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这芸姨娘有办法勾得老爷去那儿,便随他去了,谁叫她生了个好女儿呢。”傅陈氏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可这满桌的饭菜,样样精致,看得出来主人为了这些费了不少心思。
“算了,赏给下面丫头吃了吧。他怕是,真的不来了。”傅陈氏说罢,神色郁郁,只坐在桌前发呆。
海棠已然三岁。三年来,傅松从未主动见她。海棠聪慧,也从未吵闹些什么。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来什么玩什么,并不挑剔哭闹。这般样子,倒是让傅陈氏更为疼惜。心中的委屈如同上涌的江河,怎么也压不住。偏偏教导的时候,还得一边边说着,要敬父兄,友弟妹。海棠也一遍遍重复着,乖巧的很。傅陈氏灰了心,便更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以为日子就这么过着了。然古人有云:天教心愿与身违。
这日,海棠在拨弄着哥哥新送来的九连环,忽的听到母亲的哭声,只见许久未见的父亲立于前厅。
“这芸姨娘用了违制之物,我还罚不得了?傅松,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傅家主母?”平日里傅陈氏都没和人脸红过,这次却喊了自家丈夫的名字。这名字一喊,傅松脸上挂不住了。又自知理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脸上泛青,似乎也是在气头上。
这傅陈氏许是真寒心了,竟平息了怒火,一脸平静。“
正伊,自我嫁到傅家已有二十多年。这些年,我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德容从工,我是哪一点没做到了?我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了?我们是年少夫妻,我以为无论如何,情分尤在。可今日,我竟连一个犯了错的小妾都没权利治了么?我陈静姝好歹也是名门之女,没道理受这般委屈。可怜我那无辜的女儿,因着你那无谓的意气之争,本是身份高贵的嫡长女,现在成了什么了?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她傅明毓是你女儿,我家海棠就不是了?”
海棠就站在房门口,一向聪明的她虽不能理解全部,然也明白,父亲惹得母亲哭了。听嬷嬷说,惹得母亲流泪的都是坏人。所以父亲便是个坏的。这么一想,海棠如临大敌。直直的冲了进去,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学着母亲平日里哄她那般,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
“母亲不哭,父亲惹你哭,父亲坏,我去帮你打父亲。”说罢,便一个劲儿地往父亲那里冲过去,想推一把父亲。结果硬是推不动。急的海棠也红了眼眶。
傅松先前听了妻子这话,内心愧恼不已,本来人过不惑,早觉得这般意气之争很是幼稚。然而这么多年,争着争着都成了习惯。又放不下脸面去找慕容英谈谈。又因得这般稚气忽视了自己妻儿多年。本欲稍稍服软,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一玉雪可爱的肉团直直的朝着妻子扑过去,又说出这番话。看着自家女儿长得极好,又如此聪慧孝顺,自己却忽视了三年,错过了多少乐趣?还失了妻子的心,又悔又恨。心中起了波澜,便是男子也带了些在脸上。可又见海棠欲推父亲而父不倒时,先前哀怨悲伤的气氛倒是消失殆尽了。
“噗嗤”傅陈氏先挂不住,笑了起来。傅松也跟着舒缓了神色,一手抱起了海棠。
“你很好,是我对不住你。”傅松,看向自己的妻子。唇角轻扬,目光灼灼。两人似又回到了初识的那刻。
海棠见这个坏父亲不仅没被自己推到,自己还被他抱住了,顿时哭了出来。“母亲救我!”见海棠这般神态。两人不禁笑了出来。
傅陈氏那手指头轻点了海棠额头,“你这个小泼皮,真不知道是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海棠莫名,并不理解这两人怎么又笑了起来。不过,母亲笑了,便是没事了吧。那父亲就可以从坏的变成好的了。这般想着,海棠便释然了。
其实,这事还得从三日前说起。因得二小姐傅明毓也要办生日宴了。这些年,这芸姨娘仗着得了宠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给自己准备的服装竟是正红色。亏得他还算有点脑子,没直接对着府里管事拿布匹,偷偷托了人在外边做了衣服送了进来。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以为有了老爷的宠,即便是穿了这般违制的衣服,老爷也不会怪罪。毕竟,自己可有个命格贵重的女儿。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还没到宴会,傅陈氏便得了消息,直接带了婆子搜了玉帘榭。
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当真是吓死个人。违制品多的库里都放不下。傅陈氏想着定是那些偷奸耍滑的下人孝敬的。竟然还看到了老夫人房里用的东西。傅陈氏心下一凛,怕是老夫人房里进了些偷鸡摸狗之辈。本着当家主母的责任,傅陈氏将该发落的全都发落了。按照律法,这般做法的芸姨娘便是打死也不为过的。只不过,这芸姨娘正得宠,傅陈氏想着好歹让老爷做个决定。没想到,原来傅陈氏身边的云锦,现在玉帘榭的大丫鬟,早就急忙忙的跑去找老爷告状。路上支支吾吾,只说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抄了姨娘的院子。傅松这么一听,心里不美,本等着老爷来做决定的傅陈氏,还疑惑怎么老爷来得如此快,本想说下缘由,没曾想,一个字都未出口,傅松劈头盖脸对着傅陈氏就是一顿骂。虽说这傅陈氏平日端庄大方,温柔和气。但也是官家小姐,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丢了这么大个面子。一气之下,礼也没行,直接摔了杯子回了玲珑苑。
而后,傅松从亲信那听到了始末,暗道不好,直叫人拿了芸姨娘并玉帘榭一众仆妇,匆匆赶到玲珑苑。方才有了这次解开心结的机会。
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本是同林鸟,劝君珍惜眼前人。
第四章姨娘施计脱死局
说到这个芸姨娘要是心里没点算计,也得不了老爷这么多年宠。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便是云秀,而非云锦。当时她心想着自己得了宠,不免有些得意。正好这云锦有意到她房里来。私心觉着自己要是把云锦弄过来了,可不就是打了当家太太的脸。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再加上傅陈氏的放任。这云锦就成了玉帘榭的大丫鬟了。
混迹后宅那么多年,哪个不是人精?这丫头们的话头又不是白听的,芸姨娘早就知道这云锦不安份,前两天也有意把她打发了。正巧发生这档子事,芸姨娘心里顿生一计。
知道了老爷赶去见了傅陈氏,也便收拾了下,买通看着她的婆子,从后门溜去了玲珑苑。到了院口,就是一跪。任谁拉也不起来,只喊着要见老爷太太。正巧那夫妻俩都说开了,相携准备去料理这档子事。这芸姨娘看见了老爷,匍匐着便去拉了老爷的下摆。
“老爷冤枉,芸儿犯了错,芸儿认。可老爷您也清楚,芸儿本是个平民丫头,没啥眼力见,老天赐福,进了府里得到老爷眷顾。本一生已足够,怎敢私自去犯那些子腌臜事?虽说平日里不知礼数,屡屡冒犯了太太。芸儿自去赔不是,什么罚都认,但求老爷念在明毓,念我们这些年的情分,让我看着毓儿长大,求求老爷、夫人了。”
这傅松本就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能被这样的男人宠了长时间的芸姨娘自是有一副好样貌。现这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惹人疼惜。要是换了先前,这傅松便开口稍稍哄哄了。然今听了这番话,总觉着不大对劲。
“你口口声声喊冤枉,莫说这院子里的东西,你总不可能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吧?”傅松言辞严厉,倒是震了下那边正在抹眼泪的芸姨娘。
“老爷明察,我院里库房的钥匙全是给云锦管的。我一天到晚只知道教导明毓,哪还顾得其他,本也不通这些事物,云锦说给太太管过内务,我便悉数交给她管了。哪知这些年,他竟做了这些好事,分明是要逼我走死路啊!”不能傅陈氏开口质问,芸姨娘又接着说了下去。
“就连老太太那边的绣屏,还是云锦和我说是老太太见我生育有功特特赐下来的。我看着虽不合适,但老太太的赏赐,我也得供着呀。就连这次典礼的衣裳,也都交给云锦去置办了,只是听得云锦说,他家里有难见的好布料,我一时新奇,才要她去做了来看看的。我全没想到,云锦竟背着我做出这等子事。”
正当芸姨娘哭诉时,一婆子上来禀报。“老爷,太太,芸姨娘房里不合制的东西都未登记造册,有人说看见云锦姑娘常常揣着东西出去,怕是经常去变卖这些玩意。现在库里留下的大多的是上有标记,无法流出去的。”这时云锦也被带了上来。真的说云锦和这些东西没关系,倒也不是。
不合制的东西多是下面有人或者是外面的人托姨娘办事时孝敬上来的。然这些芸姨娘都清楚。想着身边有个不安分的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云锦,便要云锦帮着去变卖。分了她一些子钱。奈何有些实在不能卖,芸姨娘本是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用到,便留在库里了。只老太太那绣屏实在好看,芸姨娘爱得不行,才摆在了房里。现在倒好,因得云锦,怕是能逃了这一劫。又怕一起审问时,云锦先脱了口,芸姨娘才买通婆子,先来告了状。
有了这些说辞,再结合这云锦家这些年从生活困难到今盖了房,买了田,做了不少生意的情况。大多人倒是相信了几分。不过在场的,信芸姨娘与这事全然没关系的,可真没几个。云锦上来听到了这些,一时间气没提上来差点厥过去。只恨当时自己见财心喜,和芸姨娘做交易时并未想太多。如今就是再能说也辨不清了。只得不停地喊冤枉,最后看没了希望,便疯了似的咒骂着芸姨娘,怎么难听怎么来。芸姨娘气的脸上泛青,又怕真的发了火失了老爷的怜惜,只得以帕掩面。只不停地絮叨着自己和老爷以往的情分,毓儿的乖巧伶俐。
傅松是男人,对后宅之事自是不通,但这几年对着芸姨娘的情分不是假的,只得眼神递给了傅陈氏。傅陈氏自是了解,虽说心里头泛酸,但和老爷刚刚和好,也没必要逆了老爷的意思,伤了情分。怕是这事之后,芸姨娘的好日子也算到了头。想到这,勉勉压下心中不适。
“我们傅家治家虽严,因老夫人信佛,而家中又添新丁,为积福气,从不出打杀之事。因得这次将这些犯事仆妇都打发出去。库中不合制之物登记造册充公。芸姨娘念在其不知情,且多年服侍老爷有功,但仍有治下不严,不敬主母之过,罚俸一年,禁足玉帘榭。望其吸取这次教训,来人呀。”
“多谢老爷、太太。”芸姨娘虽面上感激,但心中恨极傅陈氏。禁足不说期限,岂不是没了她的意思,自己都走不出去。再说要没了这个傅陈氏,自己至于这般境地。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毓儿这个女儿,也不怕老爷不来。这下心里才算舒坦了些。
黄白总是身外物,毁人终将报自身。
第五章傅家主母育儿经
海棠之聪慧,不同常人。现今五岁的她过目能诵,读起诗书的进度丝毫不弱于早早启蒙的哥哥们。相比于傅松的心喜骄傲,傅陈氏倒是有些忧心。
“秦嬷嬷,海棠过于聪明了,我怕她读多了这些诗词,失了孩子性情。海棠才五岁,本就早慧,再这般读书,过早接触这些东西,移了性子。”
“这大小姐如此善学,放别家是求也求不来的事情,到您这怎么就是不好了?”
“学东西也要看年纪,五岁懂什么?我五岁还去墙角跟挖过蛐蛐儿呢。你看看现在海棠,就差埋在书堆里了,完全没以前那般活泼。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玩儿,女孩子长大了还有什么机会想着去玩?”
“这,大小姐爱读书,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前些日子,揽月想带着大小姐出去逛园子,大小姐说着看完这本就去,结果一看就到了晚膳。类似这样的,多的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久了,丫头们也便不再带着出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秦嬷嬷,我们走,我去看看海棠。”
玲珑苑偏房内。一小童端跪于床头,衣衫不整,眉头紧蹙,本来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配上一脸严肃紧张的表情反更显可爱。两个小辫一高一低,极为可笑。使得傅陈氏刚进门就笑了出来。这秦嬷嬷可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这是哪个不长心的伺候的?大小姐起身了怎么连个帮忙梳洗的都没有?”
揽月慢慢走了进来。“回嬷嬷,可莫冤枉了我们,这大小姐一打起了身,就盯着书不放,就坐在那,我们是抱也抱不动,挪也挪不走。您看小姐这姿势。我们只得去找了些子炭火,放在外边烧着,让里边热乎些,您说这才初秋,大小姐倒是用起炭了。这倒没什么,就怕小姐读多了,伤着神,我们正准备喊您来帮忙呢。”
“原是如此,果真是做些什么移了丫头的性子了。”傅陈氏暗自思忖着。说话间只见海棠直直的望了过来。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蕴着雾气。“哟,我的小鱼丸怎么了?”
“母亲,我动不了了”话声刚落,屋里人都笑出了声。
“叫你不要看书看得太入迷了,这回,腿都压麻了吧。下回还敢这般不?”傅陈氏既心疼又觉着好笑。让海棠暂时离书远点的想法倒是坚定不少。
“母亲,我下回不这样了,我会让揽月姐姐帮我穿好衣服再看的。”海棠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梳洗好就看书惹了母亲才会动不了。因为母亲按了按我的脚我就能动了,虽说还是有些不舒服。
“你个傻丫头,哪里是这个问题。你又在看什么书那么入迷?”
“一本杂记,上头说有人能在掌心起舞。我正在想,怎样做得到。”跳舞?虽说非官家女子正事,但也并非不能学。如今海棠这般不喜动,可不单单是性子越发重了,怪不得丫头们说都抱不动了。如今对跳舞感兴趣,练练反而对其有好处,这样想着,傅陈氏便道,“光想怎么得到答案?要不你自己学学,来看看可不可以?”
“可以吗?那我要学。”说到底也只是小孩子,视线总能被新事物移走。但爱书似乎是海棠的天性,每日练舞虽累,却还是会看一篇文章。引得傅松直叹可惜不是男孩。
练舞倒是使得海棠性子活泛了许多,虽不至于去挖蛐蛐,但每日去园子里走动的次数倒是变多了。问其缘由,回到是因看到了所谓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海棠还真的是看了几本书,就走几里路。这般天真,惹得傅陈氏笑弯了腰。
岁月不饶人,转眼间,海棠长到了七岁,傅陈氏请了京城有名的女夫子刘氏来府教学。本在六岁就该找先生教导琴棋书画,但傅陈氏觉着海棠好容易性子活泼些,便延后了一年,但这一年海棠也并未闲着,除了读书练舞,还多了一样功课,练琴。都说傅陈氏善琴,琴艺放眼整个启舜国也是一绝。她也希望海棠能够练一手好琴,海棠孝顺,自知道母亲的想法,加之对练琴并无厌恶之感,便也学了。久而久之,也就渐渐的喜欢上练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