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哭着跑到了丞相府。将事情详详细细的叙述一遍,慕毅就被当做救兵搬了过来。
他到月霞殿去劝穆颜,可哪里知,这根本是火上浇油。
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她也只是哭。哭到眼睛通红,肿得像个核桃还是不罢休。
“陛下,也不说是因为什么...正值多事之秋,您还如此任性?”
穆颜委屈道:“是呢,孤这是任性。孤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还是被你讲做任性...孤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慕毅握着她的手,尽力笑道,“为这江山社稷,陛下不可不忍。”
穆颜心力憔悴:“孤现在觉得,孤是个工具,用来治国,用来笼络贤才。而丞相则是修理这工具的人,细心备至,却也不是为了工具而修理的。”
慕毅愣住了,他哑声道:“这是何意?陛下在怀疑臣窥视陛下的江山?”
穆颜干笑两声:“想哪里去了。只是觉得...你并非来对孤这个人好。而是因为这个身份,你不得不。”
“怎会如此讲。”他无奈,“又在胡思乱想。”
穆颜抹抹眼泪,索性不再讲这事,而是道:“是么。那算了。跟孤说说今天都有什么事情吧。”
慕毅看着她。这娇小的身体里,装着旁人放不下的事。幼年无父母疼爱,长大却还要为天下奔波劳碌,本是要安逸的时候,只因这身份,让她没有喘息的余地。她其实,真的愿意做这帝王?费力追求的,不只天下的安康,或许还有几分她自己的生活吧。
慕毅垂手揉了揉她的发,轻声答了句:“诺。”
自那之后,穆颜变得更加勤奋。大殷国本就是富庶之国,经她调理,变得更加无可比拟。
先帝在世之时,灭了两国,再加上她在位时灭的齐国,共有三国收入殷国囊中,剩下三国虽强盛,但也不足为惧。天下一统,她势在必得。
几月过去,天气渐凉。秋风飒飒,吹断人肠。
穆颜正在园中闲逛。忽然道:“馨儿,前方可有琴声?”
南门馨竖起两只小耳朵,仔细听了听,道:“确实有。乃七弦琴。”
穆颜暗念:“原来是七弦琴。”
“陛下要去看看吗?”
“好。”
风起云扬。前方角亭上的白纱,一如天空中飘缈的白云,慢慢飘扬,多了几分静谧的味道。修长玉手翻飞,琴弦颤动,音音如诉如泣。
穆颜望着那男子,看他双眸紧闭,神情悲仓,一时不忍打扰。
狂风大起。琴声急转,如金戈铁马飞临战场,声声号角,句句衷肠,铿锵有力,慷慨激昂。他白衣任嘶啸狂风撕扯,身姿直立不倒,宛若青松。
云淡风轻。琴声悠然而止,带了几分喜味。整个乐曲一气呵成,闻者莫不惊恸。
穆颜神情怔忪,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白衣男子双眸睁开,幽幽深蓝,似空似水。
她忽得想起了,这是齐国的质子。齐国贵族,眼色皆为深蓝。十年前,齐国国君为自保,将皇子送来,以表诚意。但那已经是父皇做的事了。之后自己继位,向众臣表示她绝非善辈的第一项大举,便是灭齐。
竟忘了,这里还有个齐豫。
穆颜淡然一笑,玩意大起,于是轻拍手掌。
齐豫猛然回头,看到她,皱了皱眉:“何人?”
南门馨刚想回答,穆颜变给拦下了:“琴优,音优,人亦优。”样子像个十足的流氓。
齐豫双眉紧锁,将她扫视一番,见她穿戴不俗,侍女等级颇高,疑惑道:“难道,是当今陛下?”
穆颜道:“你当是就是。不是便不是。”
“罪质担当不起。”
穆颜上前几步,在他身旁坐下,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也是十分难得的容貌,俊朗非常,尤其那双幽蓝色双眸,怕是世上只有这一人,能有这般清澈的的蓝眸了。
齐豫正要起身,却被她拉了回来。
“孤又不是怪物。你那么害怕做甚?”
“区区亡国皇子,怎能同当今陛下平起平坐。”
穆颜听出些不快,笑道:“孤喜欢你的琴声。平时偷的浮生半日闲,听上几曲,不也很好?曲似天上有,唯豫而已。”
齐豫只好道:“陛下想听什么?”
穆颜含额,嘴角轻扬:“古曲《凤求凰》”
齐豫好似在回忆琴谱,过了半晌,才放下双手,悠悠弹出。弦动,穆颜轻声唱和四海求凰的名句,意境悠远。
歌声随琴声飘远,穆颜也沉浸在乐曲之中,心中感慨万千。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敢我思使余悲。”歌声停,琴声落,穆颜这才惊觉泪水流了满面。
她笑着抹眼泪,轻声道:“失礼了。”
齐豫扬起袖子,为她试去泪水,道:“陛下思慕之人,想必并非这凤求凰,而是求不得罢。”
“舞乐之人心,映于琴上。听乐之人心,叹于面上。”她看着齐豫,“此地荒凉,四下无人服侍,不如随孤回宫,孤自会善待你。”
齐豫道:“陛下何意?”
穆颜半开玩笑的样子,笑道:“孤封你为君。可好?”
齐豫冷声道:“陛下折煞罪质了。”
穆颜轻笑:“居人篱下的感觉自然是不好,何况孤还是女子。但孤是天子,你觉得你的反抗有用吗?”
齐豫轻蔑一瞥:“没想到当今天子也是淫/乱残暴之人。”
穆颜道:“淫/乱?残暴?天下没有比这话更有趣的了,你在街上随便抓出个人,问问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定会说千古明君。”
他露出轻蔑的神色,丝毫没有惧色。
“别瞎想。”她拍拍衣服,“孤不过找个理由把你弄进宫来,想听个曲儿罢了。”
齐豫闻言,硬生生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以后常笑笑。孤欠你的,孤会还的。”穆颜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成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夺你江山,但也善待齐国百姓,成王败寇,代代如此。”
穆颜说完,就迈出角亭,搭上南门馨的手,慢慢远去。
穆颜就知道,上朝说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关于纳齐豫为君的。
“陛下,三思啊!”
三思你个头。穆颜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爱卿啊,那又怎么了,齐国已灭,国君已死,他顶多就是亡国之子,成不了气候的。”
礼部侍郎老泪纵横:“陛下啊,是臣选的青年不和陛下口味?还是臣等做错什么惹得陛下不开心,陛下要如此气臣等啊!”
慕毅幽幽道:“臣也觉得不妥。”
诸位老臣一下来了动力,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朝殿好不热闹。
穆颜狠狠拍桌:“丞相倒是说说,有何不妥!”
慕毅道:“既是亡国皇子,本应该斩,陛下留他到现在,便是对他仁至义尽。如今还能得此殊荣,实在不妥。”
穆颜心里难得烦乱:“此时已定。如今烽烟四起,其他三国虎视眈眈,想必诸位爱卿的心思不是全放在孤的后宫上了罢。”
“臣有事要报。”一人忽然朗声道。
穆颜道:“说。”
“司马大人治理明河进行顺利,湖已挖成。”
穆颜笑逐颜开:“诸位爱卿听到了吧,孤用人无错。”
众人应和几声,谁也没料想到这位文弱的新科进士如此能干。
这时王婉仪忽然道:“陛下,臣有事要报。”
“何事?”
“臣同廷尉大人彻查私盐一案。涉及人员一百一十六人,其中了解濮阳侯预意谋反而包庇者十七人,贪钱者七十人,其余皆是将盐无意间卖到各国的中间人。”
“既如此。严惩不贷。不知情者,酌情处理。”
“诺。”
如今私盐一事终于完案,明河水患也是将要处置完毕。剩下的……就是攻打幽国了。几月前,西门翰便来报说幽国储蓄实力,正准备发作,不可长留。
幽国实力难测,乃是心头大患,如今国内诸事安定,解决幽国便是头等大事,管他纵横联合,先打他个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
第6章 七弦
穆颜退去沉重的龙袍,趴在案上拍着肩膀。
她正无聊,于是喊了一声:“豫?人呢?”
“在这。”齐豫抱着一长盒从内室走出来,弄得满身灰尘。
穆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你怎么弄成这般?去钻洞了?”
齐豫脸色微红:“我去拿古琴了。”
他仔细小心的将长盒放在地上,打开之后,又将里面的琴抱了出来。
“千古遗音。”他难得面露欢喜,“没想到竟在殷国!”
穆颜看琴,含笑道:“喜欢便送你了。”
齐豫像个孩子一样道谢,双手抚摸着琴身,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齐豫问道“现在我便弹奏一曲?”
“自然乐意。”
他将琴放在案上,手指转动,琴声悠扬。
那把千古遗音,其实是她想送给慕毅的礼物。她听说慕毅爱琴,便煞费苦心的到各国寻找良琴,花了一年时间,才将这千古遗音买来。可是他再也不弹琴,送也无用了。
齐豫仍是白衣,好似当年的子渊。
她伸出双手,从他背后,绕至腰间。琴声有些凌乱,不过只是一瞬。
她贴着他的后背,低喃:“你真不想做我的御君?”
齐豫淡淡道:“陛下。莫开玩笑。”
她也觉得有些不妥,慢悠悠松开双手,抓起一张奏牍。
气氛有些尴尬。穆颜只好率先开口。
“豫。有不少大臣上疏,要孤废了你。”
“是么。”
“你倒顺其自然。看看,一般都是这件事。真不知道这些老臣是怎么想的。”她将奏牍甩到一边,“还怕你吃了孤不成?”
齐豫道:“毕竟你还是未曾嫁人。”
穆颜笑道:“原来忌讳的都是这个。你好好弹,孤就赏你。”
齐豫苦笑:“赏我又有何用?不过监下囚。”
穆颜拍拍他的背:“你是孤的宠君,那里是监下囚?想开些。”
“陛下想开了吗?”
“孤?”穆颜感到奇怪,问道,“孤有什么想不开的?”
齐豫道:“没什么。”
穆颜笑道:“你是可以放下的。毕竟,你的人生可以再开始。可孤不行了。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最后撞死在墙上。”
“陛下的思路果然与常人不同。”
“与常人一样,还算真龙天子吗?”
“可我看着,陛下不过是只雏鸟罢了。”
“雏鸟?是么?”她轻笑,“何以见得?”
琴声止。
“陛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事,并非您看的那样简单。有些事,眼睛看到的,与心里感受到的,是不同的。”
穆颜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那我宁愿相信我自己。”
齐豫无奈,撩拨着简单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