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离,许多年不见,你竟然长得如此英姿挺拔。娘亲都认不出你来了。”李婶泪眼婆娑的拉他坐下,高昌大叔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高渐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孩子的变化也太大了吧?高昌心里很是震惊。现在的渐离脸上全然看不出当年的半分影子,这让他心有不安。
可高渐离接下来的话马上彻底打消了高昌心底的那抹不安。
高渐离说:“但我还认得自己的家,我还记得娘亲和阿爹。海棠村,我们家门口的翠桑树虽然不在了,但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上面吃桑葚摔下来差点折了一只脚。记得娘亲哭肿了眼睛,阿爹背着我走遍了无肠乡的所有郎中家,最后在李郎中家治好了脚。他们家还要把闺女许给我呢。”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是我从小听到大的狐狸的声音,可说话的神色却一点都不像。
狐狸是那种风风火火、傲然锐气,却又心细如尘智压众人的人。他就算是卧龙谷的城主,也不会让人有什么意外,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和逼人的贵气和那个位置是那么合适。
可我眼前的这个人,不管怎么看,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绝世高手、一个肃杀冷清的剑客。
只是在家人面前的剑客展现的是自己温和一面。
我站在一边,心里越发没底。难不成只是长得相似的两个人?可再怎么相似,也不至于连从小斗到大、对他了解致深的人认错吧?
“浅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不好?怎么了?”高启明发现我不太对劲,搬了个蒲团过来。
“我没事。就是突然见到自己四处找寻的师兄,心里有些不敢相信。我去烧茶。”我没有坐他搬来的蒲团,而是转身进了厨房。
外面的说话声其乐融融,我的心脏却越来越难受——不管怎么忽视,那就是狐狸的声音!
打了水倒进铜罐,我从一旁拿了癖好的柴火丢进火膛,用棕叶扇送风刚才煮面时还没熄尽的炭火,不多时火苗便窜起来。火苗高低闪烁,像极了我七上八下的心。
这个高渐离若真不是狐狸,他为什么要配合我的谎言说自己就是我师兄?
我想不明白!
看着我放在灶火旁边桌上的包袱,我咬牙在心里暗下决心:不管怎样,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一问他究竟是不是狐狸。想着,我又翻出茶叶放进铜罐中。
一盏茶的时间后,高昌大叔和李婶决定今天不开门做生意了,想要一家人好好聚聚。
而我也厚着脸皮留下来——就为了找机会同“高渐离”说话。
高启明正好也不去书院,就拉着高渐离问东问西。言语间我明白了高渐离到这里的缘由:他因为记得自己的家,就回了海棠村,恰好遇到回家的高启明。
在村子里歇息一晚后,高启明天刚放出一丝曙光就带着他来鱼舍。
十几年没回家的高渐离能准确说出自己小时候能记得的一切事情,看高昌大叔和李婶的模样也不像是话里有出入的模样。他们说到高兴处,提起不在人世的高欢,一家人哭成一团。
直到后半夜,高启明睡下,高昌大叔和李婶去为明天的鱼舍食材做准备,我才有机会和“高渐离”单独说话。
后院石阶上,我们并排而坐。我还是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而他却不似之前的慵懒随意,反而挺直腰背、单曲着一只脚,长剑立在地上,剑身被他圈在臂弯里。
夜色清凉,我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火苗撩得我的脸发烫。不过,身下的石阶传来的凉意却让我头脑清楚:“狐狸,你是怎么知道高渐离小时候的事情的?”
我拽着一丝快要钻破心脏的希望问。不敢先问他是不是狐狸,就是怕自己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是,我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昏黄的蜡烛灯笼下,高渐离一脸莫名的转脸看我:“姑娘何出此言?什么‘狐狸’在下确实就是在鬼谷学艺的高渐离。”
我望着自己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对我说出如此陌生的话,只觉心口一堵,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见我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过,我师父膝下确有一女。只是她并不是在下的师妹,而是师姐,且在五年前就已经许给我师兄,二人成亲至今琴瑟和鸣,孩子都能学挥剑了。”
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冷:“不知姑娘假冒在下的同门有何用意?听启明说姑娘你会驭兽之术,想必也不是简单之辈。莫非,姑娘是刻意潜入海棠村杀我的?”
☆、第216章 夜谈
“……杀你?”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冷的笑话,冷得骨头都几近碎裂,“祁靖远,你给我说什么胡话?我那么担心你,担心你死在那方无垠的海上!而你现在竟然说我是为了杀你而来的?”
我竖眉望着他,如鲠在喉:“狐狸,你还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这种事能随便说笑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出事!啊?”
我低声狂吼一通后,心里想着狐狸总是这样“整”我。或许这次也只是他开的一个玩笑,只是我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甚至还有揍他两棍子的冲动。
他被我这一吼一急弄得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突然愣住不吱声的模样,我心里的肯定更多了。“臭狐狸,你就知道没事就打趣我、欺负我。可我见不着你的时候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说着,我感觉自己鼻子一酸,泪花花就开始在眼里打转。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高渐离小时候的事情、又怎么找到高家的,我肯定他就是我的狐狸,就是祁靖远!
“对了,应龙怎么样了?还要凤青轶,你有没有看见他?”我心里很生气,气得快要被怒火吞噬,可就是怎么也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泪。
狐狸没事,就是老天爷对我最大最大的怜悯了。
岂料,他听完后整个人更一头雾水了:“凤青轶我知道,他是我上面一点的师兄。鲁国人,脑子和身手都不错,不过好像鲁国的皇帝给他家下了一道圣旨。他爹派人把他招了回去,就一直没回来过。应龙又是谁?”
“……”我尴尬的愣在那里,好一阵才回过神:“祁靖远你到底装够了没有?!”
小娘我如此认真他看不见吗?装什么瞎?
“浅浅、渐离,你们师兄妹重逢肯定有许多话说,但也不要太晚耽误休息。早点睡。”李婶忙完前厅那边,一边用搭在肩上的巾布擦手一边走过来。
高昌大叔责备的望她一眼:“老婆子,人年轻娃娃身体壮实可不比你我。多说说话也无妨。要是饿了就自己在厨房煮东西吃。”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高昌大叔看着我们笑得开心。李婶见他如此,也不再说什么。
等他们进了房间,我猛地感觉脖子一凉。一柄泛着恶寒银光的利刃已经搭在我脖子上!
“陆姑娘,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不仅能找到我的家乡,还能认出我来。看起来不像是我前些日子杀掉的那个废物身边的人会做的事。不过,你最好说清楚,否则,就算我不能当着爹娘和启明的面杀你,我也有本事让海上多一具无头尸。”
方才还能好好说话的“高渐离”突然变得凶狠,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里并无半点我的影子。
前些天杀掉的废物……他杀了谁?
我愣愣的望着他,感受到心中新长出来的那点希望瞬间如裂帛般呲啦破碎。纵然我再怎么认为眼前的人就是狐狸,这一瞬也让我猛地醍醐灌顶。
狐狸他就算是自己死,也不会将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这个人,不是我的狐狸。不是我要找的祁靖远,更不是我一心为他的平安祈求上天、辛辛苦苦攒钱要去海上小岛寻找的人。他不是我的夫君,不是那个说要和我同生共死、共期朝晖的人。
我深吸口气,生生将眼泪憋回去:“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是我的夫君,我们……”
“你在说什么?认真回答我的问题!”高渐离一脸莫名,冷冰冰的脸色一暗,手中的利剑已经划破了我脖颈上的肌肤。可能是剑刃太过锋利,我竟好一会才感觉到疼。
痛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却被心上的那股寒凉死死压下来。
“你在怕什么?怕我会取你性命?”我不怒反笑,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得不那么好看。但我懒得管,只顾坦然望着他的眼睛,“放心,不管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都不会乱来的。”
更何况,就算是我想乱来我也打不赢这货啊!
好在他并不笨,似乎想通了我要是想做点什么坏事,在海棠村一年多的时间里有的是机会做。不会等到他出现,更不会让他有机会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你当真是来寻人?”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不过利剑依然没有离开我的脖颈半分。
我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脑海、出现在梦里的脸,收起笑容:“是,我是在寻人。当然,并不是寻什么师兄,而是寻我的夫君。”
他依旧不动声色:“你说,你的夫君和我长得像?”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事实正是如此。”我垂下孟子,视线粘在他手中的利刃上。再过去,就是长了茧子的虎口……呵!连这点都好像。
狐狸习的是鞭法,最擅长的也是鞭法。所以他的虎口处会有茧子。
不过,握剑也是会有的吧?我静静的看着他虎口处的茧子,心里一阵难受,像是被利刺反勾着扯下一层皮来。越回忆和狐狸有关的事,我就越难过。
但那些回忆同时也是支撑着我不管遇见什么样的境况都好好活下去的“顶梁柱”。
这“顶梁柱”一旦毁坏,我整个人也会崩塌。那时,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疗好伤口。我将视线从他的虎口移开:“不过,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他。所以,我明早就离开这里。不会对你的家人造成任何威胁。”
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会做什么。但也正因为如此,被人怀疑才那么难受。
“离开?”他眯起眼睛开口,让我瞬间又想到了狐狸,还没回神,他又接着道:“既然你是为了寻找夫君,为何要捏造与我是是兄妹的谎言?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企图?我忍不住冷哼:“那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最好解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他蹙眉,看起来像是不相信。可又有些犹豫。恰在此时,睡在东房的高启明睡眼惺忪的打开了房门,看见我们还在北边的石阶上坐着,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第217章 离开
在高启明揉眼睛的瞬息,高渐离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着痕迹的收了长剑:“启明,你起来做什么?”他状若无事的笑道。
此时的高渐离已经没有半点修罗之像,全然是个好大哥的模样。
高启明挠挠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猫着眼睛嘟囔:“内急,起来方便。大哥,浅姐喜早睡,你就别老拉着她说话了。她明天还要帮鱼舍的忙,可累了。”
“你小子,竟敢管起兄长来了啊,好,为兄马上就去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笑得如沐春风,却是刻意加重了“明天再说”这几个字的。
“师兄,那我也客气的休息去了。告辞。”我趁机起身,淡淡的看着高渐离。
额,我还是觉得这张脸让人看着不舒服。天底下真有长得那么像的人?前一刻或许我不会相信,但经过方才那一瞬的对决我信了。
狐狸对我干不出这种事。
他都舍不得我受半点伤,又怎么舍得拿着剑忘我的脖子上抹?
思及此处,我决然转过头:“若你高渐离真不是狐狸,那我绝不多加纠缠。所以,也请你别再弄出今天这样的事。否则,我不保证下一次自己还会像个面团一样任人捏扁搓圆。”
我的声音很小,那厢高启明也揉着眼睛去了茅厕的方向,没人会注意到。
翌日,我随便找块布巾包了脖子,就到前厅给高昌大叔和李婶辞行。高渐离也在,他不时望着我却也没说什么。李婶和高叔不解为何我遇到了自己的“师兄”还要离开。
我说自己得回去复师命,一说师命难违,李婶和高叔就不再说话了。
高启明大早就去了书院,并不知道我辞行的事情。李婶将我送到无肠乡镇街路口才离开,她和高昌大叔原是让高渐离来送我的,但被我坚持回绝。
把他放在身边就像给自己设了个绝命陷阱,不知道那句话不对“踩了”机关就会一命呜呼。太危险。
虽然我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会有所缓和,但我知道他还在怀疑我和高昌大叔他们走得那么近有什么目的。晓得我自己打不过他,一路上我都注意听鸟儿和猫儿的声音。
这些小动物对“杀气和危险”这种东西的察觉最是敏锐,一旦它们有什么异动我就会赶紧躲起来。
不过意外的是,我并没有听到高渐离杀过来的消息,却听到了前不久停驻在无肠乡的一个海上商队要出发去鲁国了。猫儿们都在传那个商队的船有多大,捕的鱼有多好吃,带来的亮晶晶的东西有多吸引猫。
我想起高昌大叔曾说过,这个商队是在战火频繁的七个国家穿行得最多的十来支商队之一,且专门走水路。
他们实力强大,堪称海上霸主,就连海盗和劫匪遇见了也避之不及。就算是有些不信邪的盗匪非要上去拼一拼,最后也只会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惨淡下场。
若是跟着商队去海上,会不会就轻松许多?
我想着,兀自转了个弯从小道上又绕回了镇街上。商队在无肠乡最安稳繁荣的港湾里,这里也是战乱以来齐国改道通商的出入口,虽然官方还没下圣旨,但不少商队都会来这里。
穿过两个巷子,被高墙挡住视线的还没看见船,我就先远远看见商队飘扬的大旗。
没有字,却是用彩线绣成的一朵三色云纹。嵌在白底的锦帛上,说不出的好看。
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在巷子的数下追打玩耍,我估计这里的小孩子除了高启明那个爱受欺负的受气包不知道商队外,其他的小孩子都喜欢到这里看稀奇玩意儿。
转了个弯,我从最近的转角走进码头。
港口处泊着一艘壮观的大船,从结构看有三层。此时汗流浃背的精壮汉子们正往船上一箱一箱搬着货物,船头处站着一个肤色偏黑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