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奴半跪伏在梳妆镜边,微微直起身,葱白的指尖挑起一点嫣红的口脂,缓缓按上妲己的唇,口脂细淡晕开,将本就偏红的唇色染得越发娇艳欲滴。
“有些日子没听见娇儿的动静了,她又去哪儿淘气了?”妲己微微侧目,看向花奴,语气不紧不慢,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花奴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就像是说起自己的孩子似的,柔声道:“少主一向是爱玩闹的,她刚刚结丹,心头一块大石放下了,可不得好生歇歇……奴听人回来报,说是在南边遇上一行低阶的修士,偏给她混进去了,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游历呢。”
也难怪花奴放松,在高阶的修士眼里,几个金丹期的小娃娃还不如眼前地上一粒尘埃,慕容娇身边的护卫众多,出事的可能性太小太小了。
心头突然一紧,妲己知道这是慕容凤的执念仍在,她却动也没动,唇角笑意淡去,轻声说道:“她金丹初成,又不像旁人,叫她闭关不肯听,又跑出去玩闹……”
花奴头也不抬,但语气立刻跟着变了,“少主也是两百岁的人了,还总是惹宗主生气,真该好好教训,奴这就派人去把她找回来!”
妲己微微俯身,托起跪在地上的花奴的下巴,在花奴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缓缓勾唇一笑,“你亲自去一趟,娇儿要是不肯回来,打断她的腿,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挑,就像一根轻羽在心头撩拨过去,花奴的脸颊晕红,微微点头,别过视线,不敢再去看妲己的眼睛。
花奴走后,妲己微展袍袖,坐在慕容凤平时坐的座位上,一道道玉简整齐地摆放在面前,这是合欢道平日里的各项事务消息,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统一由慕容凤派在各处的人手送来。
妲己却懒得去看一眼,她拿起一道玉简,圆光术法附着其上,花奴的模样顿时出现在了玉简上面。
身为慕容凤的贴身侍女,花奴从慕容凤还没有当上合欢道之主前,就跟在了她的身边,花奴天资不错,如今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化神,这次她出去找慕容娇,身边并没有跟着人。
花奴习练的不是合欢道,而是正统的出云宫道法,慕容凤亲自教的,这次出去旨在接人,更何况慕容娇身边有人保护,她一点也没有把那些低阶的正道修士放在眼里。
慕容娇虽然是慕容凤怀胎所生,却没有继承她一丝血脉,不仅天资极差,就连脾气也十分骄纵,妲己虽然能从慕容凤的记忆里看出一点端倪,但还是不如亲眼在圆光术里见的真切。
从血蜘蛛洞里出来,一行六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势,钟清儿捂着受伤的胳膊,狠狠瞪了慕容娇一眼,忍住气道:“师兄,刚刚周师妹推我挡那血蜘蛛一击,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慕容娇大声道:“明明是你慢了一步,我都喊小心了,你自己分神,还来怪我?”
钟杰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现在对你叫一声小心,再砍你一刀,是不是你没躲过去,不算是我的错?”
钟清儿委屈地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师兄……”
被称为师兄的青年一袭玄天宗嫡传弟子的白底玄边袍服,俊眼飞眉,笑意盈盈。他看了钟清儿一眼,目光流转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之态,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周师妹推人的时候,我也瞧见了。”
慕容娇脸色一变,张口就要反驳,江不越的嘴角却微微泛上一点笑意。
“钟师妹,你是金丹中期的修士,这位周师妹身上天劫余韵都不曾散去,想来刚刚晋阶不满一年,以你的修为,她推你一把,你会躲不开?”
这下连带着钟清儿的脸色也变了,她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就听江不越正了语气,道:“两位师妹一路不和,江某知道,平日里小打小闹还好,生死关头,实在让人心寒。与其躲躲闪闪,倒不如今日说开了的好,江某同钟师弟,王师弟,章师弟一道,为两位师妹做和解人,如何?”
钟清儿还指望着自家兄长帮自己说话,没想到钟杰听了江不越的话,居然瞪了她一眼,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慕容娇,慕容娇比她还委屈,却在江不越隐隐含笑又带着些许认真鼓励的眼神中红了脸,主动上前一点。
“我,我推你是我不对,可你也故意陷害我了,我们就算两清了……”慕容娇咬着嘴唇说道。
钟清儿看了看江不越,江不越对她微微一点头,嘴角弯了弯,她的脸也红了,轻哼了一声,算是揭过了此事。
章秋落后一些,想要去安慰慕容娇,只是没等靠近,就被慕容娇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走快了几步,眼神却阴鸷了下来,江不越似有所觉,微微回眸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
江不越其实也很累,他是玄天宗锦衣一脉的嫡系子弟,百年前开始,几位族中前辈相继飞升,锦衣一脉开始在玄天宗沉寂,这次他带着几个同门师弟妹出来,也是因为其他几个脉系对他们一脉打压严重,说是游历,其实只是躲避锋芒。
起初他们五人同行倒也无事,但自从他救下那位出云宫的周师妹,钟师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周师妹针尖对麦芒,一路上不知道闹出了多少事情,论亲疏,他自然是站在钟师妹这一边的,可周师妹铁了心要跟着他们,他总也不能强赶她离开。
王则和钟杰一左一右走在江不越的身侧,章秋落后一点,钟清儿和慕容娇明明互相看不顺眼,但还是走在一起,才走出血蜘蛛洞穴不多远,几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少主留步,奴奉命来接少主回去。”
这声音娇柔婉转,一行人朝身后看去,见是个红衣的元婴女修,极为美貌,江不越却微蹙了眉头,道:“周师妹,这位是你的……”
慕容娇连忙说道:“江师兄,这是我母亲的侍女,想必是我出来得久了,母亲担心,我跟她说几句话,去去就来!”
花奴千娇百媚地遮唇一笑,并不拆穿慕容娇,由得她上前来,抬手挥出一道灵气屏障,隔绝她和慕容娇的对话。
隔音屏障才落下,慕容娇就急急道:“花奴,你去跟母亲说,我在这里很安全,江大哥他们对我很好,不要担心,我过些日子就会回去的!”
花奴笑容温温柔柔的,语气却不见得有多少缓和,“少主,宗主有命,让奴一定要带少主回去,如果少主不从,那可就别怪奴杀了那些玄天宗的修士,强压少主回去了。”
慕容娇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惊怒,她大声叫道:“你要是敢伤江大哥,我一定会让母亲把你碎尸万段,你不过就是个侍女,居然敢威胁我?”
花奴没有退让的意思,那张艳丽的容貌笑起来的样子极为动人,眼神也是真切地冷了下来,慕容娇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寒,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你,你这是要造反吗……”
章秋对江不越道:“师兄,我看周师妹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那个人也许是对周师妹说了什么。”
“看得出来。”江不越眯了眯眼睛,“不过章师弟,你还记得出云宫少主是什么模样吗?”
章秋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说道:“似乎……”
五百年风云变幻,出云宫几度易主,如今的出云宫主姓秋,尊号清源仙子,她早年生育了一双儿女,都没有太大的名气,不过这两位少主的长相却是经由青雀阁传刻玉简,人尽皆知的。
慕容娇无论是修为还是模样,都和玉简里的那位出云宫主对不上号,偏偏那个元婴女修开口叫她少主,若是一时口误,却难以解释她一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反倒是更惊讶这元婴女修的出现。
只是众人还没猜测出个所以然,花奴就撤下了隔音屏障,她面上带笑,眼神发冷,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宗主让奴带少主回去,少主要是执意留在这里,那奴只能听宗主的话,打断少主的腿了。”
宗主两个字一出,慕容娇的脸色顿时煞白,她连忙回过头去看江不越,想要向他解释,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花奴就一把按上了她的肩头。
“好生俊俏的小哥,怪道少主不肯离开……”花奴柔柔地说道,然而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江不越的身后,抬手朝他天灵盖拍去。
慕容娇大叫一声,手中一道寒光急射而出,却迟了一步,眼看着寒光未至,花奴那一掌已到江不越发顶,就在这时,江不越的脚下裂出一张金色幕布,由下及上,朝着花奴就是一盖,那金色幕布上华光耀眼,法纹湛湛,花奴元婴期的修为竟然还一时躲闪不及,她瞳孔一缩,背心又中了慕容娇的冰针。
那冰针是慕容凤留给慕容娇保命之用,内中灌注了她强横无匹却又极为混乱的魔功,花奴刚一中针,就立刻吐出了一口鲜血。
见状,一直跟在慕容娇左右的护卫都显露了身形,江不越咬牙,将几个师弟妹护在身后,急退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卷轴,他口中念出语诀,然而就在卷轴即将展开之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阵阵细雪。
细雪落在花奴的身上,化成点点滴滴的水珠,原本脸色苍白的花奴缓和了过来,对着天空露出了无比痴迷的眼神,同样的雪花,落在江不越一行身上时,就变成了细碎的薄冰,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冰封住。
江不越整个人被冰封住,无法念动口诀,但却看到那一行气息恐怖的魔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黑袍一拂,齐齐跪伏,他顺着花奴的视线看去,然后,就见到了此生最惊艳的风景。
漫天的飞雪中,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来人的脚步声在簌簌的落雪声中清晰无比,玄底红绣的衣摆在纯白的雪地里铺陈出极艳的色泽,云鬓盘束,腰封紧拢,并非是姑娘家的打扮,然而江不越却觉得这样子美极了,美得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慕容娇在他耳边呼喊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愣愣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身影,他忽然很想做一片雪花,靠近落在那人的发间,停留一刻,哪怕下一刻就化为雪水,永远地在人世间消失。
“娇儿,你又闹什么?”那道身影微微朝他这边走来,江不越只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他觉得如果这声音能对他说一说话,他就再也听不进去旁的声音了。
慕容娇急得快要哭了,她一贯脾气大,想起方才花奴说的话,就是一句是真的,都让她委屈万分,她跺了跺脚,叫道:“娘亲,你快把江大哥给放了!”
第97章 谁掌正邪黑白
妲己的视线这才真正落到了慕容娇的身上,慕容凤对慕容娇极为宠爱看重,几乎从未让她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若在平日,无论慕容凤的脸有多冷,这会儿也该露出心疼的神色。
事实上慕容凤的心也确实疼了起来,只是妲己压根就没有去理,眸光微瞥,不带半丝冷意,语气平淡道:“花奴奉命而来,你出手伤她,虽有她自己不留意所致,但按宗门规矩,是同门相残,回去之后,自行去执法堂领过。”
慕容娇的眼睛都红了,正想上前几步撒娇,冷不防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她反应过来,随即叫出了声,“娘,你居然为了一个下仆……”
妲己微微抬起下巴,看了花奴一眼,花奴压根就没去管慕容娇的恶言,发觉妲己在看着自己,她的眼神顿时越发热烈起来。
慕容娇委屈极了,然而妲己根本就没去看她,目光落在了被冰封住的几人身上,微一停留,看向花奴,花奴连忙说道:“这几个人就是一路上和少主结伴的玄天宗弟子,宗主看,是杀是留?”
方才慕容娇大叫之时,江不越就醒过了神,余光瞥见同他一起被冰封的师弟妹也都是一副痴迷呆滞模样,他立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来人周身魔魅之气迷惑了神志,也正是如此,他立刻就知道了眼前这个被称为宗主的美人,就是魔门中九道其一,合欢道的尊主慕容凤。
他心中警醒,尽量让自己不要直面慕容凤那双几乎能把人的魂魄摄出来的美眸,心中默念起族中长辈飞升之前教过他的清心咒,饶是如此,他到底也只是个金丹中期的后辈,俊美脸庞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一道绯红。
“都杀了吧。”妲己轻声说道,“这小子身上有些古怪,把他带回去。”
慕容娇闻言,还要再闹,却被花奴一掌拍在后心,晕了过去,交给随行的侍女扶抱着,她则恭顺地站到了妲己的身后,对着随侍微微摆手。
见此情景,江不越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发觉一直束缚着自己的冰咒被解开了,他连忙开口道:“慕容前辈!晚辈一行是游历到此,并无意同前辈起争执,还请前辈看在玄天宗江氏的份上,放过他们,晚辈愿意跟着前辈离开。”
“玄天宗,江氏……”妲己半回转过身来,袍袖一展,明明是一副再睥睨不过的模样,却偏偏带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你以为,凭这点过去的名头,就能吓住本尊不成?”
江不越目光诚恳,看着妲己道:“晚辈无意如此,只是希望前辈能够网开一面,放他们几人一条生路,前辈既然知道我江氏内情,想必不惧他们通风报信与否。”
妲己唇角微微下翘了一点,似笑非笑道:“我若说用你的手脚来换他们的性命,一只手或一只脚,换取一人平安,你仍旧为他们求情?”
“晚辈修行时日尚浅,今日不敌,为前辈囊中之物,是生是死全凭前辈心意,并非求情,乃是求饶。如果前辈真想要晚辈的手脚,那晚辈求情与不求情又有什么区别?”江不越说道。
妲己瞥他一眼,发觉这个天命之子倒是没有她从前见的讨厌,不光如此,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清风朗月般疏阔的气息,还让人本能觉得亲近,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她起了从前都不曾有过的好兴致。
“好一句修行时日尚浅,倒是本尊仗着修为欺你们了,”妲己不紧不慢,声音轻缓,“本尊今日就放他们几人一马,若有来日能向本尊报仇的机会,就算他们造化。”
江不越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稍松,妲己却也没再去看他了,从侍女的手里抱过慕容娇,她微微垂着眸子,雪慢慢下大了,雪花纷纷扬扬,飞舞着,跳跃着,渐渐将一行魔修的身影湮灭。
只留下被冰封的男女四人立在原地。
合欢宗同南炎域远在南北两端,若是寻常修士,最短也要两年时间才能走到,然而大乘的修者翻手之间就能数个来回,一回到合欢宗,妲己就让人把慕容娇送到了执法堂。
慕容凤早年经历坎坷,脾气时好时坏,喜怒不定,执法堂虽然连连叫苦,但也不敢对少主网开一面,生怕就此招了宗主的不快。
放下慕容娇,就剩了一个江不越,他倒是自在得很,发觉妲己并未束缚他行动,他也就缓了几分,甚至进到大殿之后还温和不失礼节地打量了一下殿中的模样,对着妲己微微行礼,
江不越早前听过慕容凤的事迹,当时只是惋惜几句,并未挂在心上,如今再看,却又有几分异样的情愫在心头蔓延开来。
这位数百年间风头最盛的高阶女修有着不下于传闻中的倾世美貌,一身威压深若寒潭,江不越听人形容美貌女修,多的是以天仙作比,然而眼前的女子却不同,寻常之美只是让人移不开眼,真正的美到极致,却是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