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允之随后又道:“本来这些传言,罪官不大信,因当时讲这些话的人是福县当地有名好色又穷的疯子,这人娶不着媳妇儿就喜欢私下里乱意淫人家妇人,嘴欠至极,所以罪官当时听了就没多想。但而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罪官又见那吕清儿又和吕胜有了关联,回头在大牢里反思,想起这事就越发觉得不对,遂觉得该要把此事禀告给公主和房世子,以免遗漏了重要的破案线索。”
“罪官已经被这个女人陷害致犯下滔天大错,请公主和房世子一定要秉公办理,严惩这个毒妇!”
付允之说罢,便连连磕响头。
待房遗直命令侍卫将付允带之带下去后,那厢便有人呈上清娘头上所有的首饰。
李明达一眼便瞧见了红珊瑚簪子,取出之后,仔细观察。这簪子是做的三朵梅花头,有两朵梅花的花心嵌着红珊瑚珠,另一朵则没有。李明达便将它与从县县衙那间凶屋里拾到的珊瑚珠对比一下,果然正相配。
李明达立刻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些惊讶,随即眯起眼睛,意识到这吕清儿身上应该还有事情。便命人调出十三年前林平一家身亡的卷宗。因时隔久远,很多案卷都已经不复存在,但因当时这桩案子死的人多,情况比较严重,遂留下了存档仍可找到,只是要花费些时间。
房遗直又命人去找些县衙的老人,看看这这人是否能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况。
李明达在等待的时候,和房遗直道:“十三年前,吕清儿最多不过六岁上下,这林平一家的死,必定跟她没有干系。”
“便可能是她的母亲钱氏了。”房遗直立刻道。
李明达想想也赞同,确有这个可能。
随后约一个时辰的工夫,案卷被送至。房遗直快速翻阅证词以及当时的一些文书记录,果然在当时的人员名单里,找到了一个姓钱的女人,是为当时县衙的厨娘。
房遗直随即命落歌就这个钱厨娘,去质问六名而今尚留在县衙做事的差役。
老差役们都说当时的钱厨娘是个寡妇,带个六岁的女儿在衙门做工,后来林县令出事后,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县衙。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她倒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后来有一年有人在桐县偶然瞧见了个跟钱厨娘样貌相似的女人,大家才得知她有福气,竟改嫁了给了一位乡绅。乡绅人虽老了些,但架不住人家是明媒正娶,家底丰厚,对钱厨娘母女来说倒是福气。
“也便是说,这吕清儿实则是钱厨娘的女儿。当年林平一家人死的时候,钱厨娘母女就在县衙内。”李明达道。
房遗直也觉得这件事如此巧合,必有蹊跷,遂重翻林平一家的死亡卷宗,边看边总结给李明达道:“仵作当时的验尸记录,就死状来看,确系为吊死。一家五口,面色平静,依次头颅整齐地吊于房梁之上,大女儿十三,二女十一,小女儿才五岁。”
李明达伸手接过房遗直所读的卷宗,继续往下看,随即皱起眉头,“五把倒地的圆凳。”
“五人五把,有什么不对?”房遗直问。
李明达认真地看着房遗直:“上面述言头颅整齐悬挂,便说明这一家五口上吊时,白绫的高度为一致。小女儿才五岁,身高能有多少?最高不过到你腰处,便是踩着凳子,她也不可能够上房梁悬挂的白绫。若是她林平举上去,令孩子先死他再死,却又不该在她们身下留凳子了。”
“此言不假,林平一家五口极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房遗直皱眉,“然当时涉事的钱氏已经死了,这个真相到底如何,却难以得知。”
“却也未必,当时吕清儿六岁,按理说已经记事。”
房遗直:“林平一家若真为钱氏所杀,那钱氏一个弱女子必定无法同时杀掉五人。必倘若借着她厨娘的身份,在饭菜内下药,迷晕了这一家人,而后再用上吊伪装他们自尽,便也说得通。若当时吕清儿真目击其母的作为,时至今日,她痛下杀手连害八条性命,倒也不奇怪了,子随母。”
“确实如此。”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随后又再审清娘,当堂掀出此事质询。
清娘被押上来时,披头散发,一脸颓态。说到其母钱氏在福县曾做过厨娘一事,她倒承认。但当房遗直指出其母有杀害林平一家之嫌的时候,清娘的神情流露出万般震惊不敢相信之色。又当房遗直说她目击此事,才会连杀八人而不眨眼,清娘吓得浑身哆嗦,急切地对房遗直磕头连连否认,垂泪辩解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
“便就是林县令一家人之死确为妾身母亲所为,妾身也并不知情。”
随后就房遗直质问钱氏与吕家管家通奸一事,清娘犹豫了片刻,点头认下。
“妾身先前对世子了谎,全然是因为想保全自己。妾身母亲确是个并非守妇道之人,当年她与吕家管家欢好,因怕我继父发现,便拉着我做挡。故每每他们私会之时,就会打发我在门外玩。
少时我会好奇,为何屋里总是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便会偷看几眼,不想天长日久之后,却令我中了心魔。稍微大些的时候,便已比同龄女子更懂男欢女爱之事,意欲一试。”清娘说到此处的时候,铺满泪水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她淫荡成性的母亲。
清娘笑够了,目光流转,便又眉目含情地看着房遗直,浑身自然地放浪,“房世子怎么不说话了,评判评判清娘如何?只要事情属实,清娘倒愿意让世子评说。”
房遗直打量清娘的眼色未变,甚至没有因她的句话情绪起一点点波澜,哪怕是厌恶。
清娘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意识到自己竟已然无法勾起男人的兴趣,失望至极,脸上自嘲的笑意更加厉害。
回忆了这些过往,便是直如戳清娘最软弱的命门,让她越发崩溃,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想起来了,妾身母与管家私会之时曾说过一些话,便是她做厨娘的时候,也曾与林县令有过私情。说林县令小气,要打发她却不舍得给钱,活该死了。
妾身把这些都说给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母亲就是杀人凶手?可妾身真没有见到她杀人,不过我阿母那个人,倒是什么都可能干出来,我能有今日的放荡性子,多亏她的调教。她是个厨娘,杀鸡杀鸭不在话下,可能杀人也就容易了?妾身不是,妾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手被扎破见点血都怕得不行,如何能杀人!你们再好好想想,妾身要是真杀了那八个人,心里虚,会如实地把我们母亲这些事情都交代给你们么?冤枉冤枉,请公主和房世子明察!”
清娘喊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声嘶力竭,嗓子里再没有之前连啜泣都定发出的娇滴滴音。
李明达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清娘在阐述经过时的神情,竟意外地让人觉得她有些坦诚。
房遗直则一向对言行放荡的女子没什么好感。逢场作戏多了,她们的话又有几成能信。
房遗直命人带走清娘后,便请教李明达的看法。
“假定吕清儿真是杀害八人的凶手,八人被灭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而且他们参与灵安寺的闹乱,又是为何。我看吕清儿不像是会有兴趣去掺和息王后人事的人。似乎与她有关联的重要事只有两件,一是男人,二是钱。谁人都知,牵涉息王,便很有可能会被定为谋反。她一个县城妓女,没必要掺和进这种麻烦里。”
“可有一点你别忘了,她与驸马的关系。若是裴驸马有此意,怎知她不会为其赴汤蹈火,毕竟裴驸马的模样还算可以,确会招些女子为他痴狂。”房遗直提出不同见解。
“别人可能,但吕清儿不会。她最为得意她自己勾搭男人的本事,怎可能会心甘情愿受驸马一人控制。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另个可能——临海公主,需得谨慎再查。”说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李明达便本能的压低声音。
房遗直点头赞同,这件事目前看起来虽然是清娘嫌疑最大,但也不可忽略其它可能。
次日。
临海公主李玉琼见裴驸马仍旧没有回来,心急至极,随后派人再来要人,却不得结果。李玉琼情急之下便亲自上门,找李恪要人。
李恪自然不放人。
李玉琼知道裴驸马被拿证据不占理,遂先和李恪好言打商量道:“便先让他在我公主府呆着,等你们上书给圣人做了裁断之后再来拿人。”
“还请姑母体谅,这件事没法通融。姑母若是就想日日见到裴驸马,倒是可以在我府上暂住,想看的时候,自然会有我的人为姑母引路至大牢。”李恪特意将“大牢”二字发了重音,其实他是没什么耐心应对李玉琼。不过出于对长辈的礼貌,他才如此客气,换做别人,他早会一脚把人踢到南山上去。
李玉琼听出李恪讥讽之意,气急了,偏不走,就守在原地。
李恪还真没见过皇族之中有这样的无赖,也火了,却对李玉琼没什么办法,毕竟她身份还在,而今也没有实证证明她这个公主有罪。
无奈之下,李恪只好甩手离开,去找李明达抱怨此事,直骂李玉琼不讲理,倚老卖老。
李明达正坐在窗边拿着剪刀侍弄花草,听他此言,就将剪刀放下,打量两眼李恪的怒容,脸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加深了。
李恪见状,有些气,无奈地指了指李明达,“你这是何意,见我不开心,你反倒高兴了?”
“不是,是终于见到同命相连之人,有些欣慰罢了。”李明达说罢,命人给李恪端了一碗压惊汤来。
“压惊汤?早做好了?”李恪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遂把碗里剩下的汤都一口饮尽了。喝完之后,他果然爽快不少,驱走一些怒气。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早料到你会来。”
李明达见李恪喝完了,才说道。
李恪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顿然又因为李明达的话紧绷起来,随即见李明达掩嘴偷笑。李恪无奈地叹口气,也跟着笑一嘴,“好妹妹,三哥求你能不能别在我这种时候逗我,你三哥已经被某些人逼得够惨了。”
“才没逗你,我说的是实话。”
“别,快别说实话了。我求你骗骗我,好么?”李恪拱手假意作揖给李明达道。
李明达点头,“三哥玉树临风,才德兼备。”
李恪差点没噎死。
吃瘪了之后,李恪干脆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李明达剪枯枝。
“这两天你倒安静了,没之前那么有劲头,怎么不去跟房遗直一起去查案啊?”李恪看了会儿,还是又忍不住发言了。
“那又不是我的事,我管太多也没用。”李明达把剪好的花推给田邯缮,田邯缮忙端走,又去换了一盆过来给李明达继续修剪。
李恪看着无聊,“我倒觉得你跟着房遗直查案,好歹是正事。正好也可帮三哥赶紧把安州这点乱事摆平了,回头尽快给阿耶一个交代。兕子的能耐,三哥之前在京城就见识过了,在查案这方面三哥觉得你很厉害。你帮三哥的忙,怎么都比你这样剪树枝更有用。”
“瞧给你急得,这件事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各执一词,又没有更多的证据佐证,只能缓一缓,再找找,看看还没有没有其它地方可查。贩私盐和采银矿的事,你倒是可以先写奏折上书上去。”李明达道。
李恪迟疑了,就采银矿一事,和李明达坦白,他曾经许诺给李玉琼只要悉数归还就不会计较。若此时他再把银矿的事通报上去,未免有些做得不守信了。
“那就让房遗直写,你再派人送。这样就不是你告状了,让她找房遗直算账去。”
“倒是个好主意。”李恪应承,随即反应过来,叹道,“那这破案的功劳,估计就没有我的份儿了。”
“本来也没有你的。”李明达道。
“无情,竟向着外人。”李恪不满地抱怨李明达一嘴,随即恍然想起件事来,“前几日收到朝廷下了文书,顺便就得了个消息,说是魏叔玉也会来安州。据说他人是比狄仁杰晚一天离开长安城的,可这狄仁杰都到了好几天了,他人呢?走哪儿去了?”
“问我,我哪里知道。”李明达淡淡道。
“是啊,这事你不知道,可我另有疑惑想问你。”李恪顿了顿,别有笑意,“你说怪不怪啊,这案子到现在已经快查得差不多了,圣人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过来帮忙。照理说息王后人的事,挺忌讳的,所以我当初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长安城求贤。后来事情曲折了点,但好歹这房遗直是真来帮我的忙了。他才能如何自不必说,有他来查我是知足的,觉得这就够了,再说这种事人多了知道按理说也不好。可你瞧咱们阿耶,却是好像生怕这件事有人不知道一般,还分批一波波的撒人过来。”
“哦。”李明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什么‘哦’?我正经和你说话呢,你倒是帮我揣度揣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刚好派来的人还都是年轻子弟,一个个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呃……好像说重了,反正都一个意思,都是样貌学识很好的世家子。”李恪说到这里,特意偏头去观察李明达的表情,倒是意外了,这丫头竟然一脸平淡,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
“兕子,你在没在听我讲话?”
“在听——”李明达无奈地叹口气,扭头看着李恪,“一些废话。”
李恪顿时被噎住,接下来本欲揭露真相的话,立刻说不出来了。
李恪无奈点点头,赌气跟李明达道:“好,你觉得废话是吧,不用三哥提点你是吧。你三哥我还真就不说了,除非你开口求我。”
“三哥再这么多虑,容易白头。”
“胡说八道,你三哥还年轻呢,而且我这一头发自小光泽漆黑,人人羡慕,不带白的。”
“已经有了。”李明达伸手指了指李恪头部左前方的位置。
李恪摸了下,才反应过来摸没用,遂忙去铜镜前猫腰看了看,又问身边的侍从。侍从躬身在李恪的头顶看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根白发,随即拔了下来,送到了李恪手上。
李恪看到这根白发,真比得知案子没破更糟心。他抓着白发,看一眼李明达,便道了声告辞,匆匆而去。
隔了两日之后,李明达偶然听王府侍女议论,说吴王已经连吃了六顿何首乌了,就是不吃饭也一定会吃这个。
“贵主,临海公主还赖在吴王府不走,每天都找吴王闹一阵。吴王被弄得心烦,说不愿意回府了,让奴来给贵主传个话,请贵主暂代他在王府坐镇,案件一应事宜都由贵主决断便可。”王府管家匆匆来回禀道。
李明达:“胡闹,他人在哪儿?”
管家摇头,“奴不知,这消息是王爷打发个侍卫来知会。奴刚听完不及问,那侍卫便骑马就走了。”
李明达观察管家表情诚恳,没意外的话该是实话。李玉琼这两日总是烦扰李恪的情况,李明达也知道,确实麻烦。他一个男人,还是晚辈,的确不太好和李玉琼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