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看着卫雪玢把衣裳剪好了,何玉华仔细的把料子拿包袱皮儿给裹好了,才又拉着卫雪玢坐下,“我今天可是有正事儿跟你说呢,叫你这一打岔,差点儿忘了。”
“啥事?”何玉华这么一正本经的,卫雪玢不免好奇起来。
“是有人来打听你啦,”想到过来打听卫雪玢的人,何玉华忍不住满脸的笑,“你猜猜是谁?”
洛平人这个“打听”是有特殊含义的,卫雪玢有些不好意思,“我猜这个干啥?不管是谁,嫂子你可别应许啊,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没其他的念头。”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这次脱粒机能卖上一批,不说大卖,起码能叫厂里有所结余,他们也好有闲钱把自己的机械厂给建起来。
何玉华嗔了卫雪玢一眼,这闺女性子真急,“你还没听我说是谁呢,拒绝啥?嫂子知道你叫那个姓朱的诓了,心里缓不过劲儿,但是雪玢啊,人得往前看,你现在不是过的好好儿的?我是你亲嫂子,我能跟你说,那肯定是对方没一点儿毛病,”
她都准备叫卫广良去找卫雪玢呢,没想到这人儿就来了,可见两人是有缘份的,“你先听我说完,中不中咱再商量,”
何玉华跟卫雪玢提的是她们厂同事的儿子,中专毕业之后就安排在他们印染厂当技术员,在何玉华看来,父母双职工,自己又有文凭,关系人家没结过婚,这样的人人家配自己小姑,真是足足够了。
卫雪玢耐着性子把何玉华的话听完,她倒没有挑剔别人的想法,“嫂子,我真的没有再找的想法呢,也不能耽误人家不是?你把这事儿回了吧,我不想再找呢!”
“嗐,谁说见见就是叫你找了?你上次就是因为见的太少了,要叫你说,多见几个,也不会叫那姓朱的给骗了,嫂子给你介绍的可是最托底儿的,他爸妈也是我们厂子的,家里虽然兄弟多些,但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人家也是在报纸上看见介绍你们厂子,我一高兴跟他们说起来,人家小周才动了心思,”何玉华捅了捅卫雪玢,“是小周自己跑来跟我说的,我当时就说啦,这事儿他来说不中,得叫他妈过来跟我说,我才能考虑呢,没想到下午人家妈就来了,你看看这份诚意?”
在何玉华看来,不管朱相庆有没有毛病,卫雪玢都是顶着二婚的名声呢,人家周家非但不嫌弃,还亲自跑来跟她提,足见诚意了,而卫雪玢就冲着人家这份诚意,也该见上一见的。
“不行,嫂子你直接跟他们说吧,我这两年儿都不会考虑找对象儿的事了,叫他们还是找别人吧,”卫雪玢却不是这么想的,先不说她压根儿没有再嫁的心思呢,就是有,她不乐意的人,也不能轻易去见的,不然到时候自己不中意,没准儿又会被劝说“见都见了先处处,”这一步一步的,那事情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这闺女,咋这么犟呢?何玉华叹了口气,“你别怪嫂子多事,我是觉得吧,你现在这么争气,要是再找个好对象,还不气死那帮子黑心眼儿的?!这小周家里,条件比姓朱的强百倍,他自己也是上学出来的,多好啊!”
卫雪玢还是摇头,“我不是说人家小周不好,是我真的现在不想找,你也看见了,我连料子的生意都不做了,哪有功夫想过个?嫂子,我啊,现在就想把华胜厂给办好了,还是那句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卫雪玢翻年就二十六了,这都老姑娘了,何况还是离过婚的,“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我也是看那个小周人挺老实,他妈也跟我说了,进门就叫你当家。”
何玉华对卫雪玢也是用了心的,那个小周人老实木讷些,但这样的人才好压服啊,也不会嫌卫雪玢嫁过人,而且人家妈也明说了,就是因为儿子太老实,才想找个能干的媳妇来撑门户,这样的亲事在何玉华看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卫雪玢干脆不在何玉华家里呆了,“我走了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做饭吧,一会儿我哥跟永川也该回来了,那啥小周的事儿我可是真不同意啊,你千万可别再费心了,好好养胎,啊!”
“这闺女,”何玉华无奈的叹口气,“你不在这儿吃饭?你拎一兜子东西跑来,我连个饭都不留,那成啥人啦?不许走,”
卫雪玢不等何玉华拦她,撒腿儿就跑出去老远,她才不留呢,这做饭吃饭的功夫,何玉华能又跟她啰嗦上半天。
☆、第101章 吐露
卫雪玢人还没到家呢, 就听见院子里头的说话声了,她心道今儿真成了家庭日了,才从何玉华那儿离开, 妹妹卫雪珍怎么就来了?
“雪珍,你不上课了?咋跑这儿来了?”卫雪玢一进院子, 就看见卫雪珍正扒着窗户往车间里看呢。
卫雪珍听见姐姐回来了,也不看焦师傅他们造饭盒了, “我今儿下课早, 没回家就跑过来了,姐,我看这造饭盒也不咋难,就是脏的很,”
她把卫雪玢拉到一边儿,“姐,你真的是这个加工厂的副厂长?”
卫雪珍在学校已经把报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自己姐姐不是在供销社当营业员吗?怎么忽然就成了华胜厂的副厂长了?
“哎, 那都是报纸上那么写的, 我们这么点儿大的厂, 一共就这么几个人, 啥厂长副厂长的, ”卫雪玢眸光一闪,没有跟卫雪珍仔细解释
卫雪珍点点头,“我觉着也是, 就你们那两台机器,半天一个饭盒的,哪能叫厂啊!?不过姐,我可跟你说,你小心着点儿,昨个儿大嫂可跑回来了,在屋里跟妈嘀咕了半天,说啥没听清楚,但我听见她提你了,还说你当了厂长啥的,”
卫雪珍今天是特意跑来给姐姐送信儿的,“你可防着她点儿,那女人一来,准没好事儿!”张彩环搬回老家,家里才清静了几天,这下可好,“她昨天住下就没走!”
卫雪玢伸手伸了伸卫雪珍的头,“知道了,你放心,你姐也不傻,不管她打啥主意,我不理她就完了。”
“我是怕咱妈又叫她哄住了,”张彩环一个人翻不了天,但她要是撺掇着李兰竹出面,卫雪珍就替姐姐担心了,“你还是小心着吧。”
“还是我妹子跟我亲,”卫雪玢弹了下卫雪珍的脑门儿,“放心,你晚上别走了,就在姐这儿吃饭算了,我中午割的还有肉呢,晚上咱们吃馄饨。”
有肉?卫雪珍有些心动,卫家挣钱的少负担重,伙食上就差了些,李兰竹轻易舍不得买肉吃,“不了,我得走呢,改天你包饺子喊喊我,”她得回去,要是叫家里头知道她来着了,一准儿就能猜她是来给姐姐报信儿来了,
卫雪玢看着妹妹叹了口气,从兜里掏了五块钱出来,“这钱你拿上,想吃啥自己在外头买点儿。”
姐姐真是像张彩环说的“阔气了”,卫雪珍也不推辞,把钱装到口袋里,却不忘交代她姐,“你有钱也得省着点儿花,千万别叫家里头知道啊,”她冲卫雪玢眨眨眼,“四哥招工准备去阳宝矿上呢,为了给他跑上好岗位,妈说要给人送礼呢!”
卫广世还是要去矿上了,卫雪玢点点头,“知道了,我们厂子这才开张几天?又不是我的厂,我哪儿来的钱,放心吧。”
前世卫广世在矿上呆了几年吃不了那份苦,李兰竹就在医院里给他弄了诊断证明,叫他回家长期装病号,后来又想办法把他调到机械厂,那几年不论是烟酒还是钱,卫雪玢可没少往娘家贴,不过这次她是铁了心装不知道了,在她看来,卫广世还不比前头三个哥哥,起码那三个在单位干的都不错,而卫广世则被家里娇惯坏了,一点儿苦也不能吃,干个活挑三捡四的,前世李兰竹过世前,卫雪玢去伺候她,还听到何玉华跟卫广世吵架,何玉华骂卫广世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成天跑来找李兰竹要生活费。
这样的弟弟,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管他,叫他在最艰苦的地方摔打几年,倒比总是护着他惯着他强些。
卫雪珍一走,卫雪玢就开始算账,他们这阵子虽然大订单没有,但零星的小单子还是不少的,各县的农机站都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想订个几台试一试,卫雪玢把跟咨询过的地方都记下来在地图上一一标记清楚了,准备找个时间,再雇辆汽车,拉着他们的脱粒机把这些地方都跑上一遍,毕竟耳听为虚,他们还是要把脱粒机送到农户眼前头,叫他们亲手试一试,才最有效果。
弄完路线图,卫雪玢又在自己院子外头走了一遍,想想这片土地已经是他们华胜厂的了,卫雪玢一阵儿心潮澎湃,现在也只有她知道这块地未来的价值了。
忙了一阵子工作,卫雪玢神清气爽,先前因为何玉华介绍对象的那一点点阴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从院子里推出车,先拐到国营饭店买了一兜肉包子,才又去戏校找那两个小学员去了,这带戏下乡的效果比她想像的还好,她决定请这两上小学员再跟他们下去几天。最好再能帮她请上个会拉二胡的,这样有弹有唱,听起来才更有滋味儿。
回家之后,卫雪玢又把今天制好的铝盆儿抽查了一批,就这么着,她一直忙到九点多才弄好了去洗漱,没想到隔壁屋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这会儿?卫雪玢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疑惑的过去接起电话。
“雪玢,是我,”电话一拿起来,华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喝酒了?”卫雪玢一下子就听出华镇声音里的亢奋来,“你现在在哪儿?”
“我啊,我住在郑原工业局的招待所呢,别说,这地儿还真不错,”华镇环视了一圈儿自己住的房间,“要是你也来就好了……”
这真是醉了,都开始胡说了,卫雪玢冲着空气撇撇嘴,“我问你,今天怎么样?咱们的脱粒机有人问没?”
听卫雪玢问起自家的脱粒机,华镇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然有人问,今天省里的领导还来视察呢,带了一大群记者,”想到当时的情景,华镇心里挺得意的,“他还专门儿在咱洛平的展台前停了停,特意试了试咱们的脱粒机呢!”
他没好意思跟卫雪玢说其实他爷爷也过来了,当时他爷爷看他的眼神,华镇把头埋在被子里笑了一会儿,才又坐好了,“我觉得咱们这回还能再上一回报纸,早知道你也一块儿来了。”
上报纸卫雪玢没兴趣,她更关心的是这次农展会之后,脱粒机的销售会不会迎上一个小高/潮,卫雪玢在电话里把自己准备再带人下到基层的事情也跟华镇说了,就听华镇道,“那你等等我,这会也不过开三天,后天我就回去了,咱们到时候一块儿下县里去!”
这又不是小学生们春游呢,还得一起去,“不用了,明天宁县的新货就送到了,我跟马科长说了,叫他们配两个技术过硬的师傅来,我准备带着他们一道儿下去,”卫雪玢更想叫专业人才再带带春生跟红梅,“你回来的话,正好看家。”
这周边几个县市跑下来,没有一个星期功夫是不可能的,华镇一想到自己出来三天见不着卫雪玢,回去之后又要好几天见不到她,整颗心跟叫人摘了似的,“不行,你一个人出那么远的门儿我不放心,你等着我,我开车带着你们去,家里不是有焦师傅嘛?要不把红梅也留家里,一个小闺女儿家,跑出去多辛苦。”
何着焦红梅出去就辛苦,自己出去就不辛苦啦?卫雪玢一讪,“你行了啊,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瞎闹呢?以后咱们厂子越来越红火,出差的机会只会更多,难道每回都叫你这个大厂长跟着?”
“别人出差我才不管,你出差了我跟着,雪玢,”华镇抱着电话机趴在床上,闷声道,“我想你,一出门儿就想,不是,没出门儿就想,出了门儿更想!”
“啪!”
华镇愕然的看着电话,他话还没说完呢!
他把听筒放在耳边听了听,喂了两声,那边只传来滴滴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给顺嘴吐噜出来了。
华镇呆呆的看着床头柜上的台灯,恨不得一头撞到灯上撞死,可这么死了又不甘心,迟疑了一会儿,他鼓足勇气再次拨响了华胜厂的电话,横竖都是死一回,他干脆就撞到南墙算了。
卫雪玢挂了电话,可华镇最后那几句话还想炸雷一样在耳边轰轰的响,炸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可没等她回过神儿呢,电话又响了,卫雪玢吓的后退一步,眼前那台黑色的电话机就跟个怪物一样,叫她不敢伸手。
卫雪玢一直没接电话,华镇有些急躁,他从包里翻出记着电话号码的小本子,又仔细的对了一遍号码,再次拨了过去……
就这么拨了一遍又遍,华镇终是没有听见卫雪玢的声音,他也不打了,直接拎着东西出了工业厅的招待所。
隔壁间的电话终于不再响了,卫雪玢却再也没有睡着,她知道华镇今天喝酒了,但没想到他会借着酒劲跟自己说那样的话,华镇对自己有意思事从海明香提过之后,卫雪玢也悄悄的留了心,她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原先是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留意了之后,她有些不确定了,那孩子看自己的目光太炙热,可以说只要两人在一个空间里,她就能感觉到华镇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
再想想自从两人合伙开厂以来,华镇从来都是帮忙的,从来没有违逆过她的意思,不只是顺从,还有无条件的支持,卫雪玢叹口气,把头埋在枕头里,心里默默数羊,至于刚才电话,只是华镇的醉话罢了,等他明天酒醒了,估计也就忘了。
这会儿洛平的夜晚还不像几十年后那么喧嚣,除了虫鸣蝉语再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卫雪玢辗转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还没等她睡熟,就被外头的车声给惊醒了,卫雪玢吓了一跳,抓过手边儿的闹钟一看,才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