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来是谁,立马告诉我。”梁太妃眉眼倦怠,就连声音里都带着萧瑟。
吕嬷嬷对她而言到底不是一般的下人,所以越是难以接受她的背叛。
“您放心,您先睡一会儿。”魏琼华扶着梁太妃在炕上躺了,“一有消息,我就通知您。”
梁太妃慢慢的合上了眼,手里紧紧捏着佛珠,其实是谁,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如果她所料不差,那吕嬷嬷万万留不得了。
魏琼华这才离开,出了宁馨院,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想母亲难过,可母亲最信任的吕嬷嬷竟然被梁王妃收买了,这事她不知道还罢,知道了万没有坐视不理的,万一哪天吕嬷嬷对母亲不利怎么办?老人家只需要吃点相克的东西,就足够要命了。
拢了拢衣领,魏琼华前去审问吕嬷嬷,说来还得多亏魏阙的提醒。这小子倒是有本事,这么隐秘的事他都知道,不过他越有本事越好,她可是把后半辈子都压在他身上。
第98章
不消一个时辰,吕嬷嬷就招了。
吕嬷嬷说来也是命苦,丈夫早逝,只留下一个独生子,这儿子资质不错,颇会读书,梁太妃看在吕嬷嬷的面上,放了他的奴籍。功夫不负苦心人,十九岁上就考了秀才,靠着魏家大富大贵说不上,衣食无忧绝不用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风寒,吕嬷嬷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儿媳妇还怀着孕,吕嬷嬷估摸着就要跟着去了。
吕嬷嬷这孙子资质不如先父,幸在老实,背靠梁太妃,开了一家布庄,有儿有女过的颇为美满。
直到前年,这孙子被人带着染上了赌瘾,背着吕嬷嬷欠下了上万两的赌债。
若只是欠钱,吕嬷嬷尚且能厚着脸皮来求求梁太妃大发慈悲。可偏偏她这孙子觉得对方赌场出千和赌坊理论,争执之中捅死了人。
这时候梁王妃就那么恰巧的出现了。若说吕嬷嬷没怀疑过这是个专门针对她的局,那是骗人的。可她孙子杀了人那是事实,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梁太妃也是不会帮她的。
吕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往坑里跳,帮着向梁王妃传递一些消息,顺带说些话,譬如给魏阙找个门第一般的媳妇,省得他威胁魏闳,诸如此类的话吕嬷嬷也会不着痕的说一些。
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相安无事两年后,事情还是败露了。
吕嬷嬷神色衰败,徒然之间老了好几岁,就像是生生被人从身体里抽走了精神劲,整个人都枯萎下来。
魏琼华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几十年来梁太妃可曾亏待过她。口口声声喊着自己不曾害过梁太妃,那是梁王妃没这胆子,若是梁王妃起了歹心,看她会不会助纣为虐,这人一旦破了底线,之后做什么事都会无所顾忌。
一目十行的扫视供状,确认没有遗漏之处,魏琼华便大步离开。
梁太妃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管是魏琼华的那番话,还是吕嬷嬷的背叛,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她觉得满身疲惫,却又睡不着,可也醒不来,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梁太妃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对上魏琼华关切的脸。
“娘,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人熬着粥?”魏琼华动作小心的扶起梁太妃,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背后。
“什么时辰了?”梁太妃还有些发懵。
“戌时三刻了。”魏琼华回道。
梁太妃惊道:“都这么晚了!”又道:“你就一直在这等着。”
魏琼华笑:“左右我也没事!”
梁太妃心头泛暖,这女儿虽然成天气她,和她顶嘴,可关键时刻还是贴心的。
打结的脑袋重新活络起来,梁太妃想起了睡之前的事,脸色微微沉下来:“她投靠了谁?”
魏琼华顿了下,才道:“大嫂!”
梁太妃闭了闭眼,果然是梁王妃,除了她,梁太妃也想不到谁还有这胆量了:“她要干嘛,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梁太妃怒不可遏,身为婆婆,哪一个能容忍儿媳妇把手伸到她这儿来。
魏琼华抚着梁太妃的背劝道:“您别生气啊,把自己气坏了可不趁了那边的意。”
梁太妃运了运气,可不是,自己要是两腿一蹬去了,梁王妃还不得放鞭炮庆祝,压在她头上的大山终于没了。
“睡了两个时辰,先喝点燕窝粥,还有什么比身体更要紧。”魏琼华从丫鬟那接过青花瓷碗,拿着勺子喂梁太妃。
梁太妃哼笑:“您今天倒是乖了!”
魏琼华赔笑:“我这不是惹您生气,赔罪嘛!”
梁太妃剜她一眼,虽然装的很勉为其难,心里头却是十分受用的,吃了一口粥后问:“你吃了吗?”
“您睡着时,我也喝了一碗粥。”
梁太妃便放了心,满满一碗热粥下腹,精神显而易见的好了几分。
见状,魏琼华变化吕嬷嬷的供词交给梁太妃。
看了一遍,梁太妃冷笑:“下作的东西,设套都设到我的人头上来了。”吕嬷嬷那孙子一看就是被人设计了。
魏琼华也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大嫂子这人平时就小心思多,只是我万万想不到她会把歪脑子动到了母亲您的身上。都说虎父无犬子,阿闳为人处事却没得大哥几分真传,还不如阿廷和阿阙两兄弟来的有成算,感情都是跟大嫂学来的。大嫂自己其身不正,能教得好孩子才怪了!”
这话可不是正中梁太妃又下怀,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和儿子没教好孙子的,魏闳犯错,那都是梁王妃的不是。
梁太妃越想越有道理:“阿闳跟他娘亲近,他娘指不定给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梁太妃怒气冲冲的一拍床榻:“叫柯氏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收买我的人,她想干嘛!”
魏琼华赶忙给她抚背顺气,嗔道:“别动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梁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可就是压不住火啊,竟然让儿媳妇把自己的心腹给收买了,梁太妃想想就觉丢人。多少年没人敢这么挑衅她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梁太妃眼底布满寒意。
魏琼华不乐意了:“凭什么啊,她这么欺负您,我这个当女儿的还不能替你压阵了。”
“别闹!”梁太妃轻斥,当着魏琼华的面被她教训,梁王妃肯定要记魏琼华一笔,她在的时候,梁王妃当然不敢对魏琼华如何,可一旦她和梁王驾鹤西去,那就不好说了。
思及此,梁太妃一颗心不由沉了沉,魏琼华和梁王妃姑嫂俩感情平平,没有红过脸,但也不亲近。等她去了,又会是何种光景,魏琼华这性子,她这个当亲娘的偶然都要嫌弃。
“我知道,您不就怕她不敢记恨您,所以迁怒我吗?可明明错的是她,瞻前顾后的倒成了我们,这是什么道理!照您这担心法,您干脆甭叫她过来了,指不定她还是要心生怨恨的,不敢恨您,那就恨我,恨舅舅家呗!那是不是以后您得供着她,我也得对她卑躬屈膝,只求日后她做了太后,给我点体面。”魏琼华啧了一声:“日子要是过的这么憋屈了,我还不如不活了呢!”
“说什么胡话!”梁太妃脸色微白,这话可真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当年她在她婆婆那吃了不少亏,所以这些年来对两个嫡亲小姑子和婆婆的娘家都颇为冷淡,推己及人,梁太妃觉得梁王妃未必不会如她这般。
可让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梁太妃也是真的咽不下去。她虽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好婆婆,但对梁王妃可比她婆婆和气多了,至少没让她从早到晚的立规矩,也不曾动辄得咎,教训她,也多是她有错在先。
就是这样了,梁王妃竟还做局收买她的心腹,是可忍孰不可忍。
柯妈妈赔着笑对站在面前的秦嬷嬷,一脸为难:“王妃吃了药睡着了,这时辰,太妃传王妃过去,可是有要紧事?”说着话,柯妈妈就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秦嬷嬷推开了柯妈妈的手,笑吟吟道:“太妃的事,咱们这些做下人哪里知道,太妃正等着呢,还请妈妈快些叫醒王妃。”
柯妈妈心里咯噔一响,手心微微渗出汗,秦嬷嬷这态度绝对不正常,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柯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硬着头皮去喊梁王妃。
吃了药的梁王妃睡得十分沉,被吵醒来一脸不悦,张嘴就要呵斥。
“太妃传您!”
梁王妃一个激灵,瞌睡全跑了:“出什么事了?太妃身体不舒服!”
“应该不是,秦嬷嬷没话说,”柯妈妈小心道:“看神色,不像是小事,待会儿王妃见了太妃小心些为好。”
说的梁王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起来,跳的梁王妃心跳都不稳了。
越是靠近宁馨院,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清晰,梁王妃不禁瑟缩了下。
到了宁馨院,就见梁太妃面沉似水的端坐在炕上,梁王妃怀里就像揣了个兔子,忐忑乱跳。
“母妃唤儿媳过来,是有何事?”梁王妃嗓音发干,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在梁太妃脸上看到这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了。
梁太妃目光如电,直直的盯着梁王妃。
梁王妃只觉那目光跟刀子似的,所过之处带起一丝凉意,梁王妃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吕嬷嬷。”这三个字是从梁太妃牙齿缝里蹦出来。
绷在梁王妃脑中那根弦‘啪’的断了,梁王妃强装镇定:“吕嬷嬷怎么了?”
“少给我在这装糊涂!”梁太妃操起手边的供状扔过去,冷笑涟涟:“她都认了,你可真是好手段,用一条人命做局,套住了吕嬷嬷。这么大的能耐,只做个王妃真是太委屈你了!”
几张纸飘飘荡荡的落在面前的地上,梁王妃头皮发麻,一张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就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张了嘴想辩解,可一对上梁太妃凉意刻骨的双眸,到了喉咙里的话就像一块冰坨,又掉了回去。
“你好大的胆子!”梁太妃一拍案几,带着上面的茶碗都跟着跳了跳。
梁王妃的心也跟着跳了跳,此时此刻她脑子里除了恐惧,别无其他。
梁太妃将她疾言厉色一通训,她着实气得狠了,期间梁王妃只敢伏地求饶,实在是无话可求,身为媳妇收买婆婆的幸福,这话传出去,她都不用见人了。
末了,梁太妃冷声道:“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去小佛堂待着,好好修身养性,别整天琢磨这些事。”
梁王妃哪里有二话。
梁太妃厌弃的扭过头:“你回去吧!”看见她就来气。
梁王妃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出了宁馨院腿就软了,过两天,出巡的梁王就回来了,梁太妃肯定不会替她隐瞒的,届时她要怎么面对梁王。
屋里头的梁太妃的盯着烛台上的灯火,火光映照下,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她终究还是把魏琼华打发走了。梁太妃觉得自己实在是矛盾的很,她不想女儿和梁王妃有隔阂,但是又压不住对梁王妃的火。发了火,又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梁王妃苛待女儿。
梁太妃打开香炉,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里头的香块。她这辈子没几个念想了。
一是儿女,她拢共生了三儿一女,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兄弟之间也相处和睦,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唯独放不下的就是魏琼华,魏琼华晚年光景如何,端看魏闳这个侄子对她有几分孝心。她要求高,不只想女儿衣食无忧,还要她无人敢轻怠,魏闳的态度至关重要。
再来就是想魏家的基业能够千秋万代,这也要看魏闳的本事。
最后是娘家,她希望娘家蒸蒸日上,繁荣昌盛,与魏闳也息息相关。
她这辈子的念想能不能达成,全落在了这大孙子身上,他做得到吗?梁太妃头一次产生了这个疑惑。
二月二,龙抬头,又称青龙节。梁王带着文武百官到郊外举行盛典祈求平安和丰收。
梁王妃因身体不适没有到场,外人不疑有他,这两年梁王妃身子弱那是人尽皆知的事。
大典过后,年轻的姑娘少爷们就趁机踏青郊游去了。
宋嘉禾也在其中,只不过相较于旁人的兴致勃勃,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酝酿了半响,宋嘉禾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气,寻了借口避开人,带了几个护卫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进了树林。
果不其然,走着走着就见魏阙迎面而来,宋嘉禾眯了下眼。好几次都能偶遇他,就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当时到底有多迟钝。
宋嘉禾定了定神,没有躲避,直直驱马向前。
早春二月,万物复苏,树梢上藏着点点绿意,春意盎然。魏阙含笑看着越来越近的宋嘉禾,如果她此刻不是一脸严肃而是欢喜就更好了。
第99章
欢喜,宋嘉禾哪能欢喜的起来,越是靠近,她心跳的越快,之前所做的心里准备逐渐瓦解,差一点,宋嘉禾就想调转马头逃跑。被她拒绝的人不少,可宋嘉禾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
为什么呢?
望着不紧不慢走来的魏阙,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明亮而又温暖。宋嘉禾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有点喜欢他吧,他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涩意,宋嘉禾用力眨了眨眼,他要不姓魏,该有多好。
“有一片迎春花开的极好,表妹可愿陪我去看一看?”魏阙含笑问她,声音轻柔犹如春风。
宋嘉禾垂下眼,避开他温柔的视线,轻轻的点了点头,寻一四下无人处,正可说明白了。
魏阙微微一笑,还真是一点都不怕他心怀不轨。魏阙眼底笑意深了几分,转身带路,护卫们十分有眼色的落后一段。
两边的树林渐趋葱茏高大,片刻后,一簇簇一丛丛的迎春花出现在视野之内,金灿灿一片。微风佛过,花叶摇摆,如梦如幻!
魏阙停了下来,神思不属的宋嘉禾尚未反应过来,魏阙便伸手拉住她的缰绳:“表妹,到了!”
宋嘉禾如梦初醒,留意到他近在咫尺的手,离着她的手不过一掌距离,宋嘉禾好像被烫到了一般,唰的放开缰绳。
魏阙挑了挑眉,就见她飞快的翻身下马,还特意往外走了几步。跟着他走的时候不害怕,这会儿倒害怕起来了。
魏阙忍俊不禁,慢条斯理的下了马,走向宋嘉禾,停在两步外。
宋嘉禾鼓足了勇气,抬头迎视魏阙的目光,这一次没有闪躲,没有扭捏:“三表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感激涕零,然我无福消受也无以为报,三表哥日后不必再如此待我,否则我心难安。”终于说出来了,此时此刻宋嘉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抱歉,我给你造成了困扰。”魏阙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原本并不想让你察觉。”
宋嘉禾一怔,是的了,要不是上元节他带她去见了骊姬,她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固然她是有些迟钝,可他也挺含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