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丝毫没有打开的动静,林氏双手拍得红肿,甚至不知道在哪儿蹭破了皮,每拍一下都钻心的痛。
林嬷嬷跪坐在地上,无声痛哭,她是林老夫人身边老人,看着林氏长大,当年差一点就陪着林氏出嫁,待林氏情分不比寻常。林氏落到此种地步,她亦是心如刀割,可这能怪谁啊,她劝了多少,但凡林氏听个一小半进去也不会把夫妻情分磨得一干二净。
纵然她是林氏的人,也不能违背良心说宋铭心狠了。宋铭对林氏已然仁至义尽,搁旁人家,林氏早就被关起来了,刻薄一点的,怕是都让她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氏终于拍不动了,她顺着门滑落跌坐在地,一双保养得宜如同羊脂白玉的手,此刻血淋淋一片。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我要见老爷!”林氏虚弱的抵着门,声音嘶哑,泪如泉涌。
林嬷嬷跟着她哀哭,绝望又无助,宋铭不会来了,他对林氏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想起宋铭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林嬷嬷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一颗心被无边的绝望笼罩。
终究见不得林氏那凄然模样,林嬷嬷抹了一把泪,起身要去扶她:“夫人,咱们再等等,过一阵国公爷的气也许就消了。”当下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夫人到底生了三儿二女,长子都成亲了,说不定宋铭能看在儿女面上心软。
抵着门的林氏眼珠子动了动恢复了部分神采,是的,老爷只是一时生气,过一阵就会原谅她的,一定会的,他们可是二十年的夫妻。
可她能等,卉儿等不了了,卉儿中毒了,老爷一定有法子救她的,一定有!
林氏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光芒,一把扯下头上金钗。
“夫人!”林嬷嬷难以置信的望着手执金钗抵着脖子的林氏,眼前发晕,她想干嘛!
林氏厉喝:“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死给你们看。”又往后退了退,对林嬷嬷怒喝:“你别过来!”
盯着她脖子上的金钗,林嬷嬷双腿发软,再不敢上前,老泪纵横:“夫人,你千万不要再胡闹了,你想想几位少爷姑娘,您再想想老太爷,老夫人。夫人,今天可是二少爷大喜之日,您这样,让二少爷二奶奶情何以堪。”
林氏嘴唇颤抖,再一次泪水汹涌,凄苦道:“嬷嬷,我不想的,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卉儿去死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卉儿,我不能不救她。”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锁链清脆声。
林氏和林嬷嬷不约而同的看过去,林氏双目放光。
房门从外面打开,宋铭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凝视林氏,或者该说是注视着她手中的金钗。
林氏握着金钗的手忍不住发抖,她咬了咬舌尖,抓紧金钗,彷佛握着自己唯一的筹码。林氏缓缓跪下,仰头望了宋铭片刻,眼泪成串成串的滚滚而下:“老爷,我知道我和卉儿错了,你想怎么罚我们都好,只求老爷宽宏大量,救救卉儿,她才十七岁,她还未成亲生子。”
宋铭垂眼,目光落在她爬满眼泪的脸上:“当年嘉卉故意让暖暖走丢,此事你是否知情?”他过来就是想问明白此事,不想正撞见林氏以死相逼。
毫无防备的林氏呆愣当场,就像一截木头,丝丝缕缕的阴寒顺着小腿慢慢的渗入骨髓:“老爷你,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话,上下牙齿彼此打颤,差点咬到舌头。
如此看来,她该是不知情的,那就好,宋铭微微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上元节,嘉卉故意把暖暖弄丢,嘉卉亲口承认的。”宋铭自嘲一笑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我们这两个做父母的却毫无所觉,着实失职。”一直以来,宋铭都知道长女刁钻任性,直到她故意引诱林润彬去冲撞宋嘉禾,才惊觉于她的刁恶,可也从来都没想过她会狠毒如斯,令人胆寒。
林氏面上血色再次褪尽,她几乎要握不住手里金钗:“不会的,不可能,卉儿不会这样的。”
宋铭冷冷看着她:“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说罢,转身要走。
“老爷!”林氏悲呼:“卉儿纵然有千错万错,终究是我们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救救她好不好。她年幼不懂事,才会铸下大错,此事过后,她肯定不敢再……”
“闭嘴!”宋铭蓦然回身,脸色铁青,青筋毕露。
林氏骇然失声。
“我没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若非她妄想再一次毒害她妹妹,岂会落此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宋铭一字一字说道。
林氏半张着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震怒到狰狞的宋铭。她抓着金钗的手不由用力,尖端微微刺进皮肉,鲜血蜿蜒而下。
“老爷,算我我求你,你救救卉儿吧。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威胁我!”一个字一个字彷佛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宋铭直勾勾的盯着她,眸光阴沉晦暗,犹如满月下的钱塘江潮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暗潮。
林氏滚下泪来,哀哀望着他:“老爷,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卉儿一次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机会。”
“休想!”宋铭暴喝一声。
林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眼角张到极致,隐隐冒着血丝。
“之前我不纳苏氏女非因你以死相挟之故,这一次也不会受你胁迫。你若想死,尽管动手。你都不在乎自己性命了,我为何要在意。看在二十年夫妻情份上,我定然风风光光送你走。”这话,宋铭说的十分心平气和,看着林氏的目光却冷漠到极致,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任背后林氏如何撕心裂肺的的悲哭,脚步都不曾有一步停顿。
第127章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宋铭竟然毫不在意她的生死,望着宋铭决然离去的背影,林氏觉得天都塌了。她握着金钗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眼神一厉,就要用力。
尖端刺破皮肤,穿过血肉,却是再也前进不了半分。林氏失声痛哭,整个人都抖起来,‘哇’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金钗应声而落。
吓得手足冰凉的林嬷嬷飞身扑过去,保住瘫软的林氏,目眦欲裂:“夫人!”
面无人色的林氏倒在林嬷嬷怀里,双眼涣散,喃喃不绝:“他不能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于我,他不能!”
尖利的呼号声惊得窗外虫鸣都静了一瞬,俄而,响起肝肠寸断的呜咽声。
宋老爷子处也有了进展,那名唤璎珞的丫鬟出奇的配合,被人带走时亦十分心平气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面对审问,都不用动刑,璎珞主动招供:“老公爷还记得去年在皇觉寺那场混乱中死去的青娥吗?”
宋老爷子目露茫然。
“老公爷肯定不记得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对主子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璎珞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微笑:“可蝼蚁的命也是命啊!”
“若是自己运道不好死在乱贼手下那就算了,可青娥姐姐是被二姑娘推到乱贼刀口上的。”璎珞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青娥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年我被卖进府时,我怕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是青娥姐姐抱着我安慰,是她一点一点教我规矩,她像亲姐姐一样待我好,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这么好的青娥姐姐却被二姑娘害死了,二姑娘要逃命,就把别人推过去挡刀!青娥姐姐死的好惨,胸口破了那么大的一口子。”
“可是!”璎珞声音骤然凄厉:“二姑娘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她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但凡她有丝毫愧疚之心,我都不会这么恨,可她没有!苍天无眼,天道不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我自己来。”
璎珞咯咯一笑,神情畅快至极:“二姑娘口内生疮,我在她的醒酒汤里也加了毒药,她中毒了,她会痛苦万分的死去。”
宋老爷子定定的看着大笑璎珞:“那毒是谁给你的?”
“我自己弄来的。”说话时,暗色的血顺着璎珞的嘴角流下。
抓着他的护卫一惊,伸手掰开她的嘴。
眨眼间,璎珞鼻腔里也流下血来,她是随着宋嘉卉去找宋嘉禾的。在外头听到那一阵混乱时,她就知道宋嘉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失败了,宋嘉卉肯定会把自己供出来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找机会服了毒药,她不想生不如死。
璎珞瞳孔扩张,失神的望着屋顶,沾满了血迹的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姐姐的仇,她终于报了!
虽然那人告诉她,事成之后,宋嘉卉必死无疑,让她别冲动。可是她不信,她不信宋嘉卉能顺利害了宋嘉禾,宋嘉卉那么蠢,她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怎么可能瞒得过精明的六姑娘。
她也怕即使宋嘉卉侥幸成功,宋家人舍不得杀仅剩下的这个女儿,宋嘉卉还有林氏保驾护航,万一她还是死不了怎么办?
璎珞只信自己!仇,还是自己报来的更痛快,就是有些对不起那人了。
她发直的双眸倏尔黯淡,变得一片青灰,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宋老爷子闭了闭眼,冤孽啊!
“将她厚葬了吧,查清楚她和什么人来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清清亮亮的晨光穿过云层洒在万物之上,枝头的鸟儿引喉高歌。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新房里也有了动静,喜床上的温氏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大红喜账愣了一瞬,下意识转头,空荡荡的。
温氏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她敛了敛心绪,缓缓坐了不起,身上传来的不适之感体让她涨红了脸。
穿衣时,宋子谏的丫鬟香草状似无意的解释:“世子晨起打拳的习惯,十年来风雨无阻。方才离开时,世子还叮嘱我们不许吵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敬茶不急一时。”
温氏抿唇一笑,之前生起的那一抹失落荡然无存,她怎么就忘了他这习惯。
片刻后,宋子谏回来了,与往常满身大汗的形象不同,这一次他身上清清爽爽。
香草狐疑了下。
“世子。”前迎的温氏停在三步外,含羞带怯的望着宋子谏。
宋子谏压下纷杂心绪,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
前去敬茶的路上,宋子谏缓缓对温氏说道:“母亲和二妹昨晚吃坏了东西,面上身上出红疹,不宜见人。”
温氏心里一突,面上不显,连忙关切:“可是要紧?”
“不甚要紧,就是要养好一阵子。”宋子谏微笑道,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了。早上,父亲把一切都跟他说了。
他真的以为宋嘉卉哭得那么可怜是想参加他的婚礼,于是他傻傻的去向父亲求情。不曾想宋嘉卉只是想在他大婚当日谋害六妹,她将自己这个兄长置于何地。
还有他的母亲,跪求宋嘉禾包庇宋嘉卉,以死相逼父亲放过宋嘉卉。在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宋嘉卉才是她的女儿,旁的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否则,宋子谏想不通,母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话间就到了正堂,见到宋嘉禾那一瞬,宋子谏眼底划过浓重的愧疚。
宋嘉禾若有所觉一般望过来,明媚一笑。她固然倒霉,被利用的宋子谏也挺可怜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宋子谏比她还倒霉。毕竟她对宋嘉卉并无感情,宋子谏就不同了。
见她毫不在意,宋子谏心中愧疚更甚,是他的一时心软,才害的她落入险境,万幸,她毫发无伤,不然,宋子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比不得宋子谏的思绪万千,温氏满脸惊艳,昨儿兵荒马乱,她又紧张的不行,遂无暇多看。
如今见宋嘉禾坐在圈椅上,嘴角微扬,双目璀璨,明艳万端,温氏不由惊艳。她是雍州人士,曾与宋家毗邻而居五年,对宋家二房可算是十分熟悉,与宋子谏定亲之后,两家来往就更频繁了。然而对宋嘉禾却只有一个隐约的印象,甚少听闻,只知她养在宋老夫人身边。
直到快要出嫁了,母亲为防日后姑嫂不睦,派人打听,道是活泼良善,貌若天仙。前者不提,对于后者……宋嘉卉温家人也是熟悉的,不免心下存疑,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宋嘉禾对着温氏软软一笑,笑容乖巧又甜美。
温氏不觉也笑了笑。
向宋铭敬过茶,随即温氏又赠宋嘉禾、宋子谆和宋子谚见面礼。一番热闹后,一行人启程前往承恩公府。因宋家祠堂远在武都,故而今儿只认亲,开祠堂入族谱暂且押后。
不见林氏与宋嘉卉,自是有人要问,宋铭一律用起疹不宜见人解释,旁人虽觉有些不对劲,可也不会追问。
喜乐融融的家宴过后,宋铭带着三个儿子并温氏回齐国公府,宋嘉禾便留下不走了。
宋老夫人已经从宋老爷子那知道始末,搂着宋嘉禾一阵一阵的心疼,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对母女,幸好暖暖福大命大。
宋嘉禾少不得反过来安慰宋老夫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于她而言,睡一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待从宋老夫人口里知道璎珞竟然对宋嘉卉下了毒,宋嘉禾不甚唏嘘。还真是恶有恶报,可见做人,还是要善良点的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了反噬。
见她真的不在意了,宋老夫人才勉强放了心,吩咐她回去好生歇着。打定主意万不能让林氏轻易离开佛堂。今时今日的局面,林氏难辞其咎,宋嘉卉已经咎由自取,林氏也别想哭两声就把事情揭过去。
宋老夫人抓起一旁的佛珠握在手里捻了捻,想起宋嘉卉,不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到底亲孙女,她落得这么下场,终是不好受。
“老夫人,苏姑娘来向您请安了。”珍珠柔声道。
宋老夫人目光轻轻一动,整了整心绪,露出一个笑脸:“让她进来吧。”
林氏一夜未睡,熬得两眼满是血丝,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听闻宋子谏来了,眼珠子动了动,一点一点恢复神采,身体里也重新住满了力量。
她吃力的坐了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也望着紧闭的房门。
锁链晃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林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日的宋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抓紧身上的被子。
房门大开,宋子谏高大的背影出现在林氏眼帘之中,他站在门口,神色冰冷,目光复杂。
林氏觉得更冷了,她不禁瑟缩了下,颤着声道:“阿谏,你快救救你妹妹,救救她,她中毒了。”说到后来,林氏再一次哭起来,泪如雨下。
宋子谏面颊重重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那是她活该,若是她不害人,怎么会害到自己。”
“再有错,她也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狠心见死不救。阿谏,娘求你了。”林氏哭喊。
“我没有这样无情无义的妹妹,她要是真在乎我这个兄长,就不会选择在我的大婚之日害人。是我求了父亲把她放出来,她却趁机害六妹,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宋子谏逼近一步,冷冷道:“母亲你以死相逼父亲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昨晚是我的新婚夜,让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