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宁震风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凌乱至极地堆在头顶,像个蓬乱的鸡窝,插了好几根的稻草。
他的脸上长满了毒疮,被太阳一晒,又痒又痛,挠一下,脓血流到嘴角,宁震风伸出舌头舔干净。
眼珠子被挖,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他抬头看向宁晨果的方向,嘴唇抖得厉害,“果果,是你吗?”
宁晨果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有所动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大伯父,宁晨萌在哪儿?”宁夏走近一些,这才看清楚宁震风刚才搁在嘴里啃食的东西,竟然是他自己的排泄物,凝固成坚硬的黑色物体。
宁震风听到宁夏的声音,整个人顿时炸了起来,就像一只愤恨的困兽,猛地一下冲过来。
“小心。”晋弋将宁夏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宁震风趴在铁栅栏前,长满毒疮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铁栅栏,脓水迸溅出来,“小贱人,你怎么还没死?!”恶毒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回音盘旋在空荡荡的监狱里。
宁夏探出脑袋望着他,笑眯眯地,心平气和地,“大伯父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
“大伯父?”宁震风呵呵地冷笑,“你挖我眼睛,就不怕遭天谴吗?”
宁夏觉得好笑,“那你挖我眼睛就不怕遭天谴吗?”她从晋弋身后走出来,漫不经心地,“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你不义,这次来花溪村,我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眼睛,不过你放心,我只要眼睛,不会要宁晨萌的命。”
“我呗!”宁震风狠狠地啐了宁夏一口脓痰,“小贱人,既然来了,就不要想着离开,你们……哈哈哈……”
猝不及防,宁震风像疯了似的,突然狂笑起来,指着宁夏,恶狠狠地诅咒道:“你们统统都得下地狱!”
“小夏,我们走吧。”宁晨果看向宁震风,虽然神色仍是冰冷,却带着一丝怜悯。
这样的堂姐,宁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知道其实在她心里还是或多或少地有些不忍,毕竟宁震风不是别人,而是生她养她的亲生父亲。
况且,宁震风已经沦落至此,她也不想过多计较。
宁夏三人刚准备离开,这时宁震风突然带着哭腔地哀求道:“果果,马上离开这里,要不然就晚了。”
宁晨果停住了脚,头也不回地,冷冷地开口:“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女儿的话,那就收手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宁夏有些懵,宁震风被关在这儿,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么?
宁晨果率先走出监狱,望着她坚强而孤单的背影,宁夏心里有些发酸,她在想——自己是否也要收手?
晋弋走到她身边,笑了笑,宛如春雨绵绵一般柔和,“小夏,你喜欢哮天犬吗?”
正在扑蝴蝶的二哈听到哮天犬说到自己的名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乖巧地蹭了蹭宁夏的小腿。
“蛮可爱的,”宁夏揉了揉二哈毛茸茸的脑袋,“不过……”
“呜呜……”二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宁夏心软,“哮天犬这么可爱,我当然喜欢咯。”
讲真,就是蠢了一点。
哮天犬高兴坏了,围着宁夏风风火火地转了好几圈,到最后头晕得瘫倒在地。
宁夏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眉眼弯弯,比春光还要明媚。
晋弋神情专注,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似的。
“送给你好吗?”
宁夏愣了一下,“什么送我?”
“哮天犬。”
“啊?”瞪大眼睛,宁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哮天犬送我?”
春光之下,晋弋温柔地笑着,“嗯,送你。”
“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呀,”宁夏连连摆手,“神兽耶,我一个凡人真的受不起。”
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她真的收下了,小白兔还不知道要打翻多少醋坛子!
晋弋也是善解人意,一眼就看出宁夏心里所想,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为难她。
“那这几天就让哮天犬跟在你身边吧。”
宁夏实在不好意思再次拒绝,只好点头答应,毕竟晋医生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全。
二哈听到这个消息,瞬间满血复活,两只前爪抱着宁夏的小腿撒娇卖萌。
回到古宅,天色已经暗下来,银夕公主站在饭厅里吆喝大家去吃饭。
宁夏走进饭厅,看了一眼饭桌上的菜肴,脸色倏地就白了。
黑黢黢的菜色,让她想起宁震风啃食那块排泄物,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好想吐。
赶紧捂住嘴。
“你们终于回来了,”银夕公主兴致勃勃地张罗大家坐下,满脸骄傲地开始自夸,“这些菜都是本公主亲自下厨做的,看起来是不是很好吃呀?”
宁夏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珠子都忍不住地往上翻,这黑暗料理简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银夕公主看出宁夏不太对劲儿,转头问她:“你咋啦?”
“想吐。”
银夕公主挤眉弄眼地,“你有了?!是冰坨子的吗?”
这思维跳得太凶猛,宁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怀孕了就多吃点,好好地补补。”银夕公主殷勤地端给宁夏一碗红糖猪蹄汤,那气味根本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直逼脑仁。
宁夏再也忍不住,俯身就开始狂吐起来,然后眼前一黑,仰面晕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冤家路窄,睡觉偷袭
等宁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她睁开眼就看到守在床边的晋弋,咧嘴一笑,“晋医生,我好饿呀。”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晋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柔声地开口:“刚出锅的皮蛋瘦肉粥,趁热吃点。”
宁夏接过饭碗,眨眼功夫就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直到愉快地打了个饱嗝,这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晋医生,堂姐和公主呢?”
晋弋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她们生病了。”
“什么病?”
晋弋光洁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间却含着迟疑之色,“染上了瘟疫。”
宁夏愣了愣,抬眼看着晋弋,过了好一会儿,嘿嘿一笑,“晋医生,你咋也学坏了呀?”单手撑着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鬼和神怎么可能染上瘟疫?你还想吓我,幸好我机智过人……”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害怕,到最后只剩下沉默。
因为这样的晋弋她是第一次见到,太淡漠,太威严。
难道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染上?还有你也没事呀!”
晋弋温和的眉头微微蹙起,“你可能是因为睡了一觉,体内的病毒自然消失,而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事儿太蹊跷了,我们得好好地捋一捋。”
宁夏点头,自从进了这花溪村,奇怪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红衣女子的身份还没查出来,现在又被瘟疫给缠上了。
真是个多事之春!
虽然她对红衣女子很是好奇,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堂姐和公主的事情。
这么想着,宁夏翻身就想下床,“晋医生,你陪我去看看堂姐她们吧?”
“小夏,”晋弋拦下她,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你现在身体弱,还是先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明天再去探望也不迟。”
“可……”
“放心,她们先由我照看,不会有事的。”
“晋医生,谢谢你。”
晋弋低头专注地看着宁夏,薄唇微微启开,“放心,有我在。”
昏暗的煤油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优雅的轮廓泛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晋弋走后,宁夏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瘟疫的事情,可脑袋都快抓破了,还是一筹莫展,不知不觉地再次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听到女人的歌声,是那首不成调的曲子,带着凄凉,和怨念。
跟之前所听到的歌声有所不同。
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噪音。
像是有人走进了她的房间,一点一点地靠近。
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宁夏想要睁开眼,可挣扎了半天,也是无济于事。
那人已经来到床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菜刀,瞄准了宁夏的脖子,一刀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蓝光突然从宁夏身上折射出来,就像一张结界将她包裹其中。
“叮——”地一声脆响。
像是金属砍在玻璃上的声音。
宁夏猛地一下就醒了,睁眼就看到摔倒在床边的黑衣女人。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煤油灯忽明忽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黑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伯母,陈丽。
上次见她还是在百花镇的医院里,没想到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她竟然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刚刚初春,天气还比较凉,她却穿得非常单薄,还又旧又破,看样子像是民国时期的衣服,或者是宋代,反正不像现代人的着装。
陈丽趴在地上,手里拿了一道黑黢黢的菜刀,上面凝着什么液体,有点像血。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宁夏,脸上长满了毒疮,不过都是些结了疤的毒疮,脖子、手、脚……凡是露在外面的部位密密麻麻地都是,狰狞可怖。
宁夏不由地想起宁震风,他身上也长满了这种毒疮,难道陈丽也染上了瘟疫?
陈丽从地上爬起来,举着黑黢黢的菜刀,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的嘴巴始终张着,发出僵硬阴沉的声音:“杀死妖女,河神息怒!风调雨顺,来年丰收!”
不停地循环,都是这句话。
宁夏跳下床。
陈丽追过来。
两人隔着一张实木书桌。
陈丽像是看不见似的,不知道绕过木桌,只知道前进。
桌沿抵在她的腹部,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宁夏用力地压住,要不然这桌子还不得分分钟就被顶飞了。
“大伯母。”宁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可陈丽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愤怒,也不抓狂,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瘫了似的。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空洞无神。
宁夏甚至觉得,她并不是在看自己。
“杀死妖女,河神息怒!风调雨顺,来年丰收!”
僵硬阴沉的咒骂再次响起。
应和着菜刀砍在木桌上的声音。
宁夏这才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境,村民逼死红衣女子的时候,嘴里嚷着的也是这句话。
可她不是妖女呀!?陈丽是疯了吗?
“嘭——”
一声巨响,木桌终于被砍得四分五裂。
陈丽就像一只母老虎,挥着手里的菜刀,飞扑过去。
陷入沉思的宁夏回过神的时候,陈丽已经到了跟前,黑黢黢的菜刀离她的脖子只有毫米之远。
说时迟那时快。
二哈突然从门外跑进来,跳起来一口咬住陈丽的脖子,嘎吱一声,鲜血四溅。
那是黑色的血液,还特别浓稠。
菜刀落地。
陈丽摇晃着脑袋,看着地上的菜刀,想蹲下去拾起来,可挣扎了半天,却仍是站得笔挺。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蹲下。
宁夏抱起二哈,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无路可退,后背抵在墙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陈丽——脖子被咬了个大窟窿,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任由伤口肆意地淌着血。
她走路的动作非常僵硬,但速度很快,眨眼功夫就到了宁夏的跟前。
隐约地,宁夏听见女人的歌声,还是那首不成调的曲子。
忽远忽近。
宁夏竖起耳朵,仔细辨认,这歌声好像是从古宅后门的那个方向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