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果然如他所说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那条横公鱼就被高渐离拖上小船来。
整条船都被压得沉了沉,为防横公鱼中途醒过来,我和高渐离从小船中翻出备用的绳子将其捆扎实了才划船朝商船的方向走,他并没有把长剑收回剑鞘,而是放在手边。
“我这次本想探明你的身份和目的后,处理完就回来抓横公鱼的。没想到现在竟一举两得。”他捋了一下湿哒哒的头发,拿过船桨继续划起来,“你疲于奔命,就先歇歇,我来撑船。”
“那就有劳了。”我毫无形象的爬到另一边观察起横公鱼来。
它们的鳞甲很特别,像是裹覆着一层膏蜡。传说中夜化成人会走路,说的应该是紧贴在燕尾一样高高分叉的鱼尾上那双爪子。除了那处,鱼鳃下方肚子上的两个鱼鳍也长着两只爪子,只不过要略小一些。
在我看鱼的时候,感觉高渐离似乎一直在看我。
故意抬眼看他,却又见他认真划着船桨。“你为什么想要抓横公鱼?”我盘腿坐在横公鱼旁边问,没办法,这条鱼足有小船长,我只能坐在它旁边。
“因为欢儿。”高渐离叹口气,刚硬的表情染上柔软的弧度,可也只是一瞬。
因为高欢?我摸不着头绪,只能看着他。
转眼间他脸上的一点柔软表情已经全被冰冷的恨意替代,他盯着横公鱼,像是在看自己的死敌:“我阿爹说当初欢儿就是被横公鱼包围落水。他要跳下水去救,却被一起出海的陈家大叔死死拽住了不让他去送死。”
高渐离握紧船桨的双手青筋暴突,好似下一刻就会捏碎了船桨一样。
“不过,这世上有什么能挡住爹娘救自己孩子的决心?阿爹拼死挣脱陈家大叔拿了鱼叉跳进水里,可横公鱼的鱼群却突然四散,旋转的水窝再次升起……眼看欢儿就要得救,可她竟然被另外的怪物拖走了!”说到此处,高渐离已经红了眼眶。
男子的眼泪最是撩人心弦,特别是眼前的人和我心里的人还长得那么像。
“若是我的刺杀计划早一些,那我就可以提前回家……若是没有那次意外……欢儿就不会死了。”高渐离别开脸,说着我听不懂的只言片语。
“既然后悔没用,那就找到那个怪物,将它活活斩碎!”我坐过去一些,伸手轻覆住他放在旁边的长剑。
“我也要捣碎横公鱼的巢穴,我要它们全族覆灭!”我知道这样做也无法让人死而复生,但不这样做就无法解心头之恨,斩了它们,好歹能祈求逝者安息。
不过,联想方才横公鱼说的那些,它们口中被其他凶兽夺走的猎物并不是狐狸,而是高欢。即使知道真相如此,我依然高兴不起来。
此时,我也才明白为何赵大川家专门针对高昌大叔他们,最后不惜提出抓横公鱼来抵债的要求。
想必是从别的地方知道高欢的事情,才会步步紧逼。高家的人那么心善,却接二连三的不得安宁,这老天是不是瞎了眼睛?!我越看横公鱼那张脸,越觉得可恨。
“陆姑娘,其实……”高渐离没有回应我的话,反倒是吞吞吐吐起来,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
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一个要坦白的犯错小孩。
我隐隐感觉可能事情不简单,就平气凝神等着他的下文。终于,高渐离抿唇数次后,转脸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道:“你要找的人,应该就是我……”
哈啊?
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或许是他为自己怀疑我的想法愧疚而刻意安慰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不是他。虽然,你们真的很像。可还是有些不同的。”我冲他笑笑,用尽了力气。
这厮知道他这样说的后果吗?那可是要娶小娘我的!
“是我没说清楚。”高渐离急急解释,“我说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个人……额,就是我现在的这个身体。总之,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但我敢肯定,你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个。”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虎口处厚厚的茧那么明显。
我有些窒息,高渐离确实是在说一件很复杂的事。什么是他又不是他,只是他的这具身体?这又是何意?他是再说身体是狐狸的身体?
怎么可能!
我哭笑不得:“我知道自己这样找人很狼狈,但你真的不用这样说的。”这样的安慰算什么?可怜我吗?我不需要可怜,弱者才需要。
☆、第235章 刺客行
一年前春末夏初,齐国临沧,是夜雷声阵阵。
宵禁之后灯火复明,只因住在都城西北角的太尉进了刺客,太尉重伤命悬一线。但那刺客也并未讨到好处,中了太尉大人从异族手中的来的奇毒,仓皇逃离。
四处都是手举火把的齐国精兵,城中百姓心下惊骇好奇却不敢冒险开门走出去看。
只有些胆子大的偷偷摸摸将面朝大街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儿,见到的是精甲军士整肃有序跑过。躲在榻上的妇人心忧,只恨不得把趴到窗户边的男人扯回来:“孩子他爹,你可别看了,被发现我们一家人可都要跟着倒霉!”
“女人之见。”男人不屑,不过说话的声音也比蚊蝇大不了多少,“我这是探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明天做生意的时候吸引客人。”
岂料女人并不赞同,急得火烧眉毛:“天杀的哩!若是说不得的大事,你逞口舌之快自己死我不干涉,可还有一双老父母和年幼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养他们?”
窗边的男人没声儿了,因为他发现自家窗户外的回廊有些不正常。像是,多了一团什么。
天上不时爬过一道闪电,闷雷滚滚从天黑一直响到现在,都还没有要下雨的意思。那团黑色是闪电电光映出来的,所以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士兵的们已经举着火把跑远,他又眨眼凝神看了看。哪只这一看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吓得没了——男人看见一张带血的脸正盯着自己。
他想叫,奈何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柄银色长剑在眨眼间穿过缝隙贴在他脖子上:“嘘——别乱说话,否则小命可就没了。”有人声入耳,却是让人打颤的威胁话语。
孩子他妈,我应该听你的不乱看……要是有下次……呸呸呸!什么下次,老子死也不要有下次了!
男人在心里哀嚎,双腿跟被大锤砸过似的摇摇晃晃。
脖子上的长剑却越贴越近,紧接着一团黑影从二楼凭栏的回廊挤进来。“大、大爷,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没什么钱,但你想要就请全数拿去,别伤我性命啊。”他抖着牙嗡嗡道。
“孩子他爹,发生什么事了?”那边的女人察觉不对劲,拉过榻边的布鞋套在脚上,眯起眼睛朝这边摸索过来。
男人心下正为妻子的敏锐欣慰,却感觉脖子一凉,紧接着丝丝痛意传来。他立刻会意,提高了些声音:“没事、没事,你别过来。别……啊!”
男人话没说完就被人抱住肩膀,不由得惊叫一声。
“孩子他爹、大壮。你到底怎么了?”原本只是狐疑的女人更着急了,她微微顿了一下的脚又急急朝这边移动。她在的地方靠里,每每有闪电亮起,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整个家中的状况。
男人知道自家女人的性子,她必定是要过来看的,急的腋下都湿了。
“你别过来,我没事。就是撞到脚趾了,疼的。”男人磕磕巴巴,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说现在是乱世,但自家就在天子脚下,打仗也打不过来。
就只是开个小酒馆做生意度日,打理生意、接送客人都是玲珑能干的妻子来,他素日里只是在后厨盯着。
这下突然冒出个浑身是血的人来,还用利剑横在他脖子上,肩膀也被人抱住了。更是连句话都说得不利索,他不说还好,这下女人是明白他肯定是遇到事儿了。
“外面有士兵盯上咱们家了?”女人听见自家男人已经没出息的说话结巴,不由得想到刚才风火过路般搜查街道的士兵。
男在黑暗里哭丧着脸,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女人摸到屋子旁边地席上,伸手摸索矮几中央放着的火石和蜡烛,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你个没出息的,等我点了灯,把人家请进来看清楚。叫你不要折腾,这下被发现了吧?”
然而,回答女人的并不是男人,是个陌生的青年声音:“不准点灯!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女人闻言手中的火石啪嗒掉回矮几上,去拉烛台的那只手也僵在黑夜中。但她凭借多年和各种客人打交道的经验和能力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位爷……你别冲动,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不过我们小门小户的,可没什么钱财。”女人知道此时不能触怒来人,先以软言相劝。此时她只希望自家那两个睡在隔壁的十岁孩儿别过来。
那人听见她没有胡乱惊叫,心中倒是有几分佩服。不过,他却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去拿你们家的止血药和干净的布条出来,找减个点了灯也不会被外面的人看见的屋子……”
说着,他忽然听见窗外回廊上有什么爬过,声音很轻,却让惊慌如鸟的他下意识撤了横在男人脖子上的剑刺过去。
“噗呲!”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明显,特别还是雷声恰好停住的现在。感觉着剑上的重量,那人知道是只肥老鼠,他心下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被他困在身前的男人会猛地挣开钳制逃脱!
“孩子他娘,快跑!我挣脱他了!”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挣脱出来的,“跑出去喊人!他应该是士兵们要抓的人!”
他喊出来的声音都在抖,那边的女人听见响动和他的话,知道是自家男人从敌手逃脱。她想也不想也随着男人转身冲出去:“来人!有贼啊!有刺客!”
尖利的叫喊刺破了天空新传出的雷声,传到已经跑出去很远的士兵耳中。
窗边的黑影来不及再去抓人,他拧眉转身爬出了窗户。有火光朝这边靠近,黑衣人跑得很艰难,他浑身是伤,好不容易割袍绑住伤口的布条上又开始滴血。
若此时士兵追过来,自己就回不了鬼谷了……
他在心底哀叹,但倔强的身影还是在雷声和电光中从酒馆二楼跃下!比起方才他为了躲避追捕爬上二楼凭栏的辛苦,这一跳可谓轻松多了。
霎时,一道闪电劈下,正落在黑影手中的剑上!
☆、第236章 徐夫人
彼时,酒馆侧面的小巷里突然冒出另外一个黑衣人。那人看见当空被闪电劈中的人时,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凝重下来:“渐离!”
他低呼一声,身形堪比天上的闪电,瞬间闪到黑影身边,将身上的斗篷一解裹了落下的人转身消失在小巷中。
士兵追到时,除了酒馆二楼的血迹和掌柜夫妇的口述之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得不以酒馆为起点,再次展开电光火石的追捕。
翌日,当朝太尉遇刺的事情就在临沧城中不胫而走。
不过大家都畏太尉的权势和威压,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谈论。太尉倒下,朝中三大巨头只剩下丞相和御史大夫,不过他们却是另一种说法——太尉得了邪病。
来大壮家小酒馆喝酒吃饭的客人大部分也在谈论这件事,有人说那样的恶棍怎么偏偏是个重伤,上天真是不公。
有人附和:“好人不长命,祸水遗千年。可怜了那个为民除害的剑客,听说被太尉养的异族毒物咬伤,还中了毒。虽重伤太尉,但却赔了自己。”
“唉,可不是?太尉家的那个毒物,听说是征伐时夺过来的。没想到竟然救了那老东西一命。”
太尉世袭,又历来主战,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百回。百姓人口锐减,几乎每一家都有人上过战场,不是死就是残,是个人都恨他朱家这几代太尉。
大壮的媳妇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谁知道昨晚那人是刺杀太尉的刺客呢?
早知道当初自己就不大嗓门喊人了,可后悔又有什么用?眼下只求那刺客能安然活下来……她靠在凭栏上,望着偌大的临沧城发呆。
鬼谷。
玄天大阵中央的竹屋里,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他面色惨白,身上有多处血洞,双手的手掌和手臂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外层的皮肤也发胀冒着水珠,极像一发病就会死千百人的邪病。
“这孩子,怎么会那么傻?”旁边的老人叹着气给昏迷不醒的青年敷药,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黑袍。
老人姓徐,名夫人,是鬼谷第七代传人。也是榻上那个青年的师父,榻上躺着的正是数日前接了师命前去刺杀当朝太尉姜游民的高渐离。
为了充分激发高渐离的潜能,徐夫人在临行前给他服下了一种能抑制功力的药丸。
他的本意是希望高渐离这一去可以历生死关,突破目前的瓶颈进入更高层的武道境界。却不曾想这枚药丸却成了这孩子的催命符,功力被抑制,不能很好地发挥出来,才让他伤重至此。
他才十九岁啊!要是一辈子都这样了可怎么向高家交待、怎么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徐夫人放下药泥,满心愁绪的给高渐离包扎。现在的他已经无心去想要不要去给姜游民补一刀,他只想只好自己的弟子。徐夫人这一生,心高气傲,一生就只有两个弟子。
早年收过一个鲁国的孩子当徒弟,那孩子叫凤青轶。
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却偏偏被他爹三番五次请了懂奇门八卦的鲁国丞相桃翁破了鬼谷的阵法一角,就为接凤青轶回去找什么豢龙氏。
那孩子一走就是许多年,音信全无。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而高渐离作为徐夫人的关门弟子,资质比天纵之才的凤青轶还要略好一些。而且他只是个渔夫的儿子,徐夫人知道凤青轶以后是要帮他爹领兵打仗,不会待在鬼谷一辈子的,就把高渐离当成继承衣钵的下一任鬼谷老人来培养。
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都是他小看了姜游民用人血喂养的那个异族毒物,才让渐离遭此横祸。
决定接下杀姜游民这桩生意,并不只是因为他年年主战,不顾百姓的性命。还有那只毒物,当朝太子的眼线暗中调查,发现姜游民暗中派人掳走尚不足七岁的孩子,放血喂养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