安全护送你回家?”杜怀樽忽而想到这个。看着落下的车窗帘子,他竟能感受到亲妹杜月镜的感受——这会儿才觉得匪夷所思,他的三妹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只是绣花弄草罢了,怎么突然就……突然就和因为出使西丹有功而备受关注的九皇子在一起了?
而且他二人莫名其妙很配,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马车内,杜月镜抓着杜月芷,激动地要她解释。她要听所有的过程,一点一滴都要听。
杜月芷拗不过她,只得将不紧要,但是仍然富有爆点的过程说了几个给她。不是她不信任杜月镜,实在是为了保护她,有的事知道越少越好,将来麻烦也就越少。所幸她说得足够精彩,杜月镜听得尖叫连连,连杜怀樽都忍不住敲窗,让妹妹收敛些。快要进府了,还这样可怎么解释?
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杜怀胤派人来接,杜月芷便向杜璋夫妇二人告辞:“叨扰叔父叔母多日,谢谢照顾,月芷感激不尽。今日哥哥来接,月芷这便要过去了,叔父叔母可还有话吩咐?”
杜璋笑了笑,并未说话。朱氏摸了摸杜月芷梳好的小辫,笑道:“无甚,多多照顾你自己。左不过就几步的路,每天也还见着面,常过来就是。”
杜月芷福了礼。
在二房的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一个完整的家的温暖,现在要离开,竟有些依依不舍。杜月镜因为每日与她睡在一起,感情愈发深厚,离不得她。她现在要搬回去住,杜月镜不禁有些落寞,眼眶都红了。
杜怀樽看着妹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这么舍不得,不如你搬去正府与三妹妹一块儿住?”
杜月镜瞪了哥哥一眼,兄妹俩斗嘴的空隙,杜月芷带着丫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最后道别,穿过角门,到了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