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尾鱼
时间:2017-10-02 17:32:27

  柳七满脸堆笑:“这是当然,你们尽管放手去干……这位兄弟,我会帮你们照顾好。”
  他目光落在肥唐身上。
  肥唐打了个哆嗦,这酒桌上,就他份量轻,他满以为,自己会是从头到尾都不被想起来的那个……
  他嘴唇发干,仓皇地看左右,昌东皱了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叶流西忽然叫了声:“昌东!”
  她把餐碟递出去:“帮我夹根羊排,我够不着,要大的。”
  昌东欠身,拿筷子帮她拈了一根,大的羊肋排骨,洒满了颗粒孜然和鲜红的辣椒粉。
  叶流西接回来,一手餐刀一手叉,切肉剐肉,刀叉碟子碰得咣当作响。
  这一桌子,只她一人动餐。
  吃得旁若无人,后来嫌刀叉费事,索性上手拿。
  肥唐看出点端倪来了,觉得叶流西是不想昌东帮他讲话。
  “西姐……”
  叶流西头也不抬:“叫我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自己长嘴自己说,自己都不吭气,别人上赶着着什么急?还没吃呢,就撑着了。”
  说到这儿,斜乜了一眼昌东。
  昌东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嘴角,她伸出手指去揩,全是辣椒粉,顺势舔了。
  一桌的人,都知道她话里有话。
  肥唐也知道,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柳七,说:“我不想待在这。”
  柳七不动声色:“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肥唐头皮发麻,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再看到叶流西拿餐巾擦手,忽然就来了勇气,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吼:“不要你照顾,我不想待在这!”
  柳七目光一冷。
  高深脸色一沉,手攥成拳,胳膊上肌肉贲起。
  丁柳斜着眼看肥唐。
  而昌东看叶流西。
  叶流西放下餐巾,慢条斯理:“七爷,肥唐确实不适合待在这。”
  “你既然喜欢摸人的底,那摸过他的吗?肥唐生在西安,古玩世家,破铜破瓦,到他跟前,看看样式,掂掂轻重,就能说得出朝代、值多少钱。我记得……”
  她看肥唐:“你是西安文物鉴定评估委员会的高级会员是吧?”
  肥唐说:“去年……才加入的。”
  说这话时,他都不敢抬头:他头一次听说西安还有这么个委员会。
  叶流西看柳七:“七爷不是想找硬货吗?这一趟如果没有行家,就是一队瞎子出马……到时候,我们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当破铜烂铁扔掉,捧回一堆花哨但不值钱的,七爷可别怪我们啊。”
  ……
  柳七沉默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来来来,喝酒,酒肉朋友,不喝酒吃肉称不上朋友,咱这就算谈妥了……”
  昌东打断他:“七爷,还有个事。那个叫神棍的,你现在还有联系吗?”
  柳七说:“那怎么可能啊,就他一个人,神经还不正常,能走出罗布泊,那是亏得有我一路同行,他要真作天作地,又去那些凶险的地方,指不定死多少年了。”
  “那分开的时候,就没留什么联系方式吗?”
  毕竟一路同行的交情。
  “留了,到了哈密之后,说是为了纪念这段旅程,拉我专门去照相馆拍了张照,他没手机没电话,在照片背面给我写了个QQ号码,我没加过,不过照片还在。”
  “那麻烦七爷帮忙找一下,我试着联系一下,他记了那么多故事,未必全都给你讲,也许关于鬼驼队、皮影棺,还能问到点什么。”
  ……
  酒到中途,昌东去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流西也在洗手台前洗手。
  昌东过去,开了另一个龙头,又往手上搓了点洗手液,低头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叶流西抽了张纸巾擦手,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你呢?”
  老酒楼,除了包厢,其它地方的灯光都昏暗,灯下看人,还是在模糊的镜面里,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柳七还是挺照顾丁柳的,那个高深随行,应该是专门保护她的。”
  叶流西嗯了一声:“高深跟丁柳的关系不一般。”
  昌东抬头,目光和她的在镜子里相触:“怎么看出来的?”
  “高深进屋之后,基本目不斜视,只有几次例外,都是去偷瞄她,不过丁柳好像根本不在意,看肥唐都比看他多。”
  “偷瞄能说明什么?”
  “管不住心,都是从管不住眼开始的。”
  ……
  两人往回走,经过一个没人的包厢门口时,昌东忽然止步,然后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叶流西噤声。
  这包厢门半掩,里头一片黑,明显没人,却有淡淡烟气飘出。
  顿了顿,有人说话,是丁柳的声音。
  “你觉得,这两人难搞吗?”
  有个男人回答:“七爷说,都是厉害角色,让你客气点,别乱来。”
  昌东直觉这应该是高深。
  丁柳鼻子里嗤笑一声:“我干爹嘴上说得好听,我才不信他会让别人从他碗里分饭……那个昌东,和那个女的,是一对吗?”
  高深沉默了一下,说:“可能吧。”
  “是一对就好办了,想让情侣反目,太容易了。”
第39章 司马道
  出发定在三天后。
  柳七有足够的人手,哈罗公路下去这一段路又好走,昌东画了地图,在白龙堆附近一处要了补给点:水、汽油、食品等,每周补一次。
  这样就把越野车从物资载重里解放出来。
  昌东在车里加多了水箱,另外装了加热器,配了车载淋浴头,只要节约用水,基本能解决洗澡问题。
  肥唐的车不太实用,好在哈密距离柳园不远,请柳七的人帮忙退了车,另要了辆江铃,除了驾驶座,车里几乎拆空,装了车床垫,车内顶安了拉索挂环,可以用隔帘按需要拆隔出空间。
  工程就在酒店隔壁的汽配店进行,昌东带着肥唐长时间驻场,叶流西则像个领导,每天都来看进展,且越跑越勤,昌东估计她是闲的——拿到柳七的钱之后立马不打工了,人生的意义简直失去了一半。
  第三天中午改装收尾,昌东拿她给车子做检验。
  布帘拉下,示意她躺平:“舒服吗?”
  叶流西躺了一会,她右手边靠车,左手边是布帘:“我左边睡谁?”
  “我。”
  她提建议:“我们俩之间,应该焊个铁栅栏。”
  昌东伸手拉她:“给你买个铁笼子要吗?”
  叶流西借力起来。
  又去试淋浴器。
  莲蓬头从车里递出来,管上有吸壁,可以固定在车上。
  一揿开关,水头哗哗的。
  “多久能洗一次?”
  “一周,一次不能超10分钟。”
  叶流西想了想,没找茬:在那种地方能有这样的用水,很奢侈了。
  ……
  中午,在酒店餐厅订了简餐自助,肥唐让两人先去,说是自己先回房洗澡,迟点到——他一上午钻了几趟车底,脏得不能看。
  昌东和叶流西坐了张四人桌,食客不多,隔得都挺远,偶尔传来刀叉相碰的声音,不扰人,倒挺悦耳。
  叶流西先吃完,刀叉一搁,长长叹了口气。
  昌东眼皮略掀:“怎么了?”
  “食不下咽。”
  昌东抬起头,目光在她面前的碗碟上一一扫过。
  “流西,食不下咽多用于心里有事吃不下饭,你这种吃撑了的,用这词不合适。”
  叶流西身子一歪,以手支颐:“我们就要被拆散了,你还没事人一样。”
  昌东说:“我们跟柳七也好,丁柳也好,都是初步接触,没什么了不得的矛盾,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也不可能计划什么步步为营的阴谋。”
  “丁柳是小姑娘,看到柳七给我们脸,心里不舒服,想在干爹面前求表现,自以为什么都能做成,她想搭台唱戏是她的事,我们不搭理就行……”
  说话间,肥唐托着餐盘过来了。
  昌东看着他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联系上神棍了吗?”
  三个人里,只有肥唐玩qq,柳七号码给过来之后,理所当然交给他跟进了。
  不说还好,一说肥唐一肚子气。
  “发了几遍朋友申请,太高冷了,都没通过。”
  “是不是弃号了?”
  “不是!”肥唐连连摇头,“有一回搜他,我看到头像亮来着。”
  他发牢骚:“签名也怪里怪气的,什么‘为了解放不吃鸡’,东哥,这人是不是活在旧社会啊,咱们都解放多少年了。”
  “也可能是号码易主了……你好友申请怎么说的?”
  “就说我是柳七的朋友啊。”
  昌东沉吟。
  这神棍,如果真如柳七所说,走遍大江南北,寻访奇人异事,那这么多年下来,经历的奇事和积攒的故事都不会少,柳七当年,不过是个捉蛇的,对神棍来说,还真算不上特别,他未必还记得。
  “这样,你再发一条,就说你在玉门关外,白龙堆里,挖到一口棺材,里头是穿着唐装的皮影人,一共九个,再把那首‘披枷进关泪潸潸’的歌谣也发过去,一条写不下就分两条发……他再不回复,就算了。”
  十多年了,难说一个人的爱好会不会发生改变。
  但如果神棍还是一如当年,有着为了一个传说故事就跟老人家比手画脚交谈一整天的耐心的话,应该……会回复的。
  ——
  第二天早10点,两拨人在天山客酒楼门口汇合。
  丁柳那头两辆车,一辆是吉普指挥官,这车身躯庞大,线条锋利,在某些玩家眼里,仅次于悍马,另一辆车普通,只是跟过去认路,方便后续送补给。
  昌东车子开近,并不停,只揿下窗子,手臂招了招示意跟上,然后直接掉头上路。
  肥唐紧跟而上,后视镜里,对方的两辆车明显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驶上来。
  叶流西看昌东:“都不说下去打声招呼?”
  “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累。”
  他专心开车,目不斜视,帽檐在眼睛周围打下阴影,下巴周围,仔细看,有淡青色的胡茬微冒头。
  叶流西说:“你该刮胡子了。”
  昌东伸手摸了一下下巴:“今天刮,明天长,男人胡子比头发长得快……看起来别扭吗?”
  他转头看了叶流西一眼。
  叶流西摇头,目光下意识避开,感觉有些微妙:她觉得这样刚刚好,不知道摸上去什么感觉,应该会微扎,如果蹭磨脖颈的话真是要命……
  她有点不自在,伸手去理头发,指腹蹭到耳根微烫,赶紧拨头发盖住。
  车里忽然有点闷,叶流西说:“停一下吧,下去透口气。”
  昌东靠边停车。
  叶流西下了车,拿手扇风。
  头车一停,后面一长溜的都停了,那辆吉普指挥官这才找着机会往前超,估计一路前不前后不后的,憋屈坏了。
  肥唐从车窗里探出头:“西姐,怎么停车了?”
  叶流西没好气:“热!”
  “不热啊。”
  叶流西摸起块石子,作势要扔,肥唐的脑袋倏地缩回去了。
  吉普指挥官跟昌东的车并肩停,叶流西听到开车门的声音,转身去看,愣了一下。
  里头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皮肤白净,清汤挂面,眼睛细而略弯,眼尾稍长,笑起来挺勾人,穿白色粗针毛衣,黑色牛仔裤,脚蹬白色板鞋,头发上还别了个带黄小鸭头的亚克力边夹。
  和周围的一切,荒凉的公路、贫瘠的戈壁山,还有粗犷的车驾,格格不入。
  她跟昌东说话:“东哥。”
  居然是丁柳。
  昌东嗯了一声。
  “早上怎么都不停一下?我干爹还准备了鞭炮,我们这儿的习惯,出大远门前放挂鞭,吉利。”
  “赶时间。”
  丁柳倒是知情识趣,看出昌东冷淡,笑了笑,缓缓关上车门,叶流西注意去看高深:他明显松了口气,舔了下嘴唇,又拿手背蹭了蹭人中。
  昌东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搭台唱戏,戏里戏外都起波澜,想不搭理还真挺难的。
  她坐回副驾,昌东候着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手台里忽然传来肥唐的声音:“东哥,停停停……神棍回消息了。”
  ——
  神棍的消息其实回得挺早,但估计是这一路信号不大好,收发有延迟,加上肥唐一门心思开车,没怎么看手机,所以直到现在才看到。
  那条消息是:别管它。
  肥唐有点忐忑:“东哥,什么叫‘别管它’啊?”
  昌东说:“问他为什么。”
  “没法问啊,这里信号不好。”
  “你上我的车,咱们往回倒车,哪信号好在哪问。”
  神棍一定知道点什么,否则不会回答“别管它”。
  头车忽然又掉头,高深有点恼火,探出身子时,昌东的车恰好和他擦身,速度放缓,以便肥唐上车。
  昌东揿下车窗,说了句:“想省事就在这等,我们还回来;不放心就跟着,你随意。”
  高深咬牙,正想打方向盘,丁柳说了句:“这是玩儿我们呢,就在这等,我们又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她嘴里衔了根烟,低头,咔哒一声,火苗自手里的打火机里窜起,舔着了烟头。
  高深在后视镜里看见,犹豫了一下,说:“小柳儿,你少抽点烟。”
  丁柳吸了口烟,过了会慢悠悠吐出:“关你屁事。”
  ——
  昌东一直退到土屋铜矿附近,这里的柏油道黑蛇一样在褐灰色的戈壁里延伸,矿区深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剥采矿石腾起的烟尘像绽开小型的蘑菇云。
  灰土太大,昌东把车窗都关死,隔着玻璃,能看到泥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车前盖上飘落。
  又一条消息进来:很危险。
  昌东拿过肥唐的手机,编辑消息发送。
  ——可以电话说吗?
  那头回过来一串手机号码。
  昌东很快拨过去,点了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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