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将它稳住，用房间里的湿毛巾将指尖擦干净，把小狐狸给她的卷轴拿出来，在灯光下展开。灯笼鬼安静下来，一般负责地照明，一边做好打算，决定以后只要有它在的时候，一定要多提醒江雪一些。
第61章 狠心
江雪看了几行，试图了解更多的事，然而脑子还是静不下来，那些字看在她眼里，从脑中绕一绕，就不知飞向了哪里。
江雪将卷轴收起，沉默地坐在桌边，陷入了茫茫思绪之中，灯笼鬼安静地陪着她。过了很久之后，江雪忽然带上它，前往了黑湖。
当庞弗雷夫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看看她的状况时，病房已经空无一人。
而在黑湖湖边，江雪将所有参战没参战的式神都召唤了出来，一时间到仿佛很热闹。
如果没有那样令人窒息的沉默的话。
式神们都没有说话，只有鬼女红叶出来时喊着晴明晴明，被江雪直接泡到了黑湖里。红叶已经是鬼，不存在呼吸，放在水里不会死，却能减弱噪音。
式神们出来之前有过很多的担忧和猜测。如一目连，阅人无数的他从江雪当时的表情中就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如萤草，担心江雪有没有出事。如鲤鱼精，坚持不肯相信一目连的话，还因为反驳时态度激动被龙吓唬了一顿。
鲤鱼精是相信江雪的，相信江雪能让局面转危为安，相信她能带着所有人平安无忧地走下去，相信她的温柔和美好。
然而和江雪形影不离的荒川之主不见了，江雪脸上的表情一点不见放松和欢乐。原本只是显得冰冷的人，如今真正冷肃起来，和她最初被召唤而来时见到的江雪仿佛是两个人。
鲤鱼精出来之前憋了满肚子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江雪并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一目连那样善良的毫无杂质。
一目连沉默着一语不发，大家仿佛集体吞了哑药。江雪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看着站了一圈的式神，第一个开了口。
“我们回返了魔法世界，荒川之主没能一起回来，他与那些村民大约都凶多吉少了。”
灯笼鬼碰了碰江雪的手，仿佛在安慰她。
“我会尝试能不能再进那个世界，在此之前，我需要足够的战力。”江雪看着眼前的各个式神，“我不打算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所以我今天把你们聚齐了，如果有谁不想出战，今天就做个了断。”
鲤鱼精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向了不断波动的黑湖水面。
江雪把鬼女红叶提了出来，“你说过，没有晴明宁愿去死。按现在的状况，也许有一天我能进去那里，也许永远不会到达那个世界。”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死，或者等。”江雪扬起手，她的袖角在夜风中微微抖动，“你选哪个？”
“江雪大人！”鲤鱼精震惊地叫出了声，“不是说，不是说不会这么做的么。”
“我以前不忍心。”江雪垂下眼，“但那只是推己及人，我以为我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其实只是互相折磨。我不愿意让她死，我以为自己再做善事，可是她说的，明明是更愿意去死。”
鬼女红叶这时候不再呼喊晴明的名字了，她安静下来，不再歇斯底里，身上真正表露出了风华绝代的气质和气场。扬起脖子，等待着江雪杀死她。“阴阳师都是这样的，小鲤鱼，寄希望于他们能发善心本来就是错的。”
她的声音娇娆，即使面临死亡也没有嘶哑走调。
江雪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到鬼女红叶面前。“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漂亮。”
她的手摸上鬼女红叶的脸颊，触感柔嫩又光滑，比起她这幅新生的躯体也不遑多让。“善心吗？鬼女红叶，你这样的美貌，是吃了多少人得来的，你有没有发过善心？”
鬼女红叶笑了起来，眸光流转之间，美艳不可方物，“真是伶俐的口齿，可是人类本来不就是妖怪的食物吗？我处置我的猎物，有什么不妥呢？”
“所以你因此毫不愧疚地享用人类血肉，即使你也曾为人身？”江雪放开她的脸，“那么身为阴阳师，我处置你以增强实力又有什么问题？你也不过是我的战利品。”
鬼女红叶冷冷地看着她，“就算真是战利品，我也不是你的战利品，你根本不配驾驭我！”
退去了那层求晴明而不得的癫狂和痴迷，她真正体现出漠然和骄傲的一面，不免让人惊觉，原来能为晴明献出一切的红叶，也是有傲骨可言的。
江雪却已经不在意她是不是有骄傲，“好啊，我们可以打一架。”
“以我现在贬损成这样的实力吗？”鬼女红叶瞥起眉，“真是打的好算盘呢，可恶的阴阳师。”
“你嫌弃这不公正？”江雪的指尖凝结出灵力，“那些被你吃掉的人，你有没有顾忌他们的实力不如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给他们利剑和神器，他们也能杀死你呢？”
“这不是一回事。”鬼女红叶摇头，“你不要偷换概念。”
“不是一回事吗？”江雪捧住了她的脸，“你不就是用他们的血肉化作这张脸，用这张脸去邀买晴明吗？那个将你衰减到这种状态的存在也是一样，用你，来奖励我。”
鬼女红叶不说话了，她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最后看向江雪，“我说不过你，或许本来我就不应该说这些。”
她语调顿挫间自有幽怨，脸上神情更加楚楚动人。江雪想，大概她要是男人，是绝对舍不得这样杀死她的。
其实即使是现在，她心中亦残存着一丝不忍。
然而如刀的灵力，还是冲着鬼女红叶落了下去。
“江雪大人！”鲤鱼精的三观看起来已经快要完全崩塌了，“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了么，不能……不能……放了她吗？她这样被强制召唤来，已经非常可怜了，还要……在杀死她吗？这样也太坏了！”
“我要怎么放她？”江雪看向漆黑一片的城堡，“在这里放了，然后看着她进这座城堡猎食？那我这样的善行，会不会转而变成让更多人痛苦的恶行，那时候我坏不坏？”
江雪的手落在鲤鱼精头上，“到现在这步，好和坏又有什么意义。我曾经留着她不杀，我以为那是善良的。实际上她依然痛苦，而我没有长进的实力，最终也导致了我没有救出我真正觉得更应该救的人。”
“我其实已经想不明白了，我到底是善良，还是愚蠢。”
鲤鱼精答不上来，泪水急的在眼睛里打转，她总是开朗的，可是这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开朗起来了。
一目连却忽然开口道：“如果真的没有意义，你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么多话，你可以直接动手的。”
江雪咬住了嘴唇内侧的肉，勉强维持着自己不要露出更多痛苦和迷茫的神情，腥气在她口中蔓延。“我不知道。”
她举起手，“但是……我不想再做咸鱼了。”
她携满灵力的手，刺在了鬼女红叶身上。
第62章 新雪
江雪的灵力只刺进了浅浅的一点，一直没说话的萤草拽着鬼女红叶的衣服将她向后拽出一大截距离。江雪的腰被鲤鱼精抱住，身体能感受到水汽带来的明显潮湿。
袍子后面被鲤鱼精的眼泪浸湿了一小片，比别处更湿润，却更滚烫。“江雪大人明明也不喜欢那样，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啊！”
江雪不知道鲤鱼有没有眼泪，不过身后的鲤鱼精显然是有的，而且这眼泪和人类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鲤鱼精在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手上的力气很大，再怎么天真可爱，到底也是个妖怪。即使不擅长争斗，基本的武力还是有的。这样抱着江雪，叫人轻易挣脱不开。
江雪的手扣在她颤抖的手臂上。这些时日或甘愿或不愿的历练并非白费，只要江雪肯下手，鲤鱼精不单要松手，还要留下永远也消不去的后遗症作为训诫。
江雪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硬拽开扒着她不放的鲤鱼精。如果这么做的是鬼女红叶，她可以下手，可是鲤鱼精和鬼女红叶又怎么会是一回事。
“那么，你有办法可以两全其美吗？”江雪握住鲤鱼精的手，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期待。
鲤鱼精说不出。
要想出一个完美结局，不能伤害到的又何止两方，现在的处理方法不就是两个人都接受的？哪怕只是成全红叶和江雪，那样的主意鲤鱼精都想不出来。似乎只有死亡，才是能让鬼女红叶和江雪都能接受的提议，才是那个完美结局。
可是哪里不对。
如果真的两人都满意，她们为什么要争论那么久，江雪为什么不开心，鬼女红叶也没有哪里愉悦。
鲤鱼精脑子都乱成了一碗鱼片粥，最后看向了鬼女红叶，“那个晴明大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难道不能不再为他吃人吗？”
“哪怕我不再吃人，她也不会放过我的！她要的是力量！”
“你不做到又怎么能知道呢！”
江雪和红叶都沉默着，红叶静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晴明大人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她是如此的执着。
再看江雪，虽然仍有迷茫犹豫，却也不肯像当初那样退让了。
鲤鱼精看向其他人，“大家……大家有办法吗？”
蝴蝶精没有说话，眉头纠结起来，不知道怎样才能带大家脱离这样的困境。
夏获鸟垂在地上的焦黑羽翼轻轻动了动，难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亦不知如何取舍。
剩下的式神也都没有说话，就在鲤鱼精快要绝望的时候，萤草开了口，“这段时间，我也和霍哥……霍格沃茨的人有过交流。”
她念地名时很古怪绕口，显然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名词发音。
意识到语言交流的不便之后，萤草也像荒川之主那样开始了英文的学习。霍格沃茨不乏才华横溢的人，或者别的什么种类。她就认识了几个精通语言的生物，学习了很多日常的基本用词，他们会教她，还会用她的语言来陪她聊天。
“他们和我聊天的时候，跟我说过很多巫师的事。”萤草看向鬼女红叶，“比如说，记忆咒，还有不可饶恕咒里面的……一种。”
江雪猜测萤草想说的是夺魂咒。
“杀掉鬼女红叶不值得，她适合面对那种战斗。而相对的，变成食物的价值并没有那么高。”
鲤鱼精显然没听说过这些咒语，疑惑又期待地看向萤草，“记忆咒？”
“可以清除，或者修改红叶的记忆，这样的话，就不用杀死她了。”萤草对着鲤鱼精露出一个微笑，“这样就没有人会死了，对不对？”
鬼女红叶的态度激动起来，“哪里都……啊！”
蒲公英落在她的背上，鬼女红叶倒下去，虚弱地说不出话。凭她基本没有增长的状态，根本挡不住二星满级的萤草轻轻一叮。
萤草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没有让她说完——今岁的花，哪怕与去岁长的一模一样，开在同一个地方，也不是昨日之花了。
花如此，人亦如是。
“如果江雪大人同意的话，我可以带着鬼女红叶去翻倒巷。”萤草拽着蒲公英，笑容和软，眼神坚定，“我会带一个全新的红叶回来。”
鬼女红叶在挣扎。
萤草知道。
江雪的表情有一段时间的凝固，她走到萤草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萤草眯眼一笑，“我知道。”
这意味着，她将亲手将红叶的存在抹杀。
萤草抱住了江雪，她刚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还可以被江雪抱在怀里。然而她现在已经长到江雪的胸口那么高了，江雪已经没法再那么抱她了。
萤草很喜欢那样的怀抱，好像被阳光包围着，温暖又安全。然而现在这样，也很不错的。
萤草在江雪怀里蹭了蹭，很温暖和柔软，假如能将阳光搂在怀中，应该就是这种滋味吧。她的阴阳师从来不像首无或者红叶嘴里的那样，她不冷酷，不厉害，总是心软，好好增强实力的机会也会放走，会为了根本与她无关的事情而流泪自责。
如果这就是江雪嘴中的咸鱼的话，那么她很喜欢咸鱼。
因为——她是这么的喜欢江雪啊。
“没事的。”萤草抱着江雪，小小声地说了出来。
所以没有关系的，她可以挡在江雪前面，为她做一切她会感到痛苦的事情。她本来就是江雪的式神，应该为她分担痛苦。
她是她手中的剑，掌中的刀，为她劈开一切荆棘险阻，为她荡平所有痛苦磨难。
江雪可以一直善良下去，可以一直无忧无虑下去，可以不去面对所有会令她改变的事。
没有关系的。
因为，她会永远挡在她面前。
如果她的大人是雪，她会小心翼翼地把这捧雪护起来。风无法带走，泥无法沾污，一切伤害雪的东西，她都会拒之门外。
她会保护大人永远洁白如新雪。
只要还有她萤草一日在。
第63章 花或树
江雪被萤草抱着，脸上的神情微微软化。萤草的身体软软的，还带着一点隐隐的草木气息，在她怀里轻轻地蹭。江雪用手去揉她的发丝，焦灼的内心被这样的柔软所抚慰。
“这个主意很好。不过……”江雪呼出口气，对着萤草露出一个幅度不大却暗含温柔的微笑，“我来就好。”
她抱着萤草，轻轻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收回了式神录。怀里的温暖乍然消失，江雪直起腰，看向了鬼女红叶。
江雪脸上温柔的弧度消抹了，寒冷若坚冰。
萤草是她手中的兵刃，是她对敌的器，更是一直陪伴关心她的人。不，最后这一点，也许叫生灵比较准确。
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端坐着，看萤草揽下一切她不愿意做的事。有些事情她不喜欢，萤草难道喜欢吗？明明连打架都抗拒，到现在却主动要求做刽子手……江雪心里半是柔软半是酸楚，更加觉得她这个阴阳师当的太过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