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便含笑大迈步去了李明达那里,俩孩子早已经规矩的站在屋中央对自己行礼。
“玩什么呢,这么可乐。”李世民随即斜眼看到床上有两篮子草,当下了然她们玩什么。
“秋天的草半青半黄的最结实,斗起来可有劲了,阿耶要不要和惠安比试比试?”李明达问。
李世民饶有兴致道:“好,就陪你玩一玩。”
李世民当即用手在篮子里拨弄了两下,选了个纤细且颜色发黑的草茎。
“输赢可有什么说法?”李惠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好笑道:“你赢了,想要什么给你什么。可若阿耶赢了呢?”
“那阿耶想要什么,惠安就给什么,只要惠安有。”李惠安道。
李世民不需多想,立刻对李惠安道:“你字写得差,就每天练三百个字,一直到年末,可行?”
“这个啊,”李惠安犹豫了下,转即好生拨弄了下自己篮子里的草茎,找了个最粗壮满意的,总算有了信心,一鼓作气答应了李世民。
结果,不过眨眼的工夫,李惠安就输了,她不高兴地用两手分别捏着断掉的草茎,噘嘴。
“输了就要输得起,打明日开始,千字练习,一个字都不能少了,我会让先生督促你。”李世民哈哈笑道,反而因为李惠安这副生小气的模样而心情大好。
李惠安哇哇的叫两声,冲进李明达的怀里,抱着求安慰,喊着:“阿耶欺负我,欺负我,十九姐帮我赢阿耶过去。”
“兕子要玩么?”李世民侧眸,略有些挑衅地问李明达?
“不玩,输不起。”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挑眉笑看李明达:“哦?你像是知道我想和你提什么要求似得?”
“十九姐必然自然也怕阿耶罚她写字,一天写三百字,手都会累断了。阿耶,不如打个商量,给减一点,一百个行不行?”李惠安深处一根手指头,十分喜庆地望着李世民,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美得你,君王说话一言九鼎,不能改。”李世民拒绝道,转而他不放过李明达,又问她为什么不敢和自己赌。
“父女连心,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觉得,阿耶一定会提一个让兕子为难的要求,兕子输了风险太大,所以不赌。”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有些好奇道:“你倒是感觉得准,阿耶是有一事要和你说。不过这赌不赌你也逃不过,还不如赌一下,和阿耶讨一个你想自己做主的要求。”
“这么说阿耶真有事要难为兕子?”李明达故作惊讶道。
李世民神秘地笑了下,点点头,“对你来说,却也未必是坏事,还是看你心思的。”
“那兕子还是赌一下,一旦能做主自己的事,倒也爽快了。”李明达探罢,就拿起李惠安的那个篮子,从里面搜寻草茎,很认真地寻找。
李世民很有兴致,还没玩够,所以很耐着心思等待李明达。对方越是有备而来,认真‘备战’,斗起来才越有意思。
片刻之后,李明达终于找好了,是一根很绿的草茎,直直地,看着就不柔软。
李世民一瞧她挑这个,哈哈笑,没想到李明达长这么大,还没有领悟到斗草里挑草茎的经验。李世民立刻有种感觉,自己赢定了。
“你可想好。”
“求阿耶快给个痛快吧。”李明达两只手分别抓着草茎两端,不动了。
李世民拿着自己的草茎与李明达的相交结,然后用力一拉,俩人身子都随之微微动了下。李世民低头看自己的,竟然断了。再看李明达的那个,也断了,却也不能算全断,还有一点点草皮连着。
李惠安怔了怔,伸脖子看看李世民的,又看向李明达的。李惠安大喜,拍手道:“十九姐赢了!赢了阿耶!”
“险胜!”李明达只揪着草茎的一端,另一端就悬空晃个不停。李明达一抖手,草皮就断了,另一端掉在地上。
“兕子这次运气好。”李明达随即歪头,对李世民撒娇一笑。
李世民哈哈笑道:“不管怎么样,赢了就是厉害。今儿个晚了,明日再和你说。你们姊妹别玩太晚,早些睡。”
李世民说吧,就起身去了。
李明达和李惠安恭送,随即姐妹俩又玩了会儿,还下了两盘棋,直到李惠安精神耗尽,开始打哈欠了,李明达才叫停,打发人备水,沐浴安寝。
李明达先把李惠安哄睡着了,就兀自靠在床边,听着立政殿那边的动静。这次倒没有听到李世民再谈那个请求赐婚的奏折,李明达当下也困了,眼皮发沉,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实在忍不住,随即她也躺下睡了。
次日,李明达送李惠安去上课后,就回房静心练字。今天是上朝日,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一早就走了,所以当下立政殿内十分安静,连宫人的窃窃私语声也比往日少了些。
虽是深秋,天气已然凉了,李明达还是叫人开了临近的窗户,不时地仰头看一看窗外的天,似乎在等待时间过去。
在近晌午时,门外终于传来宫人的匆匆脚步声。李明达住了笔,忙看向进门的人,一听说是李大亮觐见,立刻允了。
李大亮请礼之后,就高兴地将两本名册呈了上来。“依着那副画上的线索,下官和程侍卫带人进山取了这两本书册。”
李明达翻了翻书册,在上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杜荷、房遗爱、李景恒等这些在长安城涉案的人员俱全。
名册有两本,每本都有些厚度,自然不能立刻翻阅完毕。
李明达知道这名册随后李大亮还要收回在刑部备用,遂命人准确无误地誊抄一份,就把原来的那本还给了李大亮,嘱咐他好生处理后续的事宜,不要以为事情晚了,就办事潦草。
李大亮连连应承,诚挚行礼,请李明达放心。
李明达便打发他可以走了。
李大亮迟疑了下,有几分踌躇。
“还有话说?”李明达问。
“也不知当不当说,算不算事。其实昨天下官去取画,回来的时候,擅自做主去瞧了瞧房世子的情况,本想既然贵主担忧他,想让他说两句话令贵主放心,我正好顺便就帮传一句。可……可房世子说他没话可说。”
李大亮说罢,不见公主回应,忙跪地给公主磕头赔罪,表示自己不该多此一举。
“你是多管闲事了。”
李大亮连再磕头解释,当时他并没有多想,而且与房遗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外人在。他本来是出于好心,却没有想到遭到拒绝。
“却也没什么紧要,你下去吧。”李明达道。
李大亮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手攥着那本名册,本应该立刻翻开来看,但脑子里知为何有些乱,就暂时松开手里的名册,手托着下巴看着前方发呆了片刻。
这几日她确实担心房遗直的身体,又中毒又受伤的,自己还欠了他一条命,多关心一些本是应该。至于对方有什么回应,她不该计较,这便垂眸打算翻阅名册。
忽听稳健步伐,是李世民就下朝回来了。
李明达干脆不看了名册,去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这时候外头奉命传话的人就来了,李明达就起身去见李世民。
“有事没有?”李世民问。
李明达愣了,不解道:“阿耶叫兕子来,怎么反倒问起兕子有没有事?”
“听说互相帮的名册找到了,李大亮和你复命了。那名册你看了没有,我是问这里面有没有事。”李世民道。
“原来是这桩事,兕子还没来得及看便被父亲叫来了。”李明达笑了笑,“有厚厚的两本,得慢慢看。我已经让李大亮捡一些重要的总结,回头尽快呈给阿耶。”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扫眼那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是我的兕子深知我心,总结最紧要的给我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笑了几声就坐下来,也让兕子坐,就和她提起昨日斗草输赢一事。
“阿耶是要和我说那桩会让我闹心的事了么?”李明达问。
“什么闹心,是好事,阿耶寻思着这姻缘要是真来了,谁都挡不住,那咱们就好好顺着。”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倒没想到李世民的态度这样好。她明明记得之前听父亲提及那求婚折子的时候,带着点怒气,怎么才一天的工夫,整个人态度就大转变了?
“姻缘?”李明达还要装作对这件事不清楚的样子,“阿耶,您该不会是又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尽早赶出太极宫?”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女儿家总要嫁人,阿耶这是尽早为你筹谋,给你找个最好的先备着,将来等你岁数到了,或是你自己想嫁人的时候,你再出宫。”李世民高高兴兴游说道,显然他对眼下这桩‘姻缘’很满意。
李明达之前倒是对这事不怎么挂心,觉得以她父亲的性子,不会轻易看上什么人给她做驸马。但而今瞧李世民一脸高兴的样子,李明达竟心下有些发慌了,真怕李世民一高兴过头,就冲动给她定下。
当下李世民正在最高兴之时,她自然不能一嘴反驳。李明达忙端了杯茶给李世民,等他喝茶后,高兴的情绪消散一些之后,李明达就循循渐进,先问经过。
从李世民零碎的话语里,李明达达概总结了当时的经过。
天下未定之时,李世民和崔叔重就有些交情。打天下时,崔叔重就帮李世民出过力。也不知当时是怎么话赶话,李世民就承诺出‘将来成大业后必要和他们崔家结亲’的话来。贞观十年的时候,李世民与他再见,赐宴饮酒,崔叔重复提此事,崔叔重说到他孙子辈只有七男,遗憾未有一女。李世民当是喝得正高兴,就看着年幼的晋阳公主,把婚事允诺了出去。
“我记得崔叔重当时也一直夸赞你乖巧可爱,喜欢得紧。”李世民回忆道,接着就跟李明达仔细介绍了崔六郎,也正是而今中书郎崔干的第六子,名唤清寂,而今在博陵一带十分有名。
崔清寂按道理说,本应该和崔干的其他儿子一样,留在长安城。但因省得俊俏,惹人怜爱,被崔叔重看上了,就带回博陵老家亲自教养。
博陵崔家在士族之中最为势力庞大,便是遇乱世,经历数朝,仍可屹立不倒。他们有钱有权有人脉重教育,家族累世为官,根基十分深厚,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子弟很容易就能被荐官和迅速擢升。如此往复良性循环,家族势力渐渐强大,甚至有可睥睨天下的实力。
如此形容崔氏一族,丝毫没有夸张。这也是当初高士廉、岑文本等人编纂《氏族志》时,起初把博陵崔氏排在第一的缘故。不过因此却惹怒了圣人,最后到底因李世民的干涉,把皇族李家,还有长孙家排在了第一第二,将博陵崔氏放在第三,才算平息了李世民的不满。
但由此也可以侧面说明,崔氏一族已经强大到已经令李世民要嫉妒的地步,可见其实力如何。
李明达不知道是什么让李世民忽然改变了态度,但她有种感觉,他父亲不过是一时冲动。遂她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劝慰李世民,“再想想,父亲也说了,先选着看看,人还没见呢。再说兕子还小,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李世民想想也是,也记得斗草时自己输给了李明达,就依她,不提前话。
两日后,李大亮将名册上所有的人按照重要等级划分,呈交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再次看到杜荷、房遗爱等人的名字,颇觉得恼火丢人,也不愿再多看一眼了,只打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酌情惩处就是。
“尽快让这件事了结,我以后不想再听互相帮这三个字。”李世民恼火道。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忙领命,随即就和李大亮退下,三人随即就会名单上的一些涉案的人员进行惩处。相较于长安城内涉案的权贵大臣,城外的相对都比较好处理,都是一些小官和平头百姓,一句话的事。
……
这一日,忽来一场秋雨,暴雨淋漓而下,带着一阵狂风,屋子里湿气极重。只听窗外风声虎啸,恍然还以为是身在冬日。
常山公主本就发病得厉害,因这种天气,身子越发养不好,便是屋内放了炭火升温,终究是不太舒坦。她因发热反复,三日竟不吃一口饭。李世民和李明达等人几番来看她,起初她还可勉强笑着,打起精神应付。后来渐渐就人躺在榻上,身子不大能动了。李世民也不允她动,只是一味地温言劝慰,让她早些康复,也好和姊妹们一同出去玩,还能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乐哈哈。
“别以为阿耶不知道你背后调皮,爬树翻墙……都知道的,就是不想束着你。”李世民心痛地抓着李玉敏热烫的手,红了眼睛,“便是出于对阿耶孝敬,你也该好起来。阿耶不准你走在阿耶前头,听到没?”
李玉敏流着眼泪,微微点了点头,真的只是微微,而且十分吃力。她这种动法,只有李明达一个人能察觉到。李世民并没有看出来,但只看到李玉敏哭了,他已然更心痛,落泪不止。
李明达哭到泪眼婆娑,请高太医等人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常山公主。
高太医紧锁着眉头,虽然领命,但从他表情可见,李玉敏的病怕是不好治了。
回了立正殿是,高太医又被李世民召见。李明达就进屋后,就靠在门边,听到了那边说了“侵入五脏六腑,熬不到冬日”的话,她整个人瞬间就浑身哆嗦起来,接着只觉得腿软,蹲在地上,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李玉敏的笑容,那些没心没肺的笑。
李明达怎么都忍不住,她抽了抽鼻子,就转身冲出立政殿,要去一直陪着李玉敏。李明达的举动惊了宫人们,转即就惊动了李世民。李世民便也出来,要陪着李明达一起,就见那厢李玉敏的大宫女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泪痕的下跪,报了丧。
常山公主薨了。
直到丧事办完,李明达都浑浑噩噩,脑子嗡嗡,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李世民悲伤之余,生怕他另一个女儿劳伤过度,赶紧叫人好生把李明达保护起来,还吩咐了太医每日给李明达诊脉报平安,这才算安心。
李世民则不知为何,自李玉敏死后,连日梦到长孙皇后,因此思及被圈禁的太子,李世民更是心痛不已。李世民随即再审李承乾,几番折腾下来,因见太子悔过之心十分诚挚,也思虑到李承乾在事发之前就自省改过,断了和达赞干部的联系,李世民到底给了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这除是因长孙皇后托梦的缘故,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承受丧女之痛的李世民,再不想接连受到失去儿子的打击。
但李承乾仍要禁足东宫,需得每日诚心思过,过年之前便不会再有露面的机会。
转眼到了年关,各地官员接连不断地往宫中供奉贺新春的礼物。宫内开始热闹起来,张灯挂彩,为除夕之夜准备。
李明达则静心在屋内写字,未曾受到外面喜庆喧嚣的半点熏染。
字却写歪了,不够尽心。
这时李明达就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李大亮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