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这封信,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查?”李明达见房遗直转身要走,忽然想起这事,叫住了他。
“既然敢明目张胆地送来,便是不怕被查,估计是查不到什么消息。”房遗直道,“这个人终于肯出来了,这点倒叫人有些欣慰。这么说当初那颗打在前太子妃苏氏头上的石子,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偶然,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此人在这种时候有胆量给公主送一封装的石子信来,他所想表达的意思一定不止如此,此后必然还会有消息往这边送。我们暂且装作不知道石子的事情,看看之后对方会作何反应。”
李明达应承,觉得房遗直思虑的周全,随即让他快出去办事。
房遗直含笑称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田邯缮这时候才回来,瞟见房世子走了,有点儿着急,“这不是要看太医吗?怎么人走了?”
李明达:“去传一声话,让高太医不必来了。”
田邯缮惊讶地睁大眼,他刚刚传话让高太医过来,现在公主转头就又改主意不让他过来,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田邯缮虽然不明白,但公主的吩咐一定要依言照做,田邯缮把话传了以后,就带着疑惑回来,暗暗观察自家公主的情况。
尉迟宝琪随即带着萧凯和狄仁杰来回禀李明达,他们三个昨天已经连夜审问了季望麾下的那些亲信下属。因为有李明达交代他们的前话作保证,他们坚信这些亲信全都参与了屠杀。所以尉迟宝琪等人在审问的时候,心里有了依据,底气十分足,也知道审案到什么程度可以截止。最终这些人在尉迟宝琪家传的审问手法下,皆如实交代了。
“做得不错,等案子结束了,一并有赏。”
李明达翻阅了这几个人的证词,基本上一致。皆所述事发之时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当时季老将军因为身体不好,将他们打发到季望身边。以期望他们能帮忙辅佐季望,令其可成为下一任合格将军。
几人皆是忠心耿耿之士,一方面是出于遵从和完成老将军的遗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们将来的考虑。若是他们所跟着的将军是个窝囊货,对于他们的前途来说也是个打击。所以几个人从一开始都是实心实意,打心眼里想要去辅佐和帮助季望。
至于开始屠杀的缘由,是因当初他们几番教导无用之后,正觉得灰心丧气有些失望,季望忽然对他们说,他之所以胆小,是因为没有亲自上阵历练过,更没有杀过人,他甚至连杀一只鸡都觉得害怕,所以他很需要锻炼自己的胆量。他很想改变自己,不想去拖累身边人。
季望的话说得十分诚挚,令几名亲信颇为感动,所以几个人就顺手就把之前巡逻在街上抓到的两名乞丐弄了来,乞丐无亲无故的,而且都是在宵禁的时候被他们缉拿而来,根本就没人知道。当时缉拿的时候,就是杀了这两名乞丐也无可厚非,权当他们本该是死罪,便就给了季望尝试杀人的感觉。
但几个人最后没有想到,人没有被季望杀害,反而因要教季望杀人,有两名亲信先把人先杀了。这先杀人的两名亲信自觉的把柄落于他人手中,有些不安心。随后就受到季望的建议,跑去缉拿了同等数量的乞丐,必须要让当时所有人都杀一个。如此大家都彼此拿着把柄,自然就不会泄露消息。当然,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他们这些人都想凭此逼着季旺赶紧先动手杀一个人。
“那是个风很轻,春光正好的下午,最后剩下了一名乞丐是脸上长癞的中年男子。乞丐很怕,季将军更怕。我们就干脆把乞丐绑在树上,塞住他的嘴,然后所有人都起哄喊着季将军,不,那时候大家还都称他为季大郎。我们喊着大郎快点下手,告诉他是乞丐本就犯了规矩该死。但季将军拿着刀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在我们几番游说之下,他还是胆小,害怕的不行。最后天都黑了,都忍不住觉得失望,大家耐心耗尽了,也不想逼他,各自就要告辞。正在那时候,就是刚刚日落,天要黑的时候,我们齐声告辞,转身的工夫,我们听到身后的季将军哼得一声然后大叫,接着他就拿一把刀砍向了那棵绑在树上的乞丐,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脸,很红,很狰狞,看起来真的很吓人,可他下手砍歪了,刀砍在了树干上。当时我们愣了一下,随后就都忍不住轰地大笑。但下一刻,血溅三尺,猛的一下子把我们都惊呆了,那乞丐的脑袋就滚在了我的脚边。季将军被血溅红了整张脸,那个时候太阳西斜,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那血红的,刺眼至极。他愣愣地摸着他脸上的血,迎着光,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被困了很久的茧,终于化成了蝶,他很高兴于自己忽然获得的自由。”
李明达听完此人的证词,微微皱眉,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赔笑: “名叫陆怀仁,读过书。我发现他说话很有条理,且十分细腻,所以就让他来亲自和公主阐述。”
李明达忍了,接着问:“之后呢?”
“之后老将军就去了,他蒙了圣恩,继承将军之位。当天就叫我们去抓人,作为庆祝,他接连杀了三个。每一个都是砍脖子,让鲜血直接喷溅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就对着光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更为诡异的是他真的变了,没有当初的懦弱,果然在杀人之后变得无比勇敢,而且通身都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气势。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便是好了,但却一发不可收拾,城中乞丐已经被他杀尽了,我们几个陪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无法忍受,所以在后来一同恳请他停止这种事,反正胆量已经练出来了……
但他并不同意,他说练胆量这种事要循序渐进,怎么能半途而废。我们听这句话都怕了,没人敢吭声。因为那时候的季将军已经是连连立功,得到圣人褒奖的真正勇敢的大将军,我们都不敢违抗。不过后来季将军主动和我们忏悔道歉,说他不会再继续下去了。这件事也就在半年前了了。”
第143章 大唐晋阳公主
而半年前季望并没有停止他的杀戮,他只是从他的这些属下中抽身,转而变成自己一个人干这些事情。
李明达便询问陆怀仁是否知情,观其回答的表情和语气,得知他应该是对此事并不知晓。
看来应该是季望在杀戮乞丐之后,发现了自己被这些亲信属下们所忌惮和恐惧,但他显然他又没有办法停止他想要杀人的嗜好,所以仍有坚持的意思。而这时候应该是有人给他提了建议,所以他忽然转变态度,对他麾下的这几个属下撒了谎,改为自己在家偷偷做这件事情。
而根据他府中几个得信家仆的证词可知。季望不管是和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杀人还是独自杀人,过程中所留下的尸体,都用了一样的方法处置,就是喂狼。之前房遗直命人调查过,将军府库房附近笼子里圈养的以为是狗,因为调查时距离的比较远,所以看的并不是太清,而今才知道其实并不是狗,而是狼。嗜杀之后所留下的尸体,都会全部扔给饿狼吃。基本上是每隔几天才会有一次杀戮,有的时候甚至超过半个月,所以这些狼都是饿极了吃食,骨头会啃得很干净。一开始的骨头是埋在将军府密林附近的土里,但因为偶尔会有府中的狗跑到后头刨挖骨头的情况。见秘密容易暴露,几个家仆本是打算将这些骨头移走,扔到荒郊野外。但是季望却不肯,说要留着这些骨头来见证自己的勇猛。最后大家商议后,无奈之下只好将埋着骨头的那片地方改成了池塘,在那块地方离府中本来的池塘很近,所以干脆将原有的池塘延伸扩大了。埋骨头的地方被压在水下,如此肯定就再不会有狗去刨挖。
至于后来那些骨头为什么会扔到明镜司所在的塘里,确实是和狄仁杰等之前调查的原因符合。季望在杀持续的戮之下,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但仍然小心眼。齐七郎少时曾经笑话他的事他一直记恨在心,所以他故意命人将那些尸骨投了齐家的老宅去,以证明自己勇猛。本来齐家老宅是荒废的,一直都没有人住,将军府的下人们就觉得扔到那里虽然大胆的点,但也没有什么大碍,却没有想到后来有御赐的明镜司设立在那里。
大概是天意,又或者也是他们倒霉,本来可以一直隐瞒下来的事,而今却被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亲自揭发了。
“如此看来,尸骨案已然明了。”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啧啧两声,至今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个真相真让人难以想象。我不明白季望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甚至连女人孩子都没放过,赶路的一家子都杀了。”
李明达看向喜欢‘拽文’的陆怀仁,问他:“这个问题你知道么?”
陆怀仁磕头,“将军曾说过,真正的战场较量只有敌我双方,不管对方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敌人。”
“这话说的……呵,他竟然还有一番自己的‘道理’,真是谬论!杀敌是没错,可是他现在杀得并不是敌人啊!”狄仁杰十分气愤道。
尉迟宝琪摇头,“你怎么能跟疯子讲道理呢,讲不通的。”
“我倒是很好奇是谁令他有杀戮的勇气,让他想出‘杀人壮胆’这种谬论。”房遗直道。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想不出缘由。
李明达重新翻看了一遍证词,想了想,对房遗直道:“见面是私下里的,都不许后门有人,这个人的身份只怕我们暂时查不出来。”
房遗直皱着眉,有些发愁的点了点头。
萧锴见状,万般愤慨道:“这怎么能行,这幕后唆使季望杀戮之人才是真正凶恶的人。一定要查,不能放过!”
“对,要查,不管查多久,付出多少代价,这个人我们定非抓不可!”尉迟宝琪也跟着义愤填膺。
狄仁杰附和:“此等恶人不除之而后快,怎能让人安心。”
“那你们说说,怎么查?”李明达问。
“这……”萧锴挠挠头,“我觉得只要是犯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我们就从跟他有关的地方仔仔细细查起,定能找到证据。”
“对,我赞同。”尉迟宝琪附和道。
狄仁杰随后也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人就从此处着手,看看能够查到什么一些有用的线索没有,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议,挖一挖这个人的身份。”李明达吩咐道。
三人纷纷点头,随即就告退。
李明达脸色发冷地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公主刚刚安排的很好。”
李明达垂下眼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吭声。
“这个人的确不好查。不过换个角度来想,他如果好查,只怕也没有那个能耐唆使这么多人转性杀戮了。”房遗直解释道。
“这么说你肯定有这个人的存在?”
“一定有,世间没有那么多巧合。”
李明达让人给房遗直重新上了热茶,又让人摆了棋盘,要和房遗直下一局,边聊边说。
“听说你棋艺并不是很好,宝琪还能赢你。”
“偶尔总要让他开心一下。”房遗直实话实说道。
李明达怔了一下,“料知你如此了。那今天和我下棋,你不许主动让我,不然多没意思,输也要输得踏实。”
“好。”
李明达在抓黑子之前,就让房遗直先猜单双。
“双。”
李明达伸手抓了一把,数了一下,告知房遗直:“单。”
“公主先下。”房遗直礼貌道。
李明达是凭着自己的能耐辨单双,一点儿不觉得丢人,抓起黑子就下。
房遗直执白子紧随其后。
两人安静的下了一会儿棋之后,李明达面色认真地和房遗直谈道:“你说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可以三言两语游说,让另一个人变得与本性不同,开始疯狂地嗜血杀人了吗?”
“嗯。”房遗直垂眸眼盯着棋盘,落子。
“那你说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李明达又问,眉宇间紧锁,带着疑惑。
“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这种心思一般人瞧不透,必然藏得深。”房遗直这才抬眼看李明达,告知她,“公主输了。”
李明达愣了一下,急忙低头看了一下棋局,然后用手搓乱,“我走神了,这局不算,我们重下。”
“好。”房遗直用他修长的手指一颗颗地在棋盘上捡棋子,然后将黑白分开。
李明达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干这些活。
“那你觉得这个人平时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性子?”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到李明达的棋篓里,“说不好,总之,为了隐藏她原本的性子,他表现的必然是与他本性截然不同。外人眼里的他,性子应该比较温和,很合群,招人喜欢。”
“听起来宝琪都符合。”李明达随口叹道。
“还真是。”房遗直脸色不变地说道。
“他可是你的好友,你还怀疑他?”
“难讲,朋友归朋友,如果他刻意隐藏,再好的朋友也未必能了解他真正的内心。”房遗直转而目光认真地看着李明达,“所以公主该查的地方还是要查,包括我在内。”
“你不可能。”李明达立刻道。
房遗直不解望着李明达:“为何这么肯定?”
“你也说了,有这样能耐的人一定会隐藏他的本性。这个人必然有才华,但他要掩住锋芒,才能在人群中并不算太起眼,而你的才华溢出来了,藏都藏不住,早就人尽皆知,所以不会是你。”
“公主谬赞了,”房遗直笑了笑,“不过公主果然了解我。”
李明拿抓起黑子又放下,“我还很好奇此人是怎么做到去挑唆他人杀人。”
“江林、惠安和安宁,这三个人公主觉得有什么共通之处?”房遗直边落子边问。
李明达想了想,“生活在山寨里,日子过不安稳,常被打骂,见过很多丑事,也见惯了她们母亲们的受屈,还有都不知父亲是谁?”
房遗直点了点头,“这样的孩子打小常年被欺辱,内心是存着恨怨的。若是有人稍加引导,将他们那点胆怯挑走,再把恨怨激大,那么杀人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季望其实也是类似的情况,老实人也有脾气爆发的时候。这些年刑部卷宗里有不少都是老实人杀人的案例。”
李明达赞同房遗直的分析,“那你觉得这个人是否有身份?”
“一定有,是个贵族。”我一直说到此,转眸看向李明达的桌案,那颗石子还放在那里,“而且我怀疑,他与送石子的人是同一位。”
“太嚣张了。”李明达嗤笑道。
“确实,所以在没有查到这个人的身份之前,还请公主出行时一定要谨慎,小心为上总归是不会错。”房遗直很关切地皱眉,注视着李明达,“事关重大,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