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中人,你从何得知?”宋老爷子问她。
宋老夫人便道:“是暖暖随我去珑月庵时,无意中从无尘大师那听来的。”
宋老爷子沉默下来,轻轻转着扳指。
次日,柯世勋不慎溺亡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闻讯后,宋嘉禾受惊不小,昨儿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就死了?眼前不期然的浮现柯世勋失魂落魄的脸,不慎?和她有关吗
宋嘉禾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里就像刮过了一场龙卷风,乱糟糟的。
宋老夫人见状,心下一疼,挥退左右,握着她的手道:“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自己养的孙女她还不了解,肯定瞎想了。
“祖母。”宋嘉禾讷讷的看着她。
“退一步,就算是因为你拒绝了他,他神色恍惚。可你昨儿又没恶言恶语的折辱他,好声好气的与他说了,总不能为了让他高兴就答应他吧,没这样的道理。何况?”宋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那么巧也是昨天,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宋嘉禾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宋老夫人的手:“祖母的意思是大表哥?”她被柯世勋的死讯打懵了,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还这么的年轻,根本无暇多想。现下被宋老夫人这一提醒,脸色不由发白,惊疑不定的看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着人再打探打探,你莫要多想。”
宋嘉禾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她在想,若是柯世勋真是因为撞见了魏闳和米氏的事而被灭口,那么昨晚要不是魏阙,眼下传出死讯就该是她们姐弟了。如是一想,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宋老夫人心疼的搂她入怀,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暖暖莫怕,祖母在这,祖母在。”
打探回来的消息,把宋老夫人气得不轻。
柯世勋死的时候,岸边落着一幅画有宋嘉禾的画像的消息不胫而走。眼下外面人都在传柯世勋是殉情而亡,前几日他在望江楼的做派好些人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他爱慕宋嘉禾的这一点。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痴心人求而不得,以身殉情,就连死都舍不得污损心上人的画像,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看见柯世勋投湖了一般。
宋老夫人气得手抖:“请老爷子和二老爷过来。”他魏家出了事,倒是把脏水倒在了她孙女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漫说宋老夫人生气,就连梁太妃也着实气狠了,前脚叮嘱了管好下人的嘴,后脚就传的流言漫天都是,这是打她脸啊!
梁太妃把梁王妃叫过来狠狠教训了一顿,梁王妃嘴巴发苦,她虽恼恨宋嘉禾,觉得她与侄儿的死脱不了干系。
可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毕竟太妃还在呢,梁王是个孝子,一般的事上对太妃百依百顺,她哪里敢得罪婆婆。
堇兰院的气氛则是与阴云密布的宁馨院截然相反。
魏廷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以言述的兴奋。
立在花架前,摆弄着菊花的华侧妃诧异的看着他,眼神询问。
“姨娘。”魏廷声音激动,黝黑的面上放着光
华侧妃慢慢的把剪子放在了花架上:“你这是捡到宝贝了?”
岂止是宝贝,简直就是金矿。
魏廷到现在都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姨娘说他要忍到父王厌弃魏闳那一天位置,他口里不好说,心里却觉得这一天久的他心里没底,万万想不到,魏闳自己作死。
魏廷按捺着激动,看了一圈周围。
华侧妃会意,命丫鬟们退下:“什么事儿?”
魏廷靠近了一些,仿佛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压低:“姨娘,我得到消息,老大和老五媳妇通奸,柯世勋就是被老大灭的口。”
华侧妃一双妙目大睁,尾音上扬:“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魏廷斩钉截铁,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第59章
华侧妃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你从何得知?”
“是我手下一个眼线,她负责的猫儿跑进了林子,就追了进去,结果捡到了这东西。”魏廷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精致的手帕,双手递给华侧妃。
华侧妃接过来展开,望着右下角那个‘米’字,眯了眯眼。
东头那片老松林铺出去一多里地,占地广袤,却是人烟罕至。盖因那里出过好几桩命案,受冷落的姨娘,犯了错的丫鬟。久而久之,那片林子越来越来茂密阴森,也就越没人敢去。不过因为是上一代梁国公命人栽下,且是他晚年所爱,故而也不便伐掉,便在外头栽了一圈篱笆。
“那婆子好奇,好端端的米氏怎么会来这地方。就壮着胆子四处看了看,结果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几道挺新的轮椅辙印,还有挣扎的痕迹。”魏廷面上不可自抑的涌现红光,“那婆子可不就想起了死掉的柯世勋,赶紧通知了儿子。儿子就让人暗地里打听了一通,有个扫地的小丫头看见老大初三戌时那会儿从林子里出来,还有人在更早之前见米氏偷偷摸摸的进了那林子。”
魏廷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老大这是要做死在牡丹花树下的风流鬼了。亏他和老五关系还那么好,给残废的弟弟戴绿帽子,老大可真行啊!
“摆明了是老大和老五媳妇在松林里幽会,柯世勋倒霉的撞了上去,被老大灭了口。”魏廷胸有成竹。
华侧妃低头看着指尖鲜红的蔻丹:“这都是你的推测,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几个下人的片面之词,又算得了什么。”
“拿了老五媳妇一审,还怕审问不出来。”告诉祖母后,拿下米氏审问,就不信大刑之下,这娘们还敢嘴硬。
华侧妃糟心的瞪一眼理所当然的儿子,那是魏家媳妇儿,米家也是官宦之家,就靠这么点似是而非的证据,梁太妃怎么可能审问米氏。
她沉吟了下,慢慢儿说道:“我手里有一种药,能让女子假孕。”这事吧,得往大里闹,闹得人尽皆知才好。阵仗小了,梁王必是会想方设法保住魏闳的名声,最后顶多家法一顿,在外头他照样是风风光光的嫡长子。
魏廷大喜过望:“姨娘英明。”老五寄情于书法,年后就出去游学了。他媳妇若怀了孕,老太妃还不得气晕过去,势必要彻查米氏。那么,她和魏闳那点子丑事肯定藏不住。他们再见机行事,必能让魏闳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一来,还省得他们去梁太妃那吹风,做得多,出错的可能也多。
华侧妃笑了笑,直直看着魏廷的眼睛:“不过你也别想着一竿子打死老大,就算这是闹大了,老大也还是世子。”梁王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细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嫡长子。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浇的魏廷透心凉,通奸弟妹,杀害表弟,这样父王还要纵着魏闳!
“水滴石穿,”华侧妃轻轻一拨指甲,语气凛冽,“每一次犯错,你父王都会给老大减分,早晚有一天这分会减完的。”
关峒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
魏阙合上手里公文,抬眼看他。
行过礼后,关峒禀道:“三爷,二爷找人在五夫人饭食里下了东西,小的弄了一点让下头人看了看,是能让人假孕的药。”
魏阙嘴角上扬,二哥果然没让他失望:“保留好证据。”
关峒会意,让魏闳知道是魏廷坑了他,这兄弟俩有的是饥荒好打。
“流言那回事,查的如何?”魏阙问关峒。
关峒回道:“禀三爷,是二爷在背后推波助澜。”
果然是他!把柯家与宋家对立起来,还能惹恼梁太妃,吃亏的是魏闳。当时魏闳情急之下想转移视线,不让人浮想联翩,所以把柯世勋的死和宋嘉禾联系上,怕是没想到会被魏闳用来挑拨柯宋两家的关系。
魏阙手指轻轻摸着书册的边缘:“找机会把这消息透给宋家。”
此时的宋家,宋嘉禾趴在凉亭里看着宋子谚练枪,小家伙倒是练的乐在其中,宋嘉禾却是看的心不在焉。这几天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宋老夫人竭力想把外面的流言蜚语隔绝,可宋嘉禾还是知道了。
宋嘉禾郁闷的很,好端端的谁愿意和一条人命扯上关系。王府篱笆怎么可能这么疏,肯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能传的那么沸沸扬扬,也必是有人兴风作浪。
宋嘉禾咬牙切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姑娘,”青书疾步走来,“老夫人去王府了,神色不大好。”
宋嘉禾一惊,祖母不会是为她讨说法去了吧。祖母最疼她,万一和王府的人闹起来,可就大事不好了。如是一想,宋嘉禾心急如焚,赶紧小跑出了凉亭。
耍了一个四不像的燕子回巢,却自我感觉良好的宋子谚正想讨赏,就见宋嘉禾跑了,登时大急,追上去:“姐姐,姐姐!”
青书留下安抚他。
宋嘉禾在垂花门那追到了宋老夫人,顾不得气喘吁吁,撑在马车上追问:“祖母,您要去干嘛?”
宋老夫人见她跑的汗都出来了,一边给她擦汗一把嗔她:“跑什么,看你累的,”又道,“你放心,祖母心里有数。”
宋嘉禾看着宋老夫人,发现她神色看起来的确还好,还是不放心,期期艾艾:“您去王府是要找姑祖母说我的事吗?”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流言那事有眉目了,他们家人惹得事,自然要他们收拾烂摊子。”魏廷不是想争,行啊,她这就去把他那点窗户纸捅破了,真以为他们宋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宋嘉禾眨了眨眼,小声道:“要不,我跟您一块去,我负责哭。”装可怜,她虽然不是很熟练,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你别添乱,”宋老夫人嗔她一眼,她可舍不得孙女儿沾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好生在家待着。”
宋嘉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您别动怒,好好跟姑祖母说啊。”
“我还用得着你教。”
宋嘉禾继续揉鼻尖,默默退到一旁。
宋老夫人好笑,吩咐车夫出发。
梁太妃听闻宋老夫人来了,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她这弟妹最是疼爱宋嘉禾不过,这几天就在想她是不是要来兴师问罪了,听说她来了,梁太妃反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却是万万想不到会从宋老夫人口中得知这样一个消息,魏廷为何要造谣生事,答案显而易见,这孙子是有二心了。
宋老夫人看着震惊的梁太妃,心下一叹,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魏廷那心思知道的人不少,可魏家人彷佛都看不出来,毕竟谁愿意兄弟阋墙这种事发生在自家。
“大姐,知道这消息时,我固然生气,可更是担心。”宋老夫人忧心忡忡。
梁太妃张了张嘴。
正当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声音都变了:“太妃,柯家人到了。”
梁太妃心头一跳,顿觉棘手。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柯家人哪里受得了,尤其柯夫人四年前刚没了一个女儿,四年后又没了小儿子,再一次品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光想想,梁太妃自己都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她站了起来,走出一步才想起宋老夫人:“今儿不方便,我就不留你了。暖暖那事,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宋老夫人扶着宋老夫人往外走:“这节骨眼上本不该给大姐添麻烦,实在是这事干系太大,我们也不敢隐瞒。”
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宋老夫人沉默,可不是造孽嘛!
且说柯家那处,梁王妃派人快马加鞭把噩耗传到了晋安。柯夫人当场就撅了过去,被人掐着人中弄醒了,醒来不顾家人阻拦,骑上马就赶往武都。柯大老爷命长子跟上,自己则快速把手上要紧的公务分配下去。
这一耽搁,再驾马追赶就没追上,可见柯夫人速度有多快,可以说是昼夜兼程。就连柯大公子柯世勉这样的青年都险些挨不住,更别说柯夫人,她面容憔悴苍白,完全是靠着一股气顶着才没倒下。
两日后,柯夫人一行抵达王府。
梁王妃差一点就没认出柯夫人来,她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面上好像涂了厚厚的一层面粉,哪有往日的雍容华贵。若不是柯世勉扶着,梁王妃觉得她随时随刻都要摔倒。
梁王妃心跳徒然漏了好几拍,定了定心神迎上前:“弟妹。”
“阿勋呢,阿勋在哪?”柯夫人一把抓住梁王妃的手,声音嘶哑。
梁王妃吃痛的皱起了眉头,却不好拂开,还得好声好气道:“阿勋就停在常町院里。”那是柯世勋生前住的地方。
柯夫人一把推开梁王妃,跌跌撞撞的往常町院去。
“母妃,”庄氏扶住了踉跄的梁王妃。
梁王妃扶着她的胳膊站稳了身子,望着柯夫人狼狈的身影,心里乱糟糟的。她摸了摸乱跳的眼皮,从早上开始,她这眼皮就一直在跳,现在跳的更厉害了。
“阿蓉,”二夫人尚氏见米氏站着不动,轻轻唤了一声,关心道,“你可是不舒服?”
心跳如擂鼓的米氏摇了摇头:“多谢二嫂关心,就是昨儿没睡好,今天有些乏。”
“那就好,”尚氏看一眼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梁王妃等人,轻声道,“咱们赶紧跟上,母妃心情不好,要是撞枪口上,少不得要吃挂落。”
舅太太来了,她们这些外甥媳妇哪能不赶来迎接,到时候到了常町院,还得陪着掉眼泪,得哭的跟死了亲兄弟似的才算是孝顺。
米氏心头一慌,觉得膝窝有些发软,她强笑道:“二嫂,咱们走吧。”
尚氏按了按嘴角,不着痕的朝米氏那抖了抖帕子。
米氏便闻到了一阵极淡的香味,转眼即逝,再闻已经没有了,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咬了咬舌尖,压下那股不适感,加快脚步和尚氏跟了上去。
一进院子就听见柯夫人尖利的不像人声的哭声,哭得尚氏和米氏俱是脸色一变,在这一刻,尚氏是同情柯夫人的,她也是有儿子的,若是她,此刻怕是生不如死。
尚氏瞥一眼米氏,对她厌恶更深,老五多好一个人,温和有礼又不拈花惹草,偏她放着好日子不过,跟大伯子搅和在一块,还害了柯世勋。
米氏心悸如雷,指尖掐进了手心里而不自知,这几日她做梦都是林子里的那一场惊吓,柯世勋就是那一天没得,她一直没敢问魏闳,她怕。
院子里,浑身颤抖的柯夫人趴在棺木之上,溺水之人,面容狰狞,更可况是在停放了好几日后,遗容更让人不忍目睹。
柯夫人喉间发出荷荷的声音,眼睛里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抖着手摸着儿子冷冰冰的脸,喉间发腥,当初她就不该心软的,若是不让他留下来,儿子怎么会出事!
悔恨似岩浆,在柯夫人心底汹涌,顺着喉管奔袭而上,柯夫人捂住嘴飞快撇过头,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幸好,没有污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