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叹了口气,朝金银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内心好像经过斗争一般,最终还是招了招手:“进来吧。”
走在回廊上,叶宁好奇地问道:“玉娘为何神色如此凝重?出了什么事了吗?”
玉娘轻叹了一口气:“您是深闺小姐,自然是不知道的。阁主排的那出戏,不知怎么惊动了京城内的贵人,已经勒令不许再演,原本我就是不赞成阁主演这出戏,可阁主这次就是铁了心非要演,红是红了吧,可是……你瞧瞧,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来,那天的阵仗,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
不让演了?叶宁问道:“是谁来了?”
玉娘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她自称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替太后娘娘传话,咱们院子里跪了一大片,吓得要死,就怕一着不慎就要掉脑袋,还好太后仁慈,只让咱们停演。”
太后都知道了,临淮和京城离得不近,金银排的戏确实非常火爆,传进皇宫里也是迟早的事,可不该这么快。叶宁想绝不会是顾清瑜向太后打的小报告,叶宁想起他那双冰冷的眸子,和倨傲的神情,顾清瑜的气质凌冽逼人,贵气十足,如果是他想干预这件事,多半会直接把金银阁给一锅端了,打小报告这件事他做不出来。
玉娘顿了顿又说:“阁主近日心情不好,昨天清明,阁主醉倒在霍公子的衣冠冢前,今天醒了又继续喝,叶小姐,您和阁主关系好,还请您多多劝劝她。”
叶宁点了点头答应了。
叶宁轻轻推门进去,金银独坐小桌前,自斟自饮,已经大醉。叶宁捡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夺下她手里的酒杯,金银突然反手握住叶宁的手,抬头看着叶宁,眼睛红红的,眼中有恨意翻涌:“叶宁,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了……”
叶宁也无法回答她,只好问道:“你凭什么会认定是定勇侯杀了霍公子呢?”
金银神情怔怔,无神的双眼似乎没有焦距般,轻声低低喃喃:“我也希望不是他,在霍郎的口中,定勇侯和他情同手足,他们俩一同长大,私下定勇侯都叫他大哥,可是……”金银掏出几封书信,“就在我遇到你前一天,收到了一个人的信,信上说霍郎是定勇侯害死的,以金银花串为证。结果我就遇到了你,得到了花串,我……我没办法不相信,那是……”
“那是你和霍公子的定情信物。”叶宁打断了她,“既然别人已经知道了,若是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就能获得你的信任。我都能知道,别人怎么会不明白。”金银平时一向聪明理智,也只有遇上霍啟的事情才容易被人利用。
叶宁翻了翻手里的信,第一封告诉金银到哪儿可以找到信物,第二封写了霍啟是被定勇侯府的人杀害的,所谓的匈奴的残兵游勇是定勇侯的队伍假扮的。剩下几封就是教金银如何来为他们做事,报复定勇侯。叶宁没见过叶明弘的字,无法对比这信是不是叶明弘写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叶明弘让别人代笔。
叶宁放下书信,看着金银:“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我的出现,还有这个金银花串。”
金银没说话。
叶宁继续说:“如果……如果这一切只是别人的陷阱,你这样只会沦为别人的棋子,去伤害霍公子的挚友兄弟,甚至,你中途就被抛弃,沦为弃子。即便顾清瑜真的是杀害霍公子的罪魁祸首,你做的这些也伤害不了他,甚至白白送命。不管是哪种情况,你和写信人合作,都免不了悲惨的结局。”
金银红着眼睛说:“可他若真的是杀害霍郎的凶手,即便我死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叶宁摇了摇头,只怕即使金银死了,都咬不下顾清瑜一块肉,叶宁问金银:“你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定勇侯做的吗?战场上,可不止定勇侯府的兵,皇上一向忌惮定勇侯,还派了方家去制衡他,战胜匈奴以后,为了防止定勇侯居功自傲,谁能保证别的世家不会动手脚?战场上发生什么事不可能?金银,我只想说,在你没有把事情搞清楚前,不要做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更何况霍公子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金银咬着牙点了点头,叶宁吩咐玉娘打盆水来给金银洗洗脸。金银折腾了自己好几天,如今也累了,叶宁把她劝睡着了,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玉娘跟在叶宁身后,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叶宁笑了笑:“我和金银是朋友,提点两句也是应该的,若是换做我有难,金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玉娘,不用远送了,回去看着她吧。”玉娘点头应了。
叶宁刚出金银阁的后门,就看到沈言站在门口等她。
清明时节雨纷纷,沈言没有打伞,小雨侵衣,外衣和头发已经湿了,面色笼在烟雨中,轻皱的眉间也是氤氲化不开的忧郁。沈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直直看着叶宁。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烦躁
叶宁轻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脚下却打了划,一个趔趄,沈言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他,也不松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叶宁举着伞遮在沈言的头顶,挡住沈言头上的雨,叶宁抬头,想把伞递给沈言,可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一直看着自己,也迟迟不接,两人就站在伞下相顾无言。
周围零星有人经过,投来异样的眼光。叶宁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男装,像个桃花面薄的小公子,而沈言个子比她高,叶宁只及他的下巴,沈言生的几分冷傲公子的模样,又在花街,也是有不少南风馆的,两个俊俏男子共打一把伞,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想到这儿,叶宁脸一红,低下头去,轻咳一声:“听说义兄回去祭祖了,这么快就回来了?”沈言低低嗯了一声,还是盯着叶宁不言不语,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两人离的很近,沈言呼出的温热气息就扑在叶宁光洁的额头,痒痒的。
叶宁心中叹气,越活越回去了,当时干嘛想都不想就给他遮雨,弄的自己一身尴尬。
就这样尴尬地站着,还是青竹先反应过来,把自己手里的伞递给沈言:“沈公子,您若不嫌弃,先用奴……小的的伞。”说完就把伞塞进沈言手里,把叶宁拖了回来。
沈言点了点头,撑起伞,跟着她们俩往一品居走,叶宁和青竹不说话,沈言也沉默地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沈言还是直勾勾看着叶宁,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开口。青竹拦住了他:“请公子回避一下,咱们小姐要换衣服。”
沈言脸色微赧,点了点头,退到门外,房间里面传来了叶宁换衣服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沈言有些心猿意马。
前生不止一次和叶宁睡在同一张床上,不知叶宁是睡相不好还是故意的,总爱越过自己的被子,往沈言怀里钻,她的寝衣单薄,隔着薄薄的布料,沈言能清楚地感觉到寝衣下的婀娜春色,温软起伏,叶宁身上的浅浅女儿香萦绕在沈言鼻尖,沈言浑身血气都往下涌,时常抱着她一夜都不能眠,睁着眼睛看她沉睡的娇颜。几次都险些控制不住想要了她,却生生忍住了,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不爱她,我不爱她……
沈言清明回去只待了半天,快马加鞭去了趟清莲寺,静静地跪在佛前跪了一天,他有很多想问却无从问起,有很多想说却无从说起。看着佛祖慈悲的脸,沈言突然想,叶宁是不是也是这样日日夜夜跪在佛祖面前想为这段孽缘求个答案,前世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寂寞清苦,日复一日。
青竹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沈言的思绪,青竹走到沈言身边,微微一礼:“沈公子,小姐在里面,请公子进去。”沈言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叶宁已经换回了女装,是一件素色暗纹衣裙,素雅宜人,前世的她更爱鲜艳的色彩,衬得整个人都娇艳,沈言喜欢那样的她。可此生,沈言几乎没见叶宁穿过鲜艳惹眼的衣服。叶宁坐在桌边,看他进来,仰头看他,轻声说道:“雨下的大了,马夫在外面冒雨赶车也辛苦,咱们先等会儿吧。”沈言点了点头,也不客气,一撩衣摆在她身边坐下。
叶宁见沈言面色有些冷,猜他是不是因为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而生气,于是率先开口:“我不知道义兄已经回来了,所以没有告知义兄。本想等义兄回来再和你说的。”
沈言苦笑,自从上次书房自己鲁莽一事之后,叶宁见他都躲着他,怎还愿意主动告诉自己。
沈言摇了摇头,说了声无事,他并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叶宁感觉他今天心情很不好,但绝不是上次暴戾的那种,沈言转头看了会儿外面的雨,滴滴答答,沈言心中突然翻涌起一阵烦躁,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晚晚,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叶宁眼神飘忽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相信啊,佛经上不是说了吗?六道轮回流转。只不过即便是再转世,也记不得前世种种因果了吧,前尘往事放下,才不负再生之德。”
沈言不回答,定定看着她:“前世夫妻是否该有生生世世之缘?”
叶宁轻笑:“我想,前世夫妻爱恨嗔痴,纠缠一生,再深厚的感情也消磨殆尽,最终成为一对怨侣,一定不愿来世再见了。”
沈言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她不愿再续前缘,沈言仿佛不经意般提起:“我昨天去了清莲寺。”
他在试探自己,叶宁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笑的一脸无辜:“所以这是义兄和大师论道时探讨的问题吗?我才疏学浅,献丑了,义兄请教过大师,心中一定已有答案。”
沈言来之前有许多话想说,可突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了,移开眼睛,静静看着外面的雨。他在清莲寺跪了一天,忽然就急切的想见到他,连要和她说什么都没想好,仿佛只要看到她,自己就能心安一样。他快马加鞭奔波了一天,回到叶府才发现她不在,站在金银阁门口想了许久,被雨淋得清醒了许多,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荒谬,曾经自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不知哪儿去了,他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爱护她,宠着她。
叶宁看着他的侧脸,这是她最熟悉的角度,前世自己惹了祸的时候,他总不愿正眼看自己,自己拼命解释的时候,他总是扭过脸去,不去看她,叶宁比他矮,总是仰望着他的侧脸,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袖子,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
雨天气闷,叶宁也不由一阵烦躁,今天先是去看望金银,讲了一箩筐的道理,下午又来接受沈言没完没了的试探,她不想让沈言知道自己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她希望能重新开始,希望能好好生活。
两个人各怀心事,看着被雨笼罩的街道,静默无言……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算计
杨夫人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带回了女方家的消息,女方已经同意了,叶老太太很高兴,请杨夫人择吉日问名讨八字,合八字不过一个过场,自然合出的结果是天赐良缘等吉利话,婚期准备定在六月初六,离现在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
叶老太太指派颜如澜忙里忙外,叶宁也极少能看见颜如澜,颜如澜倒也不觉得累,叶老太太已经把该做的事情一项项列给了颜如澜,颜如澜照做就是了,钱多就按钱多的办事,钱少就照钱少的办,叶老太太拨多少钱,颜如澜就一份不多,一分不少地用在叶明弘的婚礼上。几次下来,叶老太太也再不克扣,照实拨银钱给颜如澜。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叶宁照常去向老太太请安,起床迟了,到了颐安堂,里面人已经来齐了。叶宁告罪,好在叶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没有责备,叶宁行了礼,就在颜如澜身边站定。
叶老太太照常问了颜如澜进度,颜如澜照实答了,叶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兽头拐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就知道你是个稳重的,事情交给你啊,我是放心的,如今日子也近了,也该准备聘礼了,只是,家中最近……老二媳妇,你管家也该知道,去年田庄光景不好,若是要凑足数额漂亮的聘礼也不容易……”
“既然凑不齐就不娶了呗,省的陈小姐嫌弃咱家贫穷,不如她陈家家大业大,日后纠纷争吵不断。”叶宓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的打断叶老太太的话。英姨娘吓个半死,一直往叶宓使眼色,又拼命扯她的衣角。
叶老太太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戳,众人都吓了一跳,叶老太太指着叶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我告诉你,你父亲的新妇是娶定了,你瞧瞧,你让个姨娘养成什么样子了?也该找个母亲好好管教管教你,否则连说亲事都难,平白败坏了我们叶家姑娘的名声。”
叶宓不服气,哼了一声:“那表姐呢?表姐五月份就及笄了,也没个人上门提亲,莫非也是祖母没管教好吗?”
江雁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最近一直为此事烦恼,被叶宓这样直白地指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暴露在众人面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叶老太太两眼发黑,感觉血都往头顶涌,举起拐杖就往叶宓身上打,英姨娘不敢劝也不敢拦,只好抱住叶宓,生生受了这一棍,老太太下手极重,英姨娘疼得惨叫了一声,叶老太太一棍子打下去,气也消了一半,哼了一声说道:“打你也没打错,宓姐儿今日的样子,也怪你没教养好。”
英姨娘忍着痛点头:“老太太教训的是。”叶宓也吓了一跳,抱住英姨娘,关切的问有没有事,英姨娘咬着牙摇了摇头,叶宓立即就想站起来和叶老太太理论,英姨娘死死拉住她,眼神里满满的哀求,叶宓眼圈一红,攥紧的手也松了。
众人都劝叶老太太别生气,叶老太太放下拐杖,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坐下。
叶老太太把眼光投向颜如澜:“老二媳妇,你说说,聘礼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颜如澜笑了笑:“母亲无需担心,大哥续娶也是件喜事,咱们肯定要办得漂漂亮亮,让人说不出闲话来。大哥结婚,我这个做弟妹的不能不表示,我和二爷商量过了,为大哥置办十担聘礼,虽不多,也聊表了我们的心意。”
叶老太太咋舌,十担聘礼,颜如澜果真是私库丰厚,原本叶老太太以为她要不推辞,要不少捐点银两,就算按照最好打算,也不过五担聘礼,没想到颜如澜一开口就是十担,叶老太太呆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叶老太太轻咳了一声:“老二媳妇有心了,这件事做得好,咱们脸上也有光,以后宁姐儿出嫁也风光。”
颜如澜笑了笑:“母亲过奖了。说起来,有件事想和母亲商量一下,我母亲四月廿八七十大寿,我想带着二爷和宁姐儿去给母亲贺寿。”
叶老太太心中冷哼,难怪这么大方,还留着后手呢,有十担嫁妆在前,叶老太太也无法不答应,假笑着点了点头:“应该的,亲家母生日哪有不去的道理,我也备份薄礼,到时候,你们一块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