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白白送命，才有机会做这些……”他还在说，眼睛红红的，仿佛手底下的面团就是仇人，“也没有让姐姐立刻被送走，给了我救她的机会和时间。”
这小破孩子，原来是想谢我。我翘了翘眉，不如就以这个为契机，说说？
“小天，我们明天的目标不止是救你姐姐。还要让她过个快乐的生辰，你看做菜这种事是不是交给厨子来更好？”我走到他对面，恰时，他也正好停下动作看我。
不过，少年的脸忽然飞上一抹绯红：“祁夫人，我只做长寿面，其他的都需要两位大哥帮忙……我一个人哪有那么厉害……”
“哦，那就好。”我松口气。
“……”
☆、第502章 抉择之夜
临出门，捂在我心里的另一个问题依旧捂着。我始终没问出口——那十八条龙为何会在罗罗酒楼的下面。
看这小破孩一门心思扑在繁小冷的事上，小娘我又不是恶鬼不会体谅人。且先等等吧，事情忽然变得如此复杂，还是先别声张的好。
酒楼打烊前，一驾马车不偏不倚停在罗罗酒楼的门口。
我和账房先生对视一眼，后者本着临时跑堂的身份赶紧出去迎接。来罗罗酒楼驾马车的，小娘我还是头一遭见，别说罗罗酒楼，整座城中坐马车的人都少之又少。
要么是富贵人家的老幼病残，要么是医庐接送病人只用，身强体健的人不是走路就是骑着猛兽，马车委实少见。
车门被一双素手从里推开，插着支碧玉银簪的简单发髻先露出来，紧接着是纤细的双肩，清瘦的身子。一身浅黄色裙衫勾勒出她纤巧的身姿，正是繁小冷。
她先猫着腰出走马车，又转身去牵另一个人，罗阑也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丢下竹简绕过柜台跑出去同繁小冷把罗阑给扶下来：“你这伤好了一半没啊？怎么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你怕我把你的罗罗酒楼盘给别人好跑路？”
“祁夫人，你说什么呐。不是那样的，咳咳。”罗阑边走边咳嗽。
我赶紧腾只手抚着她的后背：“你这个病人还是别说了，让小冷说吧。”瞧着罗阑因为咳嗽而涨得青紫的脸，我真怕她一个不经意咳出血来。
她点头，撑着我手臂的那只手拍了拍。
繁小冷会意道：“姨娘收到我爷爷的请柬，说是明天要在罗罗酒楼为我办一个生辰宴。还派人让我回家好好歇息，挑件好看的衣裙穿。姨娘无论如何也要跟来……”
说话时我们已经进了门，罗阑嗔怪的看着繁小冷：“这丫头，姨娘这么多年头一回和你如此亲近，怎能缺席你的生辰宴？”
“那也不急于姨娘你生病的时候啊。”繁小天无奈摇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水灵灵的眸子四下打量，“小天呢？他不是跑堂吗？怎么不见他人？”
笑闹的语气，却生生让我听出一丝“强颜欢笑”的味道来。
这场生辰宴，可能会变成繁小冷人生中最后的一场生辰宴，罗阑和繁小冷自己都是心知肚明的吧？可还要为了彼此的心情强撑着笑容，比大哭还要让人心生悲戚。
“那小破孩要亲手为你这个姐姐准备生辰宴的菜式，正在后厨忙。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我朝后厨的方向投去一瞥，罗阑和繁小冷也随我瞧过去，齐齐怔了怔。
“小天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罗阑回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心头却揪起，如此，她怎么对繁小冷下得去手啊？！
繁小冷倒是受宠若惊，怔愣之后笑道：“我这个姐姐也有这样幸福的一天，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能吃到弟弟亲手准备的菜式，和他重归于好，是我莫大的幸运。祁夫人，谢谢你。”
我收回目光，认真看着繁小冷苍白的脸：“我有什么好感谢的？还不是因为欠你的啊。”
她一愣，旋即笑得更欢：“能让你欠我，也算是我繁小冷的幸运。”她这辈子，连二十岁都不到，幸运也少得可怜，她一直努力听奶奶的话，拿出勇气，却还是没为自己挣来多少幸运。
可就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一个接一个幸运随着厄运砸在自己头上，繁小冷都快傻了。
深夜，罗阑早就睡熟。繁小冷一个人偷偷躲在后厨门口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看，嘴角上扬，眼泪却从那挂着幸福表情的嘴角滑过。
我立在楼梯口看她，手里的灯盏早已被我吹灭。
繁小冷看了许久，才一个人抹了抹眼泪，转身朝大堂最角落的屏风后面而去。大堂最顶端被我效仿郭索公子的楼宇挂了盏昏黄的飞鹤铜灯，暗淡的光线堪比天上的月光。
可这样的光线里，繁小冷嘴角的那抹笑容却坚韧而又鲜亮的屹立在脸上，红了眼，也不曾消失。
我走下楼梯，将灯盏放在柜台上，去后厨和正在拉面条的繁小天打个招呼。顺便弄了碗玉露琼汁端到大堂，我会直接去了繁小冷的那个屏风后。
“祁夫人？”看见我的一瞬，她惊得赶紧胡乱抹了把脸。
这姑娘是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哭吗？我把玉露琼汁放到矮几上，正襟危坐在蒲垫上，又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喝吧，罗罗酒楼的特供养生汤。”
她吸吸鼻子，勉力扯出个笑来：“这东西又不能阻止我变成怪物，还是不喝了。”
“我调制的玉露琼汁和你姨娘调制的不一样，是苦的。你就不想尝尝？”我从袖袋里拿出巾帕递过去，“席卷舌尖的苦，会让你清醒记得自己。”
她一愣，似是不懂我的话，又似懂了。
“你身上的诡毒虽不可解，但有一法可压制。”她并没有接巾帕，我把巾帕放在那只白玉一样的碗边，“这是唯一的办法，却也是饮鸩止渴之法。你可要听？”
在听狻猊说出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权替繁小冷做出决定。必须交给她自己来抉择。
“我要听！”对面的姑娘迅速拿起巾帕擦了擦脸，又捧起玉露琼汁喝了一大口，她的眉瞬间皱起，不过还是咽下去了，“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不变成怪物我就愿意试试！”
灼灼的目光向三月的桃花，我从她的目光中读出“生”的渴望。
可惜，我的目光却黯淡下去，我无法实现她的这个渴望。见她放下碗，我才凝重神色一字一句道：“这个方法就是以毒攻毒，用其他上古龙族的血来压制你体内的狴犴之血。你身上的诡毒，无法可解。”
“那样我就不用变成失去理智的杀人怪物了吗？！”她惊喜，根本没注意我说的无法可解。
“是，你不会变成怪物。但你的寿命也会迅速缩短……可能剩下的只有三年，也可能是一年……”
☆、第503章 斩不断，又抓不着
两种强大的龙血力量会在她体内相互制衡，与此同时，繁小冷的身体各方面潜能也会得到激发达到她毕生所学最厉害的程度。可以说，她脱胎换骨了。
但她始终只是肉身凡胎，又不是皮糙肉厚抵抗力强的凶兽，两种龙血力量之间的博弈会迅速消耗掉她的生命。
最终的代价，就是可能会活上几十上百年的寿命变成只有一年到三年。“三年”是狻猊给出的最乐观的判断，它说大长老偷喂给繁小冷的龙血和龙肉都是在狴犴受伤或是生病体弱时偷偷“匀”下来的，效果不是最强。
以它的年轻龙血，应该能压制到繁小冷生命的尽头。若是狴犴健康时喝下的血，只怕繁小冷现在早就变成怪物。
话未说完，我便成功看见繁小冷呆若木鸡的表情，却没什么值得喜悦。反倒是接下来的话，我担心她听完后在最后的抉择面前退缩。
变成怪物，但是能长久活下去；正常人，但是只能活一至三年。她会怎么选？
“祁夫人，你遇见你说的那条龙了？它愿意给我龙血？”繁小冷刚反应过来，就出乎我意料的问了这么个问题。她似乎，不太关心自己能活多长……
这姑娘，会是个奇女子吗？
我翘了翘眉：“只要你愿意，它自然会给你龙血。龙族都是善良又忠心的家伙，只要是它们认可的人，别说是血，就算要命它们也会给。不过，这是你应该自己做的选择，我不会提供任何意见。”
没有人有权利主导他人决定生死。
“善良又忠心……”繁小冷双手捧着还剩下大半碗玉露琼汁的碗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严重的事，严肃又凝重。
趁她发呆的间隙，我把两种龙血之间的作用给她捋了一遍。
正待繁小冷回答时，一阵风忽然掠过，紧接着繁小天出现在旁边。他看也不看的直接跪坐在没有地席的地方，还裹着面粉的双手撑在桌上，跟只急眼的兔子似的：“祁夫人，你说的可是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虽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但上古龙族这种猛兽血脉强大，就算找到办法，以人类的身子只怕也承受不住。”我说话时，繁小冷忽然一仰脖子喝下全部的玉露琼汁！
全程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可是我用烘干的莲心捣碎了调在里面的啊！
“比起变成怪物，我愿意喝下新的龙血。且不说还有可能活三年，就算只多活半年，我繁小冷也绝不后悔！”她把碗猛地放回桌上，眸子里是灼灼燃烧的勇气。
直面生死，宁死不屈。
繁小天怔怔看着她许久都没说话……随后，这小破孩就失踪了。我和繁小冷回房时以为他早一步离开是自己回了房间，哪只第二天才发现他不见了。
我正急火攻心，狻猊带回罗罗酒楼下面确实藏有十八条龙的消息。
不过，那些龙全都在深度睡眠中，身上的伤也结了痂，像是有人常去照看。听狻猊的描述，这些龙身上的伤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忽然明白当初狐狸为何会不让我和他去劫走龙群……想是在繁家的时候，这些龙就已经遭到“非龙对待”。
对大长老的厌恶又更近几分，这个老头子就是个披着伪善面皮的大野狼！气归气，小娘我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的，赶紧偷拿来繁小天的衣服给狻猊闻闻，喂了食准备让它叫上狐狸前去寻找繁小天那破孩子。
“你都不让人家好好休息一下，你也不爱你的龙！”狻猊边啃骨头边抱怨。
我横白它一眼：“我这是为了帮你减减肥油，太胖了对身子不好。还影响俊美的外形，你看看你，已经从一条骏硕的青龙变成一根圆滚滚的青木头了。高渐离他们究竟是怎么喂的，能把你养成这样子……”
“他们知道我送去的灭门仇人的消息，就开心啊！给我吃了各种好吃的野味。”狻猊砸吧着嘴，“还有，那个叫凤青轶的大弟子和徐夫人也和好了。鬼谷就是暂时交给他看的。他好像已经不在鲁国朝廷里了呢。”
我一怔，凤青轶辞官了？
不不不，那样的话鲁皇绝对会找他要应龙。交不出龙，就是死路一条，他估计是跑路了。我如是想着，就随口问狻猊，圆滚滚的家伙瞪大圆滚滚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如此么？我扬唇一笑，指了指我的额头：“我聪明。”
狻猊也有样学样的给我甩个眼白过来，擦擦嘴飞走了。我收拾好那盆牛骨头，端着去了后厨，繁小天拉好的面条还在，两个大厨和一个帮厨已经在忙碌，却没了那个最重要的家伙的身影。
我皱了皱眉，去门口挂今天不开店的木牌。恰时，不知道繁小天失踪的繁小冷喜笑颜开从我身边走过。
“祁夫人，我先回家里换身衣裙，再同爷爷一道过来。”姑娘的笑容明朗，哪怕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也丝毫不影响她笑容带出的温暖。
“你不恨他吗？”我忍不住问了句。
看她这开心劲儿，不像是去家里面对那个曾经给她喂下白龙血***得她父母双亡，还马上要把她交给四长老训练的恶鬼爷爷。反倒是像去见自己想念已久的亲人。
“恨……也不恨……”繁小冷抿唇沉思片刻，得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她心里，爷爷一直对她都还算不错。特别是在奶奶也亡故之后，爷爷更是像捧着一颗明珠般把她放在手心里。纵然真相委实残酷到能在心上扎几个窟窿出来，但她却也能感受到爷爷对自己的那份亲情并不假。
她恨吗？自然是恨的。可又恨得不彻底……或许等爷爷在她生辰宴后做出小天说的事，才会心死如灰烬。
那份相信爷爷是真的爱着自己的淡如薄雾的希望蛛网一样缠在她心上，扯不断，却又抓不着。但却隐隐的愿意相信——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就是她吧？
☆、第504章 带走姐姐
繁小冷自嘲的笑笑，走到街角的她忍不住瞧了一眼罗罗酒楼。
陆浅还在那里。
那人无论何时都那样从容不迫，怎样的事都无法在她眼底惊起波澜。分明是被困在城中，却还活的风生水起，像是过路的客商，偶尔接点任务赚钱，还不是小数目。
看起来简单却又在想要深究时瞧不透的女子，她有时很热心，有时却又能做到冷眼旁边连眉头不会皱一下。
还有她的夫君，一个让人看不透的高手。总觉得他们是能够托付大事的人，姨娘给自己说的那个秘密，能否托付给他们？既然是豢龙氏，应该不会拒绝吧？
繁小冷目送罗罗酒楼门口的人影转身消失，才朝繁家主家的大宅而去。心里却还在想陆浅的事，她不知道陆浅是怎样和一只上古龙族联系的，心里却有种被信任的暖意。
祁夫人和祁公子瞒下他们带着龙的事实，这是连族长都不知道的事，她繁小冷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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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罗的大门再次有人走进来，却不是大长老和他请的那一波客人。是祁靖远和繁小天，狻猊则直接来了我的房间，说声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就钻被子里补觉去了。
我赶紧下楼，见繁小天一声不响去了后厨。
“怎么回事？”我瞧着后厨重新关上的门，转而朝狐狸道。他明显比我还要惊愕，不过还是先小心翼翼扫了四周一圈，才低声道：“狻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