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海棠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女夫子。虽无倾国倾城之貌,但周身气度实在不凡。海棠恭恭敬敬行了礼,正式拜了师。而之后的生活也就慢慢规律了起来。
琴棋书画的练习皆按照时刻表来,虽是紧凑了些,胜在充实。海棠也乐得多学些东西。每每问及课程进度,女夫子都赞叹不已,说此子聪慧非常,他也十分喜爱。傅陈氏看着海棠一天天长大,对于优秀的闺女自是骄傲不已,但也总有忧虑,都说这般女孩心比常人多一窍,虽机敏,亦敏感。使得傅陈氏对海棠的教育更为精致。
海棠到了九岁,傅陈氏便将她带在身边学着管家。一是到了年纪,可以开始学起来了,二是生海棠之时落下的病根似乎随着年月竟发作了起来,傅陈氏怕若自己去了,海棠不通家宅之事,受了旁人的欺负。便带了她管家,恨不能一日间教她全部。
十年光阴,海棠早不是当初那圆润润的小鱼丸了,现在的她,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这模样,正应了海棠之名。又因喜读书,自成一身温婉大方的气派。虽说处事不免带些稚气,但条理清楚,处事有道,以其十岁稚龄,很是难得。
“渔晚,每日寅时便起床开始学这学那,可觉着苦?”傅陈氏难得叫了海棠的小名。
“母亲,这些我都爱学,觉着有趣还来不及,怎么觉着苦呢?”海棠凑到了傅陈氏身边,一如平常小女儿姿态。
“渔晚,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这么个小名?”还未等海棠说什么,傅陈氏便接了下去。“我擅琴,最爱的一首便是《醉渔唱晚》。明月太虚同一家,浮家泛宅忌昏晓;醉眼冷看朝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这是我一直向往的,想着今生既与此无缘,便给了这个名字,望你不被俗世烦忧所扰,看到的不是悲凉仇恨,而是大千世界的繁华美好。不去争那名利,能找到称心的人一辈子过得幸福安详,与人为善。如今你也大了,必能理解其中之意,便说与你听。可记得?”海棠听这话心中一沉,隐隐不安,却又不知何因。只得连道,“记得了。”傅陈氏微微拍了拍海棠的脑袋,“好了,明们小女儿家不是有个聚会,早些休息吧。”
海棠听了这话,告了母亲一声,便退了出去。
妍姿秀态好气度,吾家有女初长成。
第六章小小青梅初相聚
礼部尚书府家的千金柳淑眉也正好是十岁年纪。也是时候带出去结几个闺中好友。柳家太太想着要不然自己就先做个东,请着适龄的女孩子们都来府里聚聚。柳家太太未出门子前便和陈家姐妹是换过手帕的交情。这次做东,也请上了他们两位,趁着小辈的光,自己叙叙旧。反正自家老爷一直处于中立,也无惧那些所谓党派。如此一想,这柳家太太的兴致更甚了。也盼着聚会这日早早到来。
祈明十二年夏,是荷花开得正好的时辰。这天柳府的院子可是热闹非常。傅陈氏带着海棠和明毓一起拜访了柳府。
“哟哟,瞧瞧这模样,你哪来这么好的福气惹得天上仙子都托到你肚子里了。”柳家太太抱着海棠也不松手,好话如同不要钱的往外倒。羞得海棠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摆。柳家太太说够了,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明毓,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家芸姨娘的闺女,明毓。也是个聪慧的,平日里也知礼大方,我也是爱的。到了年龄,自是要带着出来认识认识的。”
“哦,是这样,确也是个可人儿。怪不得你特特地带出来呢。”柳家太太应了一声,“哎呀,留你们这些小辈来听我们唠叨是怎么回事。快点去淑眉那,她都等急了。琉璃,带着小姐们去芙蓉堂。”海棠二人前脚刚走,慕容家就到了。
“静端来了呀,我刚和静姝谈到你,你就带着你家千金来了。我才把静姝家的海棠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你又带了你家璃儿来,这不是又逼我再夸一通,我才华没你们好,可真真是为难我去想那些个新词了,真不知道你们姐妹两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夫妻,养了这么两个有灵气的闺女。”这柳家太太许久不见两位好友,未免有些激动。“这可好了,有你们两家的闺女珠玉在,正好刹刹我家淑眉的傲气。”一边说着,一边也吩咐着丫头们带了慕容璃去了芙蓉堂。
“你又拿我们打趣,你家淑眉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么一个好姑娘,你也就你一天到晚这不称心,那不满意。让淑眉知道了,可要伤心了。”静端找了个位子坐下,便也开始聊起了天。只傅陈氏看着慕容璃身后的丫头愣了愣神。
“哎,静姝,怎么不说话了?”傅陈氏这才回了神。接了话头,“就你们这么互相夸来夸去的架势,我听着牙都酸了。别想着我接那些个话。话说回来,姐姐,你家璃儿身边那个丫头,看着有些眼熟啊。”
“是了,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还是五年前,老爷带着璃儿出去的时候看到她卖身葬父。璃儿心善,给了她钱。结果便给赖上了。硬说什么要报恩。我看着他年龄也有十四五,想着家里养一个仆人也不算什么。便给留下了。本也没什么事。她生的也标致,做事也仔细。自有不少管事想帮自家小子娶她做媳妇。里头也有不少条件好的,她统统都不要。看来真的是心大了。耗到现在,都是二十的姑娘了。看来是做丫头做腻了,想试试当主子的滋味了。”
“哎哟,这你可就得当心点,这种丫头趁早打发了才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闹的你后宅不安宁。”柳家太太一听就皱了眉头,怕是也吃过这种亏。
傅陈氏想了会子,才问,“姐姐,你家那丫头进门时是不是叫云锦?”
“是了,是这个名,我们也没改过。现在还叫着呢。妹妹怎么知道的?”
傅陈氏这才将云锦的事和她们说了。两人听得心头颤颤。这种奴才怎么敢用。这下,慕容家太太才彻底定下了决心要打发了这个丫头。
这慕容璃身边的丫头的确就是当年的云锦。云锦小时就被送进府里当差。当她十岁就当上了傅府的大丫头时。家里都高兴坏了,直说自己女儿有出息。可没想到,自己女儿干下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云锦父亲本就是个正直憨厚的人,平生最恶这些欺上瞒下的事情。没曾想自己女儿却干下了这些腌臜事。顿时气了个仰倒,就再也没睁开眼睛。
这云锦还真是个没心肝的。家里不是没钱财安葬父亲,竟连夜拖了父亲尸体走到集市。说什么已无依无靠,要五十两纹银为父安葬。卖身哪有人卖五十两,买十来个都有了。还是个大丫头,已经不好调教了。因此看热闹得多,真真出手的倒没有。亏得她遇上了个还不懂事的慕容璃。结果看到慕容英,心思一起,便入了宰相府做起了丫头。自己得了便宜,早就把父亲忘了个干净。他家哥哥找来,只找到了一座草头坟。真真让人心寒。
这厢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自是聊得开心不提。那厢小姑娘们的相处倒不是很愉快。
这傅明毓自已自命清高,一直瞧不起傅海棠,又有芸姨娘一天到晚对明毓的教导。认为海棠只是占了一个嫡女的位子。样样没她强。这次聚会她就一直想着让海棠丢脸。本来踌躇满志,也记着芸姨娘的话,多多交好这些贵女,以后的路可就顺畅多了。可没想到,这些个嫡女只围着海棠和慕容璃转,完全不理会自己。
海棠看到明毓再旁无人理睬,好几次都将话题引了过去。可傅明毓丝毫不领情,完全不接话茬,还是慕容璃一直圆了场。这柳淑眉一眼见了傅海棠,很有好感,交谈一番下来,更觉可以深交,自然把海棠当成了自己人。看见了这情形,便开了话茬。
“我原以为自己优秀,今日见了璃儿妹妹和海棠妹妹,才知道是自己见识不多,不知人外有人。我可是真真服气的。不像有些人,丝毫不知道礼数,还做出一副骄傲的姿态。这是看不起我们哪个呀?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柳淑眉的脾气和名字完全不同,倒是有些火爆。这话说得真的是不留情面。在场的都是官家贵女,都知道这说的是谁。这柳淑眉似乎还没说过瘾,还想张口,便被海棠拉了袖子。慕容璃看了,悄声在淑眉身边说道,“好歹也是海棠的妹妹,快转了话题,别让海棠难做了。听说他们家这个庶出小姐的母亲不是个好惹得。听母亲说,海棠以前吃了不少暗亏呢。”海棠也听着了,看着慕容璃倒有感激之色。
柳淑眉听了,只得作罢,赶紧换了话题。一边还暗暗对着海棠说。“对这些庶出的,别那么软,知道你不喜和他人吵,但也不能让那些个轻瞧了你。要是不硬气点,看他那样子,早晚还不上天去。”
这傅明毓在旁边听了怒极,但这样场合又不敢显露出来。竟生生的忍了下来。帕子早被揉得不复原形。告了声急,便退了出去。眼圈泛红,心中恨极了傅海棠。这傅明毓出去了到不打紧,关键是这云锦倒也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不知是谁在后头说了一句,“璃姐姐,你的这个丫鬟,可得当心了。”
这傅明毓毕竟也才九岁,怎么受得了。又没有柳淑眉的那般身份,不能辩驳,真真是气死个人。
“小姐,快别哭了,小姐那么美,要是哭花了脸,可真让别人笑话去了。”云锦递过一方帕子,在一边宽慰着。
“谢谢,姐姐您是?”
“小姐,我原本是芸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老爷因夸我会做事而被太太妒忌,被赶了出来,还害得我父亲惨死。”这云锦甚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说着还流出了几点眼泪。“我也是运气,到了宰相府里了。这次见小姐受了欺负,我也是看着您长大的,也心疼,故来慰问。”
涉世未深的明毓自是信了。这云锦也是有自己的打量的。原本云锦是想爬上傅家老爷的床,做个姨娘,然而计划未实施,就被赶了出去。美梦一破,自然就深恨傅陈氏与芸姨娘。而现今自己又报不了仇。只得从这个明毓下了手。
傅明毓心中愤恨,但毕竟是芸姨娘教出来的。虽才九岁但十分能忍。竟收拾了下,回了聚会的亭子。大家觑了一眼,也并未多说什么。一场聚会就这么结束了。海棠结识了慕容璃和柳淑眉这两个好友,心里高兴,也互相交换了信物。至于其他几位贵女回去,也和家中母亲多了些谈资。
少时青梅初相聚,直叹缘分总作人
第七章姐妹本是同根生
这聚会之事传到芸姨娘的耳朵里,气的芸姨娘在房里破口大骂。原先什么温柔婉约早就不见了。本来逃过一劫的芸姨娘想的是有了明毓,不怕老爷不过来。结果从那之后,老爷就再也没踏入玉帘榭。原本各处对她阿谀奉承,现在是对她毫不客气。整个玉帘榭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没了老爷,这芸姨娘再装什么温柔小意也没什么用,自然就显出了本性。
傅明毓刚踏进姨娘的房间就被姨娘摔了一杯子挡在门口。“你个没用的东西,一个傅海棠就也斗不过?你是命格贵重的女儿,他们能和你比吗?不就占个身份,有个屁用。”絮絮叨叨骂了半天,傅明毓就在旁边听着。心中恨意愈增。
傅明毓回了房间,想着今日的事情,竟一夜未眠。早上拜见傅家太太时,神情很是倦怠。这傅陈氏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虽芸姨娘不敬主母,但未曾真正损害他们母女,再说傅陈氏一直本着罪不及儿女的原则,也从未苛待过傅明毓,反而海棠有的也从不缺明毓的。也常教育海棠多多礼让妹妹,可怜明毓从来未曾理解过。今日见了明毓身子似乎不适,便关心的问了句,“怎么没休息好?要不要找厨房炖些补品?”这话本无恶意,奈何听的人心里头有,明毓听着这话,总觉着是在暗里讽刺他,心里更是不痛快。
“回太太,昨夜休息时贪凉忘了关窗,才有些不适。并无大碍,请太太放心。”
“如此便好,这样,你现在生了病,这来回也太费心神。这几天请安便免了,好好休养。退下吧”
“谢太太。”
傅明毓退出了屋子,正看到两个丫头嘻嘻笑笑的走向海棠的院子。这笑声,明毓总觉着这群丫头在笑自己昨天的事。心想,肯定是海棠说了出去,现在竟然连个小奴才都可取笑于我。真真是可气。傅明毓恍恍惚惚来到了花园后山一隐蔽之地,眼神瞟及那不怎么起眼的红色小花,心里便有了成算。
清灵堂内,海棠正用着慕容璃送来的胭脂,颜色极好,她爱得不行。
“揽月,你去告诉那送胭脂来的丫头,给明毓妹妹送一盒。这个颜色很好,用着也舒服。”
“我的大小姐,这慕容小姐只送来两盒,你怎么还要给那边送去一盒。她可从来没领过您的情,还一天到晚一副我们欠他多少银子的态度。你再这样,他早晚要骑你头上去。”
“算了,姨娘那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们不是不知道,她过得不容易。再说母亲说过,生为一家人,是几辈子难得的缘分。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吧,也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了。”
“成吧,这是您心善,才能这么想。您她我不管,可心里还是放些成算吧,我看着二小姐心里头对您可不是感激,还是多多防范些为好。”海棠听了,也只是笑笑。
“好了,揽月,快去吧。我还等你回来帮我看看回礼呢。”
这厢傅明毓收到了胭脂。一反常态嘴角露出了微笑。
翌日,傅明毓忽然昏迷不醒。身旁丫鬟怎么也喊不醒。芸姨娘在旁边不停地抹着眼泪。连着傅松都被惊动了。傅陈氏连忙请来了习太医。这习太医诊了脉,说是中了赤露花之毒。这赤露花颜色艳丽,常被误用于做胭脂的材料。这赤露花带毒,服之轻则昏迷,重则丧命。索性小姐中毒不深,我开副药服了就没事了。
“啊!昨天大小姐送了盒胭脂来,我就说怎么好好的送东西过来,二小姐看了这胭脂颜色好,便也用了。没想到……”明毓身边的大丫鬟瑞芳似乎是不经意间脱了口。
“老爷!这是要害死我们母女两啊!”说着便拉住了傅陈氏。“我女儿一直乖巧听话,早晚请安每一次落过。可丝毫没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呀。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害我女儿的命啊!”此时芸姨娘如同疯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