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呛到,微微咳嗽了两声。
李明达忙起身,递了帕子给李世民。
“阿耶是不是被兕子的远大志向惊到了?”
“自古以来,想做刑部尚书的公主,你是第一人。”李世民感慨。
“要不大理寺卿也行,也对口。”李明达说得又是很轻松,搞得李世民表情渐渐惆怅了。
“兕子啊,其实为官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不单单要查案,还有很多枯燥乏味之事要做,还得上朝……”
“对,兕子还没有上过朝。”李明达眨眨眼,看着李世民,激得李世民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哈!”李明达掩嘴笑起来,“阿耶被兕子骗到了。”
李世民怔了下,然后无奈地皱眉,“你这丫头。”
其实他早听出来兕子在逗自己,任谁如果心中贪权,那也不会在嘴上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但兕子为官的事,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若做大官就……
“阿耶,我查案这么快,表现这么好,您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为父正考虑刑部尚书一职——”
“阿耶,兕子和你说正经呢,求个恩典。”李明达轻轻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袖,“兕子想再去断崖一趟。”
李世民听这话,满含笑意的眼睛渐渐冷静下来,“为何又去,你对那地方似乎很有执念。”
李明达不否认地点头,“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只是擦破了头。兕子倒觉得那地方不是兕子遇险的地方,而是劫后余生,重新纳福之地。”
李世民听这话,觉得也在理,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小心,不许靠近悬崖,又让程处弼跟着。
“上次是你大哥陪你去的,这次就让你二哥陪你,该轮到他了。”
李世民看似随意说着,但李明达心里清楚,这是父亲故意的安排。
田邯缮从李世民那里回来之后,就好奇问自家贵主,是不是真有意做官 。
“这天下,若真有女子比男人更有才能,又何必一定让她们委身于后宅之内?”李明达问。
田邯缮坚决赞同,“不过这种事,真执行起来恐怕会有不少人阻拦。”
“万事开头难,就让我做这个‘难’。”李明达无所谓地笑一下,然后盘算着自己该怎么才能德才兼备,这时候程处弼来报,说是宫外的东西送进来了,却不知个该放哪儿。
“什么东西?”
“当初打赌,尉迟宝琪输掉的五千贯,以及几位郎君输掉的十匹帛。”
“收进库房里。”李明达道。
“立政殿好像没有库房。”田邯缮为难道。
“我说的是国库。”李明达语出惊人。
程处弼领命,依言照办。没多久,晋阳公主那边的响动自然就进了李世民的耳里。李世民一听,李明达把打赌赢来的东西都放入了国库,不禁觉得这孩子既好笑又让他颇感欣慰。
“瞧瞧我的兕子,连跟同龄人打赌闹着玩,都不忘想着给我填充国库。”李世民越想越开心,觉得女儿厉害,有必要炫耀一下。
“极是!”方启瑞也觉得可乐,这晋阳公主真的就是圣人的开心果,不管做什么,就是讨人喜欢,惹人欢笑。
李治随后不久也听说自己妹妹‘填充’国库的事,特意跑来笑她。
李明达偏偏脸皮厚,不怕他笑话,反而被李治的嘲笑激发得斗志昂扬。
“以后我官做得比你大,肯定报复你,你别后悔!”
李治闻言哼笑两声,他若会信这个妹妹的胡诌,他就真是傻子了。
“好歹我凭自己的能耐,给国库挣钱了,你呢?只靠自己双手的,有么?”李明达追问。
李治怔了下,想想还真没有。
这时候左青梅来了。
李明达见状,立刻不和李治逗趣,带着左青梅去屋子里密谈。
被落下了的李治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却恍然意识到,他刚刚其实不过是妹妹打发时间,逗趣儿的对象?
李明达:“柏庐已经定罪了,被押入大理寺的大牢,后会转入内务省处置。你趁机提审她,我要知道当年的细节,五姐是否真的参与遂安公主的那件事。”
“如果真相会离间了姊妹的感情,而今长乐公主已逝。贵主还要知道?”左青梅确认问。
“嗯,我要确定以后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左青梅应承,随后于次日,在柏庐转入内侍省被定罪之前,左青梅提审了她。
左青梅在宫中的手段如何,一些见过世面的宫中老人都十分清楚。遂柏庐一见左青梅,就畏惧不已。故而左青梅随后的问话都十分顺利,柏庐有什么答什么。
左青梅将其回答整理记录,呈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看过柏庐的供状之后,就把纸搓成团丢在地上。
左青梅见状,叹一口气,弯腰去拾起那个被公主扔掉的纸团。这东西可不能随便被外人看到,该要她亲自焚烧才放心。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而今人去了,贵主就原谅她吧。”左青梅叹道。
李明达:“怎么原谅,这上面任何一件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原谅她么?”
左青梅怔了下,摇摇头,“但贵主与她毕竟是亲姐妹,而今人走了,是是非非随之葬入土里,也就罢了吧。”
“我与襄城公主、汝南公主、南平公主、遂安公主……也都是亲姐妹。是嫡庶有别,但她们难道就不是人了么,就不是圣人御封的公主么?”李明达反问道。
左青梅垂首不说话,片刻之后,左青梅见公主仍然不言语,叹口气,缓缓道:“若是长孙皇后活着,对此事想必也会公平处置,不会徇私。”
李明达没有说话,她托着下巴坐在桌案后,随即提笔,在纸上随手勾勒了一株牡丹花,共有三朵花。
左青梅知道贵主需要冷静,遂磕了头,就悄然告退。她离开立政殿后,本打算回住处,不想才走几步,就忽然被浮尘挡住了去路。
方启瑞对左青梅礼貌的讪笑,传圣人的旨意,请她去两仪殿走一趟。
两仪殿内。
李世民背着手,威严地矗立在上首位,帝王之风赫赫。
左青梅跪下等候问话。
“当年汝南公主的死,你可还记得?”
“婢子记得很清楚,人是婢子带着人第一时间发现的。”左青梅道。
李世民似乎沉了很久的气,转即才回身,目色莫测地凝视左青梅。
“重查她当年的死因,给你十天时间。”
左青梅怔了下,然后磕头,随即应声退下。
李世民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白玉佩。
片刻后,田邯缮来报,晋王和晋阳公主已经在立政殿,准好和他一起用饭。
李世民垂眸睥睨玉佩一眼,手一松,玉佩落地,不管它碎成了几块,转身就走了。
……
李丽质口喊着“阿耶”,猛地从床上惊起。
婢女忙为李丽质端水。
李丽质一把推开她,慌张地四周看看,然后问她驸马的去向。
这之后不久,长孙冲来了。
李丽质对他道:“我要回来。”
长孙冲冷漠看她,“别开玩笑。”
“我要回来,兕子说得对,我死了就不是长乐公主了,我在外边寒酸苟活有什么用,哪有在这里踏实。就算没有你,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放弃他们。”
“而今这光景,公主不死,也得死了。”
第65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丽质红着眼看长孙冲。
长孙冲一直在记恨她,用他的一生对她以无声的报复。李丽质早已经深知这一点,但她对他那份初心,她忘不了,所以总是一次次抱着希望之后,再一次次失望。
“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李丽质问。
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吐出这句话,比登天都难,但她还是说了。
“不敢,岂能耽搁公主的大计。”长孙冲言语依旧冷淡。
大计,呵。
他现在反过来用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李丽质再看到长孙冲这样的反应,还是那样的冷漠,心凉了半截。
长孙冲等了片刻,见李丽质不言不语,拱手请李丽质注意休息,转而就意欲告辞。
“我是有‘大计’,却不似你想的那般!你好好想想,我说去海边的话,到底为了谁!”
长孙冲顿住脚,微微侧首,看着李丽质的方向,“公主的一切,我不会想,也不敢想。”
李丽质眨了眨眼睛,终究隐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委屈地解释:“我的大计就是在南海边,依山傍海偷偷盖了一桩别苑。因为你说过,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告别尘世喧嚣,静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这些年我暗中命人走遍了大江南北,才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
长孙冲的眸光终于定格在李丽质身上。
“三日后就是你二十五岁的生日,你不喜欢我是公主,你不喜欢长安城的喧闹,这些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完成了。我本打算在那天给你一个惊喜,信都已经备好了,可我现在——”李丽质捂着脸,顿然哭起来,像个孩子。
长孙冲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李丽质。
李丽质接过来擦了眼泪,情绪刚刚好一些,然后就发现手里的这方白绢帕有些泛黄,一看就知是被放了很久。
李丽质本来冒着水汽的眼睛,顿时冒出火来,她抖着手,狠狠地指向长孙冲,“多少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心里为什么还有她!一个帕子而已,你还带在身边!你这么喜欢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她,让她跟你一起过!”
长孙冲无声地反看一眼李丽质,转身就走。
李丽质追了几步,却始终不及长孙冲走得快。门哐当关上了,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这时李丽质的另一名心腹侍女匆匆进门,“公主,柏庐被押入内侍省后,左青梅提审了她。”
李丽质微微有些慌了,她忙抓侍女问:“你说她会不会嘴巴没把门,把以前的事都说了?”
侍女不确定答案,摇了摇头。
李丽质意识到自己该有所防备。
“既然王长史案子已经破了,柏庐也被抓走了,那公主府四周的监视必然已经撤下,你回头叫人去看一下。若没有人了,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公主不后悔了么,放弃如此荣耀的身份,荣华富贵……”
“没用了,这最后一招都没用了,还有什么办法?怪他的心太冷太狠,拉不回。”李丽质说罢,就打发侍女快去准备,“也别忘了通知他。”
侍女怔了下,转即应承下来,立刻去办。
长孙冲站在灵堂前,招待了几位身份贵重的吊唁客人,送过他们之后,便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前发愣。
这是他和李丽质一起,陪着大儿子长孙延一起种下的。延儿那会儿说梧桐能引凤凰,所以非拉着他们俩一起种树。
但而今延儿笑声不见了,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经常哭的泣不成声。昨夜长孙冲哄他到了后半夜,才将将睡下。
思及孩子,思及李明达所言的那些话,再思及李丽质的前言,长孙冲面色沉重。他缓缓地伸手,去摸了下小梧桐树的树干。
“驸马,房公来了。”随从回禀道。
长孙冲抽回手,随即正色去了。
是夜,李丽质正欲与长孙冲告别,却听说他人并不在府中。
李丽质狠狠抓着裙子,咬牙问侍女纸鸢,“他去了哪儿?”
“不知,备了马车出去,没个交代。”纸鸢道。
李丽质缓缓闭上眼,沉静了会儿,然后叹道:“白天为那帕子的事,他在恼我,而今客人都去了,他便不愿和我同府而住。”
这事前就有过,这也便是李丽质一直留在长孙府,而不常住公主府的缘故。
纸鸢在一边看着公主伤心,却也没法,只能默默守不作声。转即又听到啜泣声,纸鸢才忙送上帕子,低声劝慰她。
“何不彻底放弃?贵主容姿非凡,也不缺他一个男人。”纸鸢负气道。
李丽质无奈叹:“你说的也对。”
李丽质随即让纸鸢准备一下,她要看眼孩子再走。纸鸢忙去张罗,再三确认二位小郎君都熟睡了,才引着李丽质去看。这一看,李丽质就泪水决堤,哭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还是被纸鸢硬拉了出来,才算作罢。
……
李明达坐在立政殿的树下,手里摆弄着树叶。
不多时,见程处弼缓着步伐走了过来,李明达听到他在外和个人窃窃私语,因为说话不是用的原音,所以李明达听不大出来是谁。
“贵主,长孙驸马想见您。”
“他进宫了?”李明达惊讶了下,然后丢了手里的叶子,跟着程处弼去。
长孙冲一见李明达,就欲跪下,李明达忙让程处弼拦住他。
“瞧你这般,是要求我?”
“我急着见圣人,恳请公主帮忙。”长孙冲拱手道。
李明达打量他这般,心里了然,“可是她改了主意?”
长孙冲颔首“嗯” 了一声。
“你等着。”李明达忙转身匆忙往立政殿去。
长孙冲缓缓放下手,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欣慰。他就知道,这丫头之所以对她五姐说那么毒的话,都是在激将她,实则是希望她可以找回身份。
李世民刚刚歇下,半卧在榻上,与给他按肩的方启瑞闲聊。正说到长乐公主,那厢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告之,晋阳公主来了。
没有大事的时候,李明达进殿是不需要被特别允准。李世民对她也不需要端正什么姿态,依旧躺着没动。
李明达快步进来,就跪到李世民跟前,跟他打商量,请他务必见一下长孙冲。
“见他做什么,让他好生回府办丧就是。”
“他这时候特意来求见阿耶,必定是有急事。”李明达道,
李世民垂眸看李明达:“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急事?”
“那可说不准,保不齐是五姐又活过来了。”李明达说完这话,就垂眸等了会儿,只听到李世民浅缓的呼吸声,就偷偷抬眼瞄了一眼。
父亲正看着自己,面色镇定。
李明达复而低下头。
那日李明达奔丧后提前归来,态度一反先前,加之她查察长乐公主大婚前的事,李世民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后来在问话田邯缮时,他的避重就轻,直接令李世民确认了何为“重”。长乐公主府的秘密,只要帝王想知道,根本就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