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忘忧一怔：“原来你不是聋子?”
“……”
两人走上岸，那姑娘死活要给他包扎伤口。就算冷得牙齿打架，她还是跑到河岸边找了几株依然顶着绿叶的草嚼碎了敷在出血的压印处，还扯了自己湿哒哒的袖子拧干给他捆上。
孟忘忧瞧着她露出大脚趾的破洞鞋子，骨瘦如柴的模样和一双早已被冻伤的手，忽然就消气了。
“这个，是你找的东西?”他将她拉到岸边背风处，捡了河岸上涨水使冲上去的那些已经晒脆了的枯枝搭成柴堆，用差点就湿了的火折子点着。
噼里啪啦的脆裂声随着火焰而起，她望了望他递过来的玉珏，一把抢过来护着，瞬息便红了眼。
“它是谁给你的?”孟忘忧拿了根枯枝拨了拨柴火，身边的小姑娘虽然难过的要死，人也又瘦又落魄。可那双精亮的眸子却像灌注了全部生命的宝石，灿若星空。
小丫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孟忘忧皱了皱眉，“这块玉的出处，你可知?它是你的?还是，是别人送你的?亦或者，是你自己在什么地方捡的?”恕他实在无法辨别眼前的姑娘是不是画卷上的人。
那张画卷上除了前任皇后的倾世美颜和一个六岁、一个七岁的皇子外，就是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要他怎么和眼前的七八岁的小姑娘对比?！别说是当初尚在襁褓的她，就算是那两个皇子，眼下也该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根本认不出来啊！
此前他找人，一般是看女人和前任皇后是否相似，再看是不是带着三个孩子。再有，就是这块镶了一枚珊瑚珠的玉珏。
虽然照桃翁师父给他说的时间来看，
“……”小姑娘听他如此执着于玉珏的事，赶紧把玉珏贴身放好，闭嘴不言了。不管孟忘忧怎么问她都不说话，最后，他实在找不到问的，只随意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自然是拒绝了。
没办法，孟忘忧在她走后也灭了火暗中跟过去。这才发现她会的地方根本不是村子里，而是村口的一间废屋子，之前他没在意这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豆腐坊，只当是哪家做豆腐的不做生意了让场地废着，没想到还住了人。
他转身没入夜色，叫了暗卫装成进村找人的有钱人，挨家仔细打探消息。要查探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并不难。
她即是“外来者”村里的人也不会对她的身份过多保密，孟忘忧依旧守在哪个破烂屋子旁边的一株枣树上。目光久久看着屋子里的一点昏黄光芒亮起又熄灭。
翌日，他吩咐的暗卫带回可靠消息——小姑娘十有**就是他们要找的珺阳公主。
村子里的人将她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小丫头是五年前跟着一个女人流落到此的。那时，女人带着的是三个孩子。两个小男孩，一个女娃娃。
女人生得好看，又做得一手好豆腐，很受大家喜欢。她带着孩子们在村口落脚，一个人搬土筑墙，盖了个矮矮的房子，村里的人看不过去，纷纷出手帮她盖房，连豆腐作坊也一并盖好。
作坊开工的第一天，女人就给每家送去一盆鲜嫩的豆腐。邻里关系自此开始，相处得也还算不错。
不过，村子里的好些女人可不喜欢她，都说她是山精野魅转世，来勾引村子里的男人们的。可惜，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日里也不到处窜门，连“勾引”的机会都没有。
竟然如此，还是有女人不放心自家争着去买豆腐的男人，对她恨在心里、咬在牙上。
孩子们听了，就喜欢常常去欺负那女人的孩子。有一次，闹得过了，竟把她家四岁的女娃娃在涨水的季节推进了河里。大的那两个孩子去救，虽救回了小姑娘，两个儿子却生生就这样没了。
女人一滴眼泪都没有，关了门，葬了孩子专心照看高热多天的女儿。
村里一片死寂，像是被谁杀了几个人一样肃穆。小姑娘好起来的同时，女人却病倒了，这疫病就是一年，缠绵病榻不治身亡。彼时，小姑娘五岁，成了孤女。
村民们没有赶走她，时不时还给她送饭菜，当成个小乞丐来养。
她一天天长大，村子里的孩子还是喜欢背着大人欺负她。小姑娘却硬气得很，从未告过谁，也没哭过，除了给村民们当帮工混口饭吃，就是捧着娘亲给的玉珏在河边发呆。
直到，她在这里遇见孟忘忧。
“为什么不离开?”中午，他提着一只烧鸡，端着一盘快冷掉的包子出现在她家门口。一边跟熟人似的挤进去，还一边皱着鼻子打量这处虽破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
☆、第531章 要有骨气！
一 她瞠目结舌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却不是大人的少年，憋了半天才道：“随便闯入别人家是不对的！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说话时，小姑娘已经抓起放在门边的扫把准备揍人。
孟忘忧乐呵呵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别那么凶，快过来吃吧。我也是初来乍到，想和你套个交情嘛！快点，大冷天的，包子都凉了。”
“你你你你……”她用扫把指着他，又指了指门口，深吸口气才冷漠脸道：“你找错人了，我和这个村子关系不好。找我套交情什么用都没有。你应该去找村长。”
他打开晒干的荷叶，油光香浓的烧鸡还泛着热气，孟忘忧撕下一只鸡腿咬一口：“可我来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啊。”
“……”小姑娘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暗暗咽了咽口水，稳住也扑上去撕一条鸡腿的冲动，冷静道：“哼！鬼才信你，说说吧，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玉佩?”
她本来是想问“你有什么目的”，不过一想到自己身无长物，家里也没什么权势背景。唯一贵重的东西就是那块玉，索性直接问他是不是看上她的玉。
“你真是聪慧过人，一下子就猜中了。”他挥着鸡腿夸赞，又抓起旁边的包子咬一口，苦着脸道：“冷了。喂，你家有没有灶火啊?借我蒸个包子。”
“……”
孟忘忧终是没等到她的回答，因为她已经扛着扫把过来追他打了。不过，小姑娘哪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夺了扫把按在矮几旁。
“吃吧，不然真冷了。”他把包子推到她面前，连干荷叶包着的烧鸡也一并推过去。
桃翁师父说，找到人之后不可宣扬，也不可立刻回岐郅城复命。更不可直接说出他的身份，只能从旁引导和帮助。没回他忍不住想直接说出她的真实身份，都会立时背一遍师父的话。
“不吃！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药，等我倒了就偷走我的玉佩?”姑娘别过脸，瞪着他，“告诉你，本姑娘的这块玉不卖、不送。”
孟忘忧坐在另一边，撑着下巴看她：“果然是个倔脾气。这些没毒，我都吃过了的。”忽然，他听见一声清脆的鸟叫，看了一眼门外起身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去哪?”她依旧拧着眉。
“去看看我家房子修好了没有。”他摆摆手，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走出村子。
她呆呆看了烧鸡和包子半晌，最后把它们全都赏给河里的鱼。就算没下毒她也不迟，娘曾经说过“要有骨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才不吃，哼！
孟忘忧走出村子，还是昨天的河边。今天那里多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腰间挂着一大个酒葫芦在寒风中舞剑。
“义父。”孟忘忧走过去抱拳道，眼前这位确实是他的义父，诚然也的确是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的老师。他接下的任务，需要义父全力相助。
而且，还是桃翁师父亲自将义父请过来的。
“我听暗卫说你找到人了?”老者没有停止舞剑，甚至还突然朝他攻过来。孟忘忧一边躲闪，一边点头称是。正是今早确定了那姑娘的身份，他才让暗卫带信给义父说可以挑个地方盖房子了。
老者变换招式，将他逼向河面：“皇后娘娘和两位皇子仙逝了?”
“今天已经找到坟茔，确认了。”孟忘忧吃力的抵挡老者的攻势，衣角染湿不少。他其实不太明白，义父明明还是个中高手，为何还要把他送去桃翁丞相的门下?
就在孟忘忧差点落水的瞬间，老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扯，他立时安然立于河滩之上：“尽早把她带上山。”
说罢，老者松开手，摇头晃脑沿着河岸走起来：“要在这里立足，我得当个好郎中才是。采药草去了。你要是有空，就来帮我采点药草，别老跑去镇上。”
“额……”去镇上买烧鸡和包子被发现了，孟忘忧抓抓头发。
他真的去帮义父寻药草了，好几天都没去村子里。义父不仅喜欢酒，还喜欢兰花，这点也让孟忘忧近朱者赤，凡是发现兰花就一并带走，种在新盖的房子周围。
有他和暗卫们的加持，很快屋子里就塞满药草，义父也在村子里晃来晃去让人知道了他“江湖郎中”的身份。
孟忘忧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发现她不在。他沿着河边找也没找到，最后还是发动暗卫的力量才找到她又被那群小屁孩欺负，推进了一个抓野兽的陷阱里。
因为那天他们抢走的玉珏又“突然”回到她身上，几个小孩子合计之后决定再整她一回。
趁她接下帮李婶砍柴的活之际，他们合力将她的玉珏抢了，还推进陷阱里。孟忘忧赶到的时候，几个小屁孩还站在陷阱外面冲她扔石子。
他冷着脸过去就是一顿暴揍，不但抢回玉珏，还把她从坑里拉出来。
“你的。拿好了，别再给那些家伙看到。”孟忘忧瞧着她一身的伤，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未见过或是听过哪一个公主是她这么倒霉的。
她接过玉珏，用袖子擦了擦：“谢谢。”还是只有这两个字。
孟忘忧默，许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珺。”她回头忘了眼陷阱，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在发颤。
珺阳公主，所以叫杨珺吗?孟忘忧想着，又道：“你可想像我一样学功夫?”
这回换她愣住，好半天她才握紧玉珏小心翼翼道：“可是我没钱，也不会用玉珏去换。”像他那样厉害吗?她自然是想的，但她没钱，也没有抓野兽来做成拜师的大礼。
“你不是有力气吗?多帮忙干活就好了啊。我义父那里正好缺个干活的。”孟忘忧笑，还刻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被她咬过的那只手。
杨珺脸一红，埋头道：“对不起。”
自这天起，村子里少了个小帮工。山林中的一座草庐里却多了个叫杨珺的姑娘，她拜孟忘忧的义父为师，却不止是学武……
☆、第532章 何来安好?
一 和珺阳公主的这份情谊始于何时，孟忘忧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清楚的是，纵然自己学富五车，筹谋过人，冷静如是却依旧无法舍去对她的心思。
齐国来的那个贵为皇后的女人死了，在珺阳公主十四岁那年。
鲁皇亲自前来将她接回宫中，还迁走了埋在村外面的三座早已尸骨无存的空坟。孟忘忧正式成为桃翁的门生，在桃翁协助凤家执行另一个秘密任务后，孟忘忧成了临时丞相。
他明白，鲁皇这么做不止是因为他表现出的惊人才华和作为。还有他曾在那个山野村子和暗卫们一起护了公主七年。
回到鲁国后，她再也不能是那个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而他，亦不再是那个偷偷陪她去镇上玩耍，给她送各种各样兰花的少年。
虽然他还在种兰花，但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连望一眼都让人难过。
她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公主，除了大国贵女的风姿仪态。珺阳还暗暗学习他会的一切，她想变成他那样优秀的人，而不是一件美丽的、有着人这个外表的饰物。
她的变化，孟忘忧全都看在眼中。可他又不能表露半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功勋卓著，如此自己才有求娶她的资本，才不会让她变成鲁国向他国低头的和亲工具。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个巫咸族的族长抢了！
虽然情急之下扰了当时的谈话，但孟忘忧却总是觉着心口被一团火焰堵着，难受得紧。回到丞相府的当晚，好几个老臣都来找他，说巫咸族野心昭昭，说他勇气可嘉。
孟忘忧自己也知道自己那时阻止的不止是一场联姻，还有一个阴谋。
但是，他更清楚这件事根本就没完！鲁皇因为军权无法收回来已经焦头烂额，而他又是一个同样又野心的人，此时定然无法冷静处理这件事。
就算有过短暂的犹豫，他还是极有可能答应巫咸族长的请求——只需要，他们再给他许点甜头。
鲁皇为了一统天下忍得太久，失去的太多。孟忘忧了解鲁皇，这种态势下，他绝对做不到“再隐忍不发”，他已经隐够了，也忍够了。
孟忘忧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只想着功勋，把巫咸族牵扯进来的……至少，也要死死劝住鲁皇握紧兵权啊！
“大人，皇宫传旨的人来了。说是急诏大人您进宫议事。”天刚发亮，丞相府的下人就敲响了孟忘忧的寝房门扉。他睁开眼，嘴角浮上苦笑，该来的终是来了。
孟忘忧其实一晚未眠，他只是靠在房中的书案上小憩了片刻。
宫中早已不复往日的欢声笑语，那些轻灵的像是灵鸟的宫女们此时一个个的垂着头忙自己的事，活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鸟。死气沉沉的。
鲁皇在御书房等他，还有两个五大三粗拿着胳膊那么粗的棍子的侍卫。
“丞相，今天朕叫你来，你要你来领罚的。”鲁皇盘腿坐在龙座上，面色阴冷，眼窝深陷，“一百军棍，熬得过是你命好。熬不过，是你命不好。”
孟忘忧挑眉瞧了那两个手持棍子的侍卫一眼，同样沉着脸道：“皇上，公主的婚事您准了?”
“放肆！这是一个臣子和君王的说话语气吗?”鲁皇突然震怒，手里的茶碗直接砸在孟忘忧好看得不像是凡人的脸上，“要不是你莽撞出言搅乱商谈，朕本来是可以收回兵权的！就地行刑，给朕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