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近堂屋，就听到赵秀菊那夸张的声音。
“哎，你们是不知道，我家爱娇啊，我都不稀得说她，蠢啊！我真心为她操碎了你，她和杨爱国那事你们都知道吧，哎哟哟，杨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吃猪油吃多了，给蒙了心……”
屋里几个客人都有些尴尬，脸皮听得一抽抽，这种事不应该是掩盖都来不及么，怎么还四处往外说呢。
这时候，陈志坚两兄往几个姑姑家送年货去了，家里陈爷爷陈奶奶刚刚还在里屋招待几个老头老太太，现在里屋门开着，里头已经没有了人。
堂屋地上铺了一层瓜子壳，客人们喝着水，胡乱地应和着赵秀菊的话。
“咳！”叶知知干咳一声，抬步走了进去，扫了一眼就知道客人已经换了一拨，这几个她看着还挺眼生，礼貌地冲他们笑笑，叶知知上前把客子摆在桌子中间。
屋里话音一顿，赵秀菊一看是她，脸上立马沉了下来，叶知知皱眉，先前还不是一副这样的神色，这是……又听说了什么？
“哎，家里还有事，我们就不坐了，先走了，走了啊，秀菊啊，你得闲再去我家里做，你忙啊。”气氛有些微秒，屋里的人赶紧起身告辞。
赵秀菊连连挽留，屋里没一会还是走了干干净净。
“本事大了啊，现在一家人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沉着个脸干什么？客人都被你吓跑了，你开心了？”赵秀菊这话实在太没道理，叶知知再不懂人情事故，也不会黑着脸对客人。
而且，沉着脸的是赵秀菊才对。
”陈二娇，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第一百零七章 心虚
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叶知知冷眼看向赵秀菊，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是吧！”赵秀菊肯定地点头，眼里闪过狠色，“我告诉你，陈二娇，你是我生的，身上流着我的血，这辈子你都别想和我摆清关系。”
叶知知眉头微皱，这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赵秀菊说了。
“你参加高考，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赵秀菊说起这事心里就有气，她眼巴巴地等了一天，没见人，以为别人是骗自己。
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真的去参加考试，还去体检了！
放在从前，赵秀菊可能不会觉得体个检有什么特别的，多好的占公家便宜的机会啊，不占白不占。
反正就算死丫头去参加考试了，也不一定会考得上，要是这体检能带上家人就更好的，她家建业夜里总是尿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但听人知青一说，就明白了，体检过后就是政审，接着就等分配学校去上学了。
这要是这死丫头悄没声的去外地上学，她一家子睁眼瞎，上哪里去找人去？
陈家祖上八辈贫农，政审肯定没有问题，据说公爹还有个弟弟是八路呢，只是打仗打得不知生死。
但是只要有这个名头在，陈家就是根正苗红的军属家庭。
现在这家里能指望上的就这么一个，她是把这死丫头得罪狠了，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就不信她陈二娇以后能不管她，不管建业。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书呢你就不要去读了。”赵秀菊老神在在地开口。
她现在也不和叶知知闹了，以前酒厂那个破落货就是想看她的笑话，才怂恿着她干下那些蠢事，现在赵秀菊想明白了，闹啥啊闹，她是当娘的，她陈二娇就必须要孝顺她，这是天经地意的事！
“你要么就结婚，要么就好好在酒厂干，你自己选一个，不然，我去你厂里，去公社找领导，再不济我去敢录你的大学，我倒要看看没我点头你这书还读不读得下去。”
这不是放狠话，赵秀菊真干得出来这事，甚至最擅长的就是做这种事。
“你听谁我参加高考的？”叶知知坐下来，问她。
叶知知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秀菊的意料，原以为这死丫头肯定会闹起来，她就等着她闹起来呢，没成想居然完全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还坐下来像是要和她唠的样子呢？
赵秀菊心里也跟着不确定起来，但脸色还是沉沉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你只说是不是就成，你也这个年纪了，你看看村里，都开始相起人家来了。”赵秀菊菜刀眼瞟了她一眼，见她伸手去拿瓜子，就是一拍，“你吃什么吃！这是家里招呼客人的！”
话是这样说，转眼她自己就抓了一大把在手里，顺手还把桌上的拖到她身边放着，防着叶知知伸手。
叶知知也不生气，她也不是非要吃那点瓜子，“我还以为你这次变聪明了呢，怎么别人说什么你还信什么？”
这样说着，叶知知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得稳住赵秀菊，绝不能在她离开前闹出事来。
要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就好了，赵秀菊这坨滚刀肉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她说我去参加高考了，我就去参加了？你也就信了？那你让你吃粪，你去不去？”
叶知知承认，她是故意的，但赵秀菊完全不在意，瓜子嗑得飞快，往地上呸了一口，“你才去吃！人家哄我干什么，你敢说你没去？你没去你上医院体检什么？人家那天在考场还看见你的，你敢说你不是去考试的？”
“当初就不应该送你去酒厂，把心都养大了，我告诉你陈二娇，不管你考没考，反正你把心收了，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我说我没去，你信她还是信我？”叶知知笑，也不跟赵秀菊急，从旁边的茶壶里倒了杯热水慢慢喝着。“这么说来，这人也去参加考试了，也去体检了？”
“那倒没有，体检的人里没她。”赵秀菊这话说得有些幸灾乐祸，还带点得意，瞟了瞟叶知知，虽然她不可能放这丫头出去，但不得不说，到底是她生的，有本事！
叶知知可不知道她怎么想，脑子里飞快分析赵秀菊的话，没她！叶知知微微点头，她知道是谁了。
“没她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这也是奇了怪了。”叶知知撇嘴。
“考场的事，上次的陈主任你还记得吧，和他一起来的姑娘要参加考试，太紧张我才送她去的。对了，说起体检的事……”叶知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直直地看向赵秀菊。
“我就是陪芳芳去，结果呢？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的后脑勺为什么有个那么大的包，双抢前到底生了什么事？”
这话问得突然，赵秀菊手上的瓜子突然撒了一地，恨恨地瞪了一眼叶知知，赶紧弯腰下去捡，没让叶知知看她脸上的表情。“你自己摔的，我怎么知道！”
有鬼！叶知知眼睛微眯。
刚才赵秀菊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慌张没有躲过叶知知的眼晴，她的话明显就是谎言。
“是吗？”叶知知反问，“但是医生说我后脑有个包，里面据说还有肿块，随时可能影响生命，想要取出肿块，就要开脑袋做手术，我正想和家里提着，看能不能去外头借点钱。”
“错什么钱！你当别人家的钱是大风吹来的！不就一个小包，又不会死人，什么手术不手术的，那帮子赤脚医生光会吓人！”说着话赵秀菊就已经站了起来。
“让你姐去弄菜也不去，我先去你叔婆家掐点菜杆回来，你让你姐快点把瓜子炒了！这一个个的，没一个能干事的，光会磨洋工，什么都要我三请四催！”
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叶知知站在后头冷笑，心里已经大概确定了在赵秀菊耳边煽风点火的人选，甚至就连她受伤的事情都有了眉目。
只是希望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年三十下午，赵秀菊都避着叶知知走路。
午饭后，送节礼的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晚到的节礼
午饭后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
李志刚提着他能准备出来最好的东西，紧张又有些忐忑地上了门。
杨满春早早就在堂屋门口等着，人没来时还有些急脸色一直板着，等人一出现，脸色立马松懈下来，但李志刚脚一跨进陈家院子，脸又绷了起来。
旁边的陈春花表情就外放多了，见了李志刚立马笑得见眼不见眼，唯有赵秀菊和陈金花都撇开脸，做出了嫌弃的表情。
赵秀菊更是上下扫了两眼，目光在李志刚打补丁的手肘处打量了两眼，嗤笑着离开。
当着客人的面，这么没教养的人，除了赵秀菊也没人了。
杨满春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但还是把李志刚迎进了屋里，李志刚心也大，早在和陈春花确定关系之前，他就对陈家人有所了解。
毕竟年年秋后分粮都要去队上闹的几家人里，年年都少不了以赵秀菊和陈奶奶为代表的陈家。
而做为协助会计工作的知青代表，李志刚和这两人交道还真打了不少。
屋里陈爷爷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陈奶奶明显就有些不待见李志刚，不过人家笑脸相迎，人也喊得甜，陈奶奶到底没干出像赵秀菊先前那种事情来。
杨满春也没指望这些人，打过招呼，就让李志刚坐下来说话，陈春花和李志刚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是时候把两个孩子的大事提上日程了。
算着大房爱娇估计最迟年初就能嫁人出去，她家春花晚上个半年结婚刚刚好，也不会把陈爱娇的喜给冲掉，那时候李志刚也能在学校里稳定下来。
杨满春再怎么看重男方人品多过物质，那也还是希望自己闺女能过得好的。
堂屋里二房其乐融融，大房门前却冷冷清清，赵秀菊站在路上望了好多遍，都没有看到送节礼人的影子。
要不是年三十不能找不痛快，赵秀菊气得想把陈爱娇轰出家门，都怪她做下的丑事，现在好了，李强居然这么慢待她这个未来丈母娘。
虽然没骂没打，但那脸色也是够渗人，陈爱娇干脆窝在屋里不敢出来。
陈家等李强同样等得急的还有一个陈金花，别看她被杨满春强制性地压在堂屋当陪客，但那脖子一直往外头伸。
心里既怕李强来，又怕李强不来。
来了万一生别的变故她要怎么办，要是不来，陈金花咬了咬唇，不来他和陈爱娇的婚事黄了怎么办，如果黄了，那他不得缠上自己！
越想越怕，陈金花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还是陈春花察觉到不对，以为她是感冒了，赶紧让她回屋里躺着。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傍晚的年夜饭，李志刚都回去好一会了，李强还是没有人影。
陈家的年夜饭倒是热闹，家里难得煮上了几个肉菜，养了一年的鸡也舍得吃上一只，有叶知知下的肉票，陈爷爷一大早就领着陈建业去集上割了肉回来，还有陈奶奶平时攒下舍不得吃的鸡蛋也炒了一大盘。
陈家的女孩子们今天破例能够上桌吃一顿饭。
不过陈家的八仙桌就那么大，家里的人那么多，陈爱娇她们几个大半还是站在旁边吃，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说话，连挟带抢地，没一会有肉的菜碗就全空了，只剩下绿色的蒜叶配菜。
叶知知连筷子都没伸两下，就干脆低头扒饭，挟自己前头的青菜吃。
“蠢！”赵秀菊吃得满嘴流油，自顾自地吃得那叫一个欢。
饭吃到一半，还没收桌子，李强踩着夜色进了陈家堂屋。
“爷奶，叔婶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家里客多……”一进门李强就笑呵呵地，连连自责道歉，漂亮话一说出来，谁还能说他的不是。
尤其是见他手上大包小包提着的节礼后，陈爷爷直接大手一挥要赵秀菊腾位置，他要和他大孙女婿好好喝上一杯。
赵秀菊让得那叫一个快，脸上笑得一朵大菊花，立马伸手去接李强手里的东西，“坐坐坐，这大晚上的也不好走，明天来不是一个样，都是一家人了，谁还会说你的不是不成！”
叶知知亲眼看见李强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看了眼陈爱娇，就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碗里的饭。
唉！叶知知叹气，起身去放碗筷，她和李强坐一条长凳吃饭，她觉得膈应，对赵秀菊的态度尤其膈应。
见她起身，赵秀菊立马把她拨到一边，自己坐了下去，拿着她那双还沾着饭粒的筷子给李强夹菜。
“……”一屋子人。
别说李强还是个有点讲究的人，就是不讲究的人这饭也吃不下去了，陈志坚狠狠地瞪了赵秀菊一眼，“赶紧去给咱爹拿酒杯来。”
赵秀菊半点也不觉得自己邋遢，不耐地摆手“去去去，就去！”
手里还在给李强夹菜，“吃啊，菜不好，别嫌弃啊！你说你这孩子，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吃好啊？怎么瘦了呢？”
“……”李强嘴角扯了扯，自己都感觉到腮边全是肉挤着。
晚饭吃完，大家一起坐到堂屋烤火，下午赵秀菊那么不给杨满春面子，杨满春也懒得给她做脸，筷子一扔领着自家几朵花和小儿子，就回了屋。
只有陈二叔顶着他哥和他爹的黑脸讪讪地留在屋里陪客。
赵秀菊才不觉得杨满春是不给她脸，她还高兴着呢，杨满春走了才好，省得自己还要千方百计地防着她。
李强可是她女婿，那些好处自然是孝敬她的，怎么也不能让二房扣索了去。
赵秀菊殷勤得叶知知半点也看不下去，她倒是想走，但她担心陈爱娇，只能忍着不适坐了下来。
等赵秀菊沏茶倒水上瓜子消停下来后，屋里的谈话才正式进入主题。
李强这趟来一是送节礼，二个就是把婚期确定下来，明明之前的日子推迟是李家的责任，但他话里话外都是怪陈家人闹出事来，害得他家里在亲戚面前不好做人。
话里话外全是对陈爱娇的轻视，然而就连陈爱娇本人都视而不见。
把李家人选的几个日子报了出来让陈家人选，他还没接着说下去，赵秀菊就把话接了过来，三两下挑了个最近的日子，算是定了下来。
旁边的人，没有一个表意见。
叶知知视线扫过屋里人一圈，目光停在陈爱娇绞在一起的手指上，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腾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这死丫头！”
第一百零九章 生不起气来
屋里没有炉火烤，太早睡又睡不着，叶知知坐了会就起身去了叔婆家里。
叔婆家里虽然有个偶尔说话阴阳怪气的堂婶，但家里的气氛比陈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再加上是过年，三堂婶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不痛快，这时候正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乐乐地吃年货。
叶知知陪叔婆坐在一起烤火聊天，直到堂婶看叶知知不怎么见外（被叔婆强塞了两把瓜子，吃了堂叔给了一个烀地瓜），又有犯老毛病了预兆赶紧告辞离开。
走了没几步路，就听见前面菜园子旁边有人在说话。
“这个婚结是不结，你自个想清楚，反正你那妹妹不是都查了个明白吗？也好，省了我不少事，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今天我把话摆在这里，我李强也不是强求的人，你陈爱娇嫁，我就娶，不嫁，趁早好聚好散。”这一番话被李强吊儿朗当地讲出来，**裸地羞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