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安抚的看他一眼,问:“母妃伤势如何?”
柯妈妈含泪上前把府医的话说了,伤倒不是大伤,可王妃的耳朵接不回去了,这叫王妃以后怎么见人。纵然已经生儿育女,都是能做祖母的人了,可女人无论年纪多大,没有一个不爱美的。何况,梁王妃这般素来重视仪容的。
魏阙上前,停在床榻三步外,低头看着面容惨白的梁王妃。魏歆瑶,魏闳,这一双她最疼爱的儿女,却害的她躺在这里。或者该说,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若不是一味娇惯宠溺,两人也不会如此为所欲为,酿成今日之祸。
柯妈妈瞧着魏阙面露哀戚之色,想着到底是亲母子。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若是魏闳因为此事丢了世子之位,接任的自然是魏阙这个嫡次子。魏阙对王妃感情越深,她们这些伺候王妃的人当然越放心。
“母妃用了麻沸散?”魏阙皱眉,他一进门就闻到一丝不对劲,靠近后,更加确定。
柯妈妈拭泪:“实在是王妃疼得受不住了,府医就给开了麻沸散,王妃也是同意的。”麻沸散是个止痛的好东西,就是后遗症有些大,还有可能上瘾,不过把握了量就好。
魏阙叮嘱:“用这东西,务必当心。”
柯妈妈连忙应了。
“母妃的伤怎么来的?”魏阙又问,梁太妃派来的人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只说梁王妃受伤,让他回来。
柯妈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魏阙眉头一拧,也不追问,而是道:“大舅来了,我去祖母那见见大舅。”
一听大舅二字,柯妈妈震惊的抬起头:“舅老爷来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你好生照顾母妃。”魏阙瞥一眼惊慌失措的柯妈妈,旋身离开。
“三哥,我跟你一块去。”魏闻抬脚跟上,他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母亲出了事,几位嫂嫂却是面都不露,还有府内风声鹤唳的气氛,一件又一件都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
行至院中,兄弟二人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魏廷。
魏廷脸色很不好,他刚刚被梁太妃逮着训了一通。一群废物,居然让人抓到了把柄,害得他被祖母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祖母警告他,要是她在外头听到一星半点有关魏闳的流言蜚语,就唯他是问。还说别想着扳倒了魏闳,他就能做世子,他要敢造谣生事,她死也不会让他做世子。
造谣生事!他魏闳通奸弟妹,杀害表弟,难道不是事实!
偏心,父王偏心,祖母也偏心,就因为他魏闳是长子嫡孙,哪怕他是个不仁不义的畜生,也能高居世子之位!
老天何其不公!
一想自己精心布置的局不能进行下去,魏廷就一阵胸闷气短,还得担心消息外泄自己背了黑锅,更是呕的不行。再想梁太妃还要把他做的事告诉梁王,魏廷越发暴躁,连让梁太妃暴毙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都出来了,不过也只是想想,他还没疯!
心气不顺的魏廷一抬眼就看见了魏阙和魏闻,敛了敛怒气,一整脸色走上前。
“二哥!”
“三弟、九弟。”
兄弟三人就着梁王妃的伤势说了几句话,听说魏阙要去见梁太妃,魏廷若无其事地苦笑:“祖母在招待大舅,恐不便见面,我才说了没几句话,就被祖母赶出来了。”
话虽如此,魏阙和魏闻还是打算去一趟宁馨院,果不其然吃了闭门羹。
望一眼飞檐斗拱的正房,魏阙想,梁太妃不知要如何说服柯大老爷咽下这个哑巴亏。
柯大老爷嘴里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头。儿子枉死,他不甘心,可他无能为力。以如今的柯家对上魏家,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不能为了自己这一房的仇恨赔整个家族。
儿子的仇,他报不了,甚至他不能怨,不能恨!
柯大老爷摇摇晃晃的出了屋,被外头白花花的阳光一晒,眼前发晕,栽向一旁。
吕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柯大老爷,同情的看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的柯大老爷,默念了一声作孽。
候在外头的长随赶忙上前接过自家老爷,惊疑不定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柯大老爷,竟是发觉他的双臂一直在抖。
长随张了张嘴,望着神情灰败,双唇紧抿的柯大老爷,却是说不上话来,只牢牢扶着他。
一直等候在外头的魏阙魏闻兄弟俩上前见礼,魏闻大吃一惊,不比魏阙,魏闻与舅家关系颇为亲近,早几年还在舅家住过大半年。见状不禁上前扶住柯大老爷,温声道:“大舅,表兄已经去了,您保重身子。”
柯大老爷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面前的魏阙和魏闻,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大舅?”魏闻疑惑出声。
柯大老爷垂眼:“我没事,我没事!”他拂开魏闻的手,哑声道,“我去看看阿勋,你们进去吧!”
魏闻怔怔的看着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的柯大老爷,突然间发现大舅的背弯了,头上还多了几缕白发,魏闻皱起眉头来,问魏阙:“三哥,你觉不觉得大舅有些……”
柯世勋死了,大舅固然会伤心,可在大舅身上,除了伤心,更浓的是悲哀。
魏阙看他一眼:“先去向祖母请安。”一儿一女兼命丧外甥之手,他不只不能报仇,还要帮着粉饰太平,甚至发妻可能都保不住,岂能不悲哀。
魏闻忙点头,目下他一脑门的官司,肠子都快愁的打结了,什么都不对了可他有说不上具体哪儿不对。
魏闻是个急脾气,见了梁太妃,没几句话就切入正题。
满目疲倦的梁太妃一下又一下的捻着佛珠,缓声道:“你大舅母受不得丧子之痛,失了魂,发病时还咬伤了你们母亲。”
魏闻大惊,不敢置信的看着上首的梁太妃,似乎被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震住了。
魏阙垂下眼帘,遮住眼底讥诮。这个结果,还真是不出所料。这位老人家,看起来慈眉善目,观之可亲,每日都要诵经念佛,佛珠更是从不离手。
可当年梁王妃难产,在保大保小之间她毅然选择保小。他出生后,梁太妃认为他天生不祥,遂让人将他送到香积寺出家,整整五年他都不曾踏入过魏家一步。若非遇见师叔,他大概还在香积寺做和尚。
常町院里,杯盏瓷器的碎裂声伴随着嘶吼声响起,随后是呜呜咽咽的哭声,犹如杜鹃泣血,其间悲怆与怨恨,听得人心底发凉,眼底发酸,渐渐归为寂静。
王府在梁太妃和魏闳的强压下,也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坏了东西的米氏‘病’了,一众女眷被敲打过后也放了出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便是心思最活络的尚氏,得知魏廷做的事已经被梁太妃知道,梁太妃还警告魏廷,倘若消息泄露,唯魏廷是问。尚氏又气又恨之余,还得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然这世上大多时候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宋嘉禾拿了几本书紫藤花架下看书,却是心不在焉。这几日外头流言满天飞,尤其是柯夫人因为丧子之痛得了失魂症的消息传出来后,少不得她这祸水又被拉出来说一说。
家里已经尽量在压制这流言,可流言这东西,就跟江水决堤似的,泛滥容易,堵住难,甚至越堵,下面人传的越欢。
宋嘉禾摸了摸脸,算了,随便他们去说的,说她是祸水,起码证明她美啊,对吧!一般人想做祸水都没这条件呢!
“姑娘。”青书匆匆走过来。
宋嘉禾眉梢微抬。
青书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起来:“外头悄悄在传梁王世子通奸弟妹,溺杀表弟,逼疯舅母。”
随着她的叙述,宋嘉禾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魏阙的脸,可她记得上辈子没这么一出啊!
“外头传的厉害吗?”
青书道:“外头不敢明目张胆的传,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到底牵扯到魏闳,下面的人心里也打怵,不敢过分。然而内容过于曲折离奇,比戏台上唱的还精彩,说的人注定不会少。
此流言一出,柯世勋为姑娘殉情的说法不攻自破,她令人打听了下,已经没人在说这事了,注意力全在梁王世子身上。
青书十分解恨,都是他该的,明明是他不检点还心狠手辣,倒叫她家姑娘背黑锅,活该他丑事被人揭发,最好丢了世子之位才痛快。
“现下,梁王府怕是乱作一团了吧!”宋嘉禾若有所思地摸着书册边缘,青书都打听到了,梁王府不可能不知道。
梁太妃更早之前收到消息,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吓得一群人白了脸。
恼羞成怒的魏闳发狠要派人把议论此事的人抓起来,杀鸡儆猴,被急赶回来的魏二老爷骂了一顿,才制住了这个馊主意。
魏二老爷瞪着暴跳如雷的魏闳,满心失望,平日里瞧着他还算明白一人,真遇上事竟然没了章法。忆及流言,他心里突了突,之前他是不怎么信的,可魏闳的反应让他心里打鼓。不过再打鼓,魏二老爷也不可能问他是不是真的,这不是自找没趣。
“二叔,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由着那群人胡说八道?”魏闳赤红着脸,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从米氏怀孕,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就像滚雪球似的,越闹越大,压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魏二老爷也觉棘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时,一下人小跑进来:“王爷回来了!”
魏二老爷肩膀一松,谁的儿子谁头疼去!
魏闳煞白了脸。
第63章
梁王大步迈进门,行走之间带起了一阵风,吹的下摆猎猎作响。
魏闳觉得那阵风彷佛穿过他的皮肉,钻过骨骼,吹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凉。
望一眼神情紧绷到极致的魏闳,魏二老爷十分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告退。他临走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咔哒一声,魏闳忍不住一颤,额上滚下一滴冷汗。
梁王脸色更阴沉,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当了。
想想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儿,再看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儿,梁王怒从中起,抬腿一脚踹在她了过去。
魏闳闷哼一声,被踹倒在地,顾不得腰腹剧痛,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跪好:“父王,儿子知错,请父王恕罪。”
面色阴沉的梁王指了指他:“我是哪里亏待你了,要你这么饥不择食。”天下女人千千万万,环肥燕瘦,什么样他得不到,偏偏要和弟妹搅和在一块。还弄出这么一大堆破烂事,弄得满城风雨,简直色令智昏!
魏闳发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红的能滴下血来,脊背伏的更低,惶恐求饶:“父王恕罪!日子是鬼迷心窍铸下大错,儿子知道错了!” 魏闳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偷情背德的快感,又让他欲罢不能。
若知有今日,他肯定不会的犯浑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求梁王能饶恕他,保下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望着冷汗淋漓的魏闳,梁王恨不能再踹他两脚,然他忍住了,这节骨眼上把他踢伤了,只会坐实了流言。便不是为他,只为魏家,也绝不能承认这些事。外头可不会因为承认了,就不传了,只会更加尽情的嘲笑,魏家丢不起这人。
梁王压了压火,冷声问他:“哪儿泄露的消息,查到没有?”
“尚未查到。”魏闳头伏的更低了,说完就觉得梁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刺人。难堪之余,魏闳将那泄密之人又恨了一回,若让他知道是谁,定要他不得好死,魏闳眼底浮现狠戾。
梁王沉吟不语,柯夫人那一闹,不知多少有心人看在眼里。他扬声唤来下属,命他们去查探。
吩咐罢,梁王点了点魏闳,“回头和你算账!”
跪在地上的魏闳为之一颤,心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寒冰似的,父亲要如何惩罚他,一想就觉喘不过气来。
梁王再不看他,提脚离开,前去看望梁太妃。
梁太妃已经转醒,见了梁王就捶着床榻骂魏廷:“老二这个混账东西,怎么就是见不得家里好,他这是要干嘛,要扳倒了阿闳,自己上位不成。”先有造谣柯世勋殉情,再是故意把暗中传消息给柯家,眼下这事,梁太妃毫不怀疑就是魏廷干的,不是他还能有谁!这小妇养的,果然不是好东西。
梁太妃迁怒儿子:“就是你太惯着堇兰院那边,才助长了他的野心,竟然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恨魏闳不争气闯下弥天大祸。可梁太妃更恨魏廷这个搬弄是非的混账东西,要不是他兴风作浪,事情哪能闹到这地步。
梁王默了默:“母亲息怒,若是查明确是老二所为,我一定会严惩。”
“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做的。”梁太妃听这话头不对劲,怒道。
梁王解释:“柯夫人子在院子里闹了一场,亲见的人不少,其中保不准就有细作。”
梁太妃怒色稍减,又想起要不是魏廷挑拨,柯夫人怎么会闹,家门不幸,摊上这搅家精:“就算这事不是他做的,那之前那两桩呢。在外头造谣柯世勋是为禾丫头殉情,这事还是你舅母亲自找上门来,我才知道的。”
梁太妃抹了一把眼泪,悲从中来:“我这张老脸都给他丢尽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你舅舅。”
想起宋家,梁王也觉尴尬,老二这混账东西:“母亲放心,我不会轻饶他的。”
梁太妃这才止了眼泪:“老二那你得好好管一管了,这嫡庶相争,历来是乱家之兆。”
梁王颔首。
梁太妃见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而是将话题转到魏闳身上:“阿闳也是糊涂,不能轻饶了,要不他不长教训。吃了苦头,这孩子也就长进了。”她若是拦着不许梁王教训大孙子,梁王只会更恼魏廷,况她也觉得魏闳这次荒唐太过,该吃点苦头。
梁王应了一声:“母亲您莫要为此事再伤神,事情我会处理好。”
他发了话,梁太妃便安了心。
梁王服侍梁太妃喝了药,叮嘱吕嬷嬷好生照顾后离开。
一到书房,梁王就召了幕僚前来商量对策,这种事越早处理越好。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梁王派人去请柯大老爷过来。
柯大老爷并没有离开,一些事梁太妃一个妇道人家到底做不得主,故而要等梁王回来决断。
二人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柯大老爷神情复杂难辨。
两日后,梁王府两个丫鬟一个侍卫被推到了集市上处以极刑,罪名是突厥细作,之前的流言就是三人在兴风作浪,意图败坏王府名声,扰乱人心。
随后米家人开始哭诉,自家女儿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已经病倒了,外头那些嚼舌根的是要活生生逼她去死啊!
紧接着柯家扶着柯世勋的棺木离开梁王府,一些和柯家有旧,前来送行的人发现柯夫人虽然有些哀毁过度,但神智清明。
柯大老爷还痛批那些以讹传讹之人,利用一个已经亡故的人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如此一来,流言平息了不少。慢慢的一些人开始说,魏闳作为王府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要去招惹米氏,米氏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