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着头想了一阵，道：“莫非高公子你有惧高的病症？”卧龙谷就不缺有惧高症的人。
岂料，高渐离白着脸摇了摇头：“我若是有惧高症，又怎么会将轻功学的炉火纯青？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恐，从心口生出，瞬间即传遍四肢百骸。”
那是……惧水？我本想这么问的，但一想到他划水的技术那么娴熟，就闭上了嘴巴，等着下文。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高渐离轻轻晃着茶碗，一双恍如夜色的眼睛挤出艰涩的笑容。
他忽然一仰头，手也就着这个动作将茶汤全数倒入口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抓到你的，意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拖着你冲出水面。船员们像无头鬼似的四处乱找人，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有先游到岸上，躲开追击。”
高渐离现在已经平静不少，说话也条理清楚语调不急不缓，却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
脑子里有什么荡漾开来——他是方才的话和眼神。彼时，高渐离说：“浅浅！我终于找到你了！”刚才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现在这句话却缠在我的心里，缓缓勒紧。
深吸口气，我努力平息砰砰乱跳的心，可却平息不了。
我再也无法沉默，吞了一下口水，揪着心口道：“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何时掉进海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救出我的？”
“不知……完全是一片空白的。”高渐离与我四目相接，他面色痛苦的扶着额头，“还好当时抓住了你，还好，你没出事。我们都安好。”
他刚刚松口气，又迫不及待的撑起额头，纤长的手指把被水冲散的青丝捋上去：“你可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抓住你的？虽然我没了一段意识，但你是有意识的，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样的？”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时的他神志清醒，还用熟悉的目光望着我……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我慢慢咬住自己的唇瓣。思路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我想，刚才我落水时看见的那个并不是高渐离，而是我日思夜想的狐狸！
或许，狐狸还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我怎么了？”高渐离朝我贴过来，却又恰如其分的在还有一掌宽的位置停下，他焦灼的看着我，“陆姑娘，你快说啊。刚才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我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却还能抓住你游出水面，光是想想就……”
高渐离忽然顿住，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倒是我，听完他的话，脑袋里更是“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一丝丝的猜想虽然大胆的近乎妄想，但高渐离住进了狐狸身体里这件事情本来就够诡异。
相较之下，那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陆姑娘！”高渐离等的心慌，干脆扶着我的肩膀晃了晃。
“额，不好意思。我发呆了。”我條忽回神，扯出一个自己觉着还算是自然的笑来，“其实，在我看来你从来就没有失去意识过。你抓住了我，和我一起坠入海中。虽然我们都会水，但我还拖着戚九娘，行动不便，是你和我协力游出水面的。”
☆、第291章 回应
“……”这回轮到高渐离怔愣了，他错愕的看着我，呆了好一阵，才喃喃道：“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我舔了一下因紧张而干燥唇瓣，反攀着他的手臂，尽量用不发颤的声音道出心声：“就是我看见的你实际上思路清晰，并没有失去意识的意思。高公子，其实还有另一种理解方式——”
“另一种理解方式？”高渐离一脸莫名。
“就是，我看到的并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是我千辛万苦找了无数个日夜的人！”我一口气说完，视线却没离开他的脸半分。像是要看穿他的身体、看进他的灵魂里，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两个人！
高渐离怔住，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也无力垂落。好半晌，他才扯出一个放心的笑来：“你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的夫君了。”
“虽然不是万分肯定，但我是那么想的。”我点头，也放开攀在他双臂上的手，“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我知道那就是他。”那神色，那话语，我太过熟悉。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来，但我相信高渐离懂。
他忽然很没形象的朝地上一躺，倒在长剑旁边，左手靠在额上笑起来：“慌了那么久，看起来不是坏事是好事啊。如此，我这颗悬着心，也就落下了。”
高渐离扬着的嘴角有些僵，心是落下了，怎么还伴着酸涩的失落呢？
“见你没事，我这颗心也落下了。”我学着他的口吻扬起眉毛，活动一下筋骨后找来了绳子将昏迷中的戚九娘绑好，又用带子将她的嘴封住。
这女人娇媚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尤其美艳，可惜脸色不太好。
勾人的眉梢皱着，眉峰也高高隆起，像是在做恶梦。我看着她身上湿透的衣裙，叹了口气走到高渐离身边：“高公子，你去隔壁房间换件衣服休息吧。这样待下去真的生病了可不好。”
“……”高渐离没反应，回答我的，是深沉的呼吸。他睡着了。
“高公子？”我推了推他的肩膀。
“……”还是没反应。
“喂！”我干脆用力拧一下，他立刻睁开了眼，近乎同时从地上坐起，眨眼的功夫一柄长剑抵住了我的脖子……若是没有剑鞘，我想我估计已经被放血了。
“是我是我！”我赶紧出声，高渐离眯眼一愣，这才不好意思的放下长剑。
“抱歉，睡得太死，没注意到是你。”他一双迷糊眼扫了周围一圈，“现在什么时辰了？是不是戚九娘醒了？”
我轻咳一声：“那个，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不知道。但距刚才你睡着的时间并不长。戚九娘也没醒。我把你喊醒来，是想让你去隔壁自己的房间换件衣服，再好好躺床榻上歇息。睡地上不好。”
“额，对了我们的衣服都还湿着。”他恍然大悟的抓起长剑，“抱歉，在这边拖这么久。我这就过去。你也把湿衣服换掉吧，生病不好。我们还要去浮游岛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将我和祁靖远换回……”
说着，他突然顿住，纠正道：“不是换回，是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嗯。你快去歇息吧。一路上可不能缺了你的帮扶。”我将他推到门口。以后的事，我确实不能缺了高渐离，尤其是不生病的高渐离。就算狐狸忽然出现替代了他，但还是一副病体啊。
我心愿未了，他大仇还没报完，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高渐离离开后，我立刻关上门给自己换了衣服。纠结片刻，我还是连戚九娘身上的衣服一起换了，她要是病了、糊涂了，我可就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一场。
狐狸送我的匕首都还插在悬崖上呢！
做完这些，我却睡不着了。索性翻出被我藏在床榻底下的大盒子，给门窗上好闩，再打开那个几乎及膝的盒子，里面躺着从横公鱼王鱼那里得来的上古龙蛋。
这枚龙蛋瘦小的程度让我很是怀疑它是不是好品种，虽然色泽稀少漂亮，但个头仅有驯龙寮最小的龙蛋的一半大。
“你快快破壳出来给我看看吧……”我将蜡烛挑亮一些，移到距离龙蛋最近的地方，轻轻触碰，龙蛋上还有淡淡的温度。盒子隔层里的冰块早被我移除，换成了放在热水中浸泡过的水玉。
每天浸润龙蛋的水也是从草叶上收集而来的露珠。
再忙我都会抽出时间收集露珠、浸泡水玉，还有练习内功心法。除了刚拿到龙蛋那几天有些疏忽，其他时候我都练足了时辰，总算给高渐离说轻功有了一点长足进步。
“等你出来了，我带你去见一个大家伙！”我的手指轻敲着蛋壳，清脆的声音虽不大，在我听来却很明显。
而且，不像是我敲出来的……
我错愕的停住手指仔细听，又没声了。幻听？我一边想着，又在蛋壳上敲了一下，“哒！——哒！”果然是两个声音，而且不是回声，是从里面敲出来的响动！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又在蛋壳上连敲三下，“哒哒哒！”
“哒哒哒！”像是回应的声音准时传来，逗得我一乐。没想到这龙蛋还挺好玩。不过，也挺不可思议的，里面还有活动的空间吗？
那这条小龙得有多小啊！
能有两只小鹅崽加在一起那么大吗？毕竟这枚龙蛋比两个加在一起的鹅蛋大不了多少。我摸着蛋壳想了一阵，就把盒子盖上了：“我这就去收集露水，你好好待着。”
走之前，我把盒子放好，又扯了一下戚九娘身上的绳子和口中的布条，确定够扎实才离开。
晨光未现，草叶上的露珠已经层层叠叠挂的像美人脖颈上的珠串一样。我拿着竹筒细细抖落了，装好，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挂上枝头。
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到了昨天晚上来的地方。
这次，我没像昨天白天那样和高渐离大大咧咧的走过。而是紧贴悬崖上的石头小步膝行，不知道戚家商队群龙无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虽有海蜃遮挡看不见，但听听也是行的。而且，来都来了，我还想拿回自己的匕首呢。
☆、第292章 利剑惊魂
房间的地上躺着着断成数节的绳子，高渐离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眉峰瞬间拢成了小山。
此时已是朝阳遍野，客栈里人潮涌动。然而，那些声音都传不进他的耳朵里，这个房间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他心里压抑的紧。“陆姑娘？”他拔出长剑，反手关上门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
临巷的圆窗大大撑开，可见外面挑着担子的男人和牵着孩子端乐木盆，背上还背着装满衣衫的竹篓。
不过，高渐离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找遍了房间，也不见戚九娘的身影，就连陆浅也不见了。最可能的结果，是戚九娘在陆浅睡着的时候醒来，挣断绳子将陆浅一并劫走了。
“早知如此我应该留下来的！”他愤愤低吼，单手扒着圆窗跃了出去。
路上的行人没料到旁边会突然冲出一个人，避之不及纷纷偏倒，妇人们扔下木盆抱紧自家的孩子朝着那个莽撞的背影大声呵斥。然而，那人却连头也没回，直接跃上对面的屋顶消失了。
“什么世道？会点三脚猫功夫就了不起了？”
“嘘！别说了，如今在这村里的人，外面的比本村的还要多。祸从口出，到时候村子遭了殃可就不好了！”
“真希望那什么浮游岛赶紧来，赶紧走。看看把我们村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挽着远山髻，用布巾缠了头的妇人吊着三角眼打量一圈周围变成客栈的民居。
她就不明白了，都是民居客栈，为什么会没人愿意住她家呢？这些没眼力的！
“朱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要是没有这浮游岛靠浅海、没有这些人倾巢而来，咱们赤松村哪有机会赚的盆满钵满？”一个面色娇俏的女子从后方过来。
她瞥了方才的妇人一眼，又惊愕的用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们家因为家里有个疯儿子，所以没人愿意去住。呵呵呵！”
清脆的笑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尤为扎耳。
“与你无干！”妇人将腰间的木盆换到女子贴过来的方向，故意将她隔开，咬牙凶着脸走了。如果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睛微微发红。
我会去浮游岛，求得金魄客栈的高人为我儿治病！到时候看你这骚狐狸怎么说！
妇人走远了，又忽然回头剜了一眼已经忙着和众人调笑的女子。那只骚狐狸，仗着几分姿色四处勾引男人，住她店里的男人定都同她睡过……呸！
村里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无论是外来的还是本村的人都忙着计算自己要得到什么。
没有人发现，一团黑云正缓缓朝浅海靠过来。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早上金芒四射的阳光很快就被黑云裹住，天地都暗下来。
要来大雨了。
我看着头顶的天空，慢慢从悬崖下方爬上去。这里下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就有些难……方才我刚探下悬崖拿到匕首，就有人走过来。
像是只有一男一女（我只听见一男的和一女的说话，不过没看见上面的情况）。男人我听不出来，女的嘛，我敢肯定是香玲。
他们说话时候，还伸起脖子往崖壁看了看。所幸现在是白天，我将崖壁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拔出匕首我抓住崖上的一丛小树往树丛下挪去。树丛似一柄撑开的小伞，恰好遮住我。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女人。
我听在这里说话的人惊呼她为戚当家，心下当即绷紧身体。居然让戚九娘给逃回来了！我明明绑的很好啊摔！这女人是有三头六臂吗？
不过生气归生气，我却并不担心。
因为方才香玲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时候，已经把我要知道的消息全部说出来了。而且，他们还怀疑戚九娘被劫走是岳云的人所为。听那口气，似乎岳云缠着他们戚当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而且，戚九娘回来后也是这样猜测的。
我在树丛下吸了吸鼻子，内心给岳云一个大大的抱歉。这锅既然人家给他背了，我就不去抢回来了……毕竟小娘我现在势单力薄的，能当透明人就当透明人。
反正他们两只商队的冤仇由来已久，多这一笔不算多。
待他们全部飞进蜃海里，上了商船后，我才咬牙爬上来。没想到刚站稳就差点被一剑毙命！我还没反应过来，却先感觉到脖颈有一丝细细的痛意，耳边是沉沉的剑吟。
“陆、陆姑娘？！”对面的树丛中忽然跃出来一个人，看见我的时候，他差点一个趔趄栽地上。
我勉强转动魂儿都被吓没了的身子，看见身后的石头上插着一柄利剑。缓缓抬手去探脖子上的痛处，竟摸到一手的血：“高渐离，你要杀了我啊？”
看着手掌里的血，我整个人都炸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