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牛摆手, ”不敢劳烦公子小姐,把小姐的福气给点我,好让我把大丫偷出来就成。”
杨文远眉头一抬,不想刘大牛是这么个想法。
“难道你打算和大丫私奔?”六六的眉头立时立起, 一双圆眼仁狠狠地盯着刘大牛,“奔者为妾, 倘你变了心,大丫怎么办?随你发卖?”
刘大牛头摇像拨浪鼓,“那能, 那能做猪狗不如的事。”
“你带她私奔不正是猪狗不如的事。”六六哼着鼻子道。
几句话挤兑的刘大牛面红耳赤, 吱吱唔唔好似舌头下压了块石头。
半晌刘大牛才吐出一句, “偷出大丫藏在外面,等山子叔娶了别人就把她带回来。”
“外面你找好地方了?藏得住?一定不会让刘家村的人找到?等你带刘大丫回来,你们族长不会找你麻烦?不会再把刘大丫许给别人?或者族长说刘大丫不守妇道, 要沉塘?”杨文远一连珠串的话砸了过来。
刘大牛慌了手脚,这些事他那里想过,只想着藏起刘大丫,山子叔另娶了媳妇,他再好好跟族长求求,说不定就许了他娶刘大丫。
刘大牛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求公子小姐帮忙,不要让大丫嫁给山子叔,大丫死都不肯的。”
“你把事详详细细再说一遍,不得为你们刘家村遮掩,要不我们可帮不上忙。”杨文远心中总有些怀疑,刘氏族里就没有个族老反对。
“救人要紧,救了人再慢慢说不迟。”六六催促道。
“陈姑娘,听他说说才好计较。”汤测亲身见识过亲父嫡母的哄骗,见人先上三分。
六六嘟嘟嘴,心下想着却是等会怎么去抓人救人,不想一会就听住了。
先前刘大牛也只是囫囵说了个大概,六六知晓是族叔休妻娶继女。
刘家村不靠山不靠水,全凭田地过活。十来年前大旱,族长舍了家里的存粮救了刘家村刘氏族里的性命。村里的外姓人家死的死,逃得逃,还有卖身给刘家做了下人的。过后,里正死后,族长就兼了里正。刘家村里正也是他,刘氏族族长也是他。
刘大丫的祖父是刘家村人,十来岁辞了父母跟着人当小厮,南来北往的挣了一些家私,大部分让托人捎回了家。后来一次跑商受了伤再也不能有子孙,就收养了一个儿子就是刘大丫的爹。刘大丫的祖父渐老,想着落叶归根,不料在途中淋了雨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几乎花光所有的积蓄仍没救回人来。刘大丫的父亲为了养父的遗愿带着骨灰回到刘家村,埋进了刘氏祖坟。但刘大丫的祖父的兄弟不承认刘大丫一家子,说外面收养的没经过族亲同意又没有写进族谱。但刘大丫念着养父的恩德仍留在了刘家村,平时靠着出去跑商挣些钱养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刘大丫的父亲跑商遇到劫匪,剩了半条命让人送回家 ,见过妻女一面就阖了眼。好在家里有些积蓄,但家中无男丁,怕守不住家财,刘大丫的娘肖氏就立了女户,守着女儿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想几年前,杨阁老取缔了女户制。这会刘家村的人倒认了肖氏是刘家妇,夺了她的家财,让她们母女俩靠族里过活,吃些剩饭冷炙。一年后,刘山子的婆娘死了,又没留一男半女。想着再讨个婆娘发生个儿子,可刘山子家徒四壁,没人愿意把女儿嫁于他。刘族长作为刘山子的嫡亲叔叔摸不开脸面,要为侄儿操持,可族长夫人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那里肯把出钱财给隔房的侄儿。撮合肖氏和侄儿,族长夫人自认做了件善事,省了聘嫁之钱让刘山子讨得婆娘又让肖氏母女俩有条活路。然过了二三年,肖氏肚皮不见动静,刘山子也不安心在家种田,经常往外跑,在外面勾搭上一个寡妇,帮着寡妇做活,想着让寡妇给他生个儿子。这样过了几年,儿子的影子还没有。那寡妇又勾搭上一个有钱的鳏夫,撵了刘山子欢欢喜喜出嫁了。
刘山子甚事也无,因寡妇不能给他生儿子,寡妇不撵他,他也要走的。回到刘家村后,心里仍念念不忘儿子,找上叔叔家里,让叔叔给他重新娶个婆娘。族长夫人那肯散钱出去,满肚子的心眼转了一圈又一圈,硬让她想出个法子,把肖氏的女儿刘大丫配给刘山子,反正刘大丫只是披了刘氏的皮,不是刘氏的种。刘大丫年轻正当花信好生养,族长夫人把话儿给刘山子一说,刘山子立马乐意,不想他一大把年纪还有桃花运能娶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两人当作族长的面作了场戏,软硬兼施,一个哭没有儿子死后没有个摔灵的,一个说着刘大丫原不姓刘吃了刘氏族里这么多年的饭也是时候报答了,最后族长点了头,隔日就吹吹打打办起喜事来了。村里人初听时还砸舌,后来又传出肖氏母女两人在外面跟别人有些勾勾搭搭,于时,一村子里的人对着肖氏母女唾面,还替刘山子惋惜,没娶个正儿八经的姑娘。
刘大牛比刘大丫年长一岁,因着刘大丫不是地道的刘家村人,小时没少欺负刘大丫。长大了,看着刘大丫小小年纪身儿刚及扁担高就帮着肖氏挑粪挖土种田,刘大牛有一回动了恻隐之心,帮着刘大丫挑了会粪。后来凡是刘大丫做重活,刘大牛有空就去了忙。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有了些心思。刘大牛家里也不富裕,将将够吃饱饭。刘大牛的父母想着让儿子娶刘大丫不用花甚钱,且刘大丫本不姓刘,等刘大丫长大后,跟族长说一声改回别姓,好跟刘大牛定亲。今年底刘大丫才及笄,不想就出了这样的事。刘大牛听说后,跑回家让爹娘去求族长让把刘大丫许配给他。刘大牛家里租种着族长家里的良田,那里肯为一个刘大丫得罪族长,把刘大牛打了一顿给关起来。后来听说肖氏母女有人看着才放了刘大牛出来。
六六的嘴儿张得如鹅蛋大,好半晌才合上嘴儿。小嘴儿又一张,“刘家村的人是蠢蛋吗?肖氏和刘大丫行为不端,平时早瞧出来了,那能突然传出这种风声。族长和他家的老虔婆最该死,论根源却是你祖父的错。”六六横着眼斜着杨文远,“此事,你来办个全囫,替你祖父恕罪。”
杨文远满脸躁的通红,之前也听人骂过杨阁老,说他是要绝了天下女子的活路。他虽然不赞成不让女子识字,但却觉得女子本不容易,夫家和娘家理应照看,故觉得杨阁老取缔女户制并无不妥。今儿听了这些话,才发觉岂止不妥,简直是让夫家明目张胆地抢夺孤儿寡母的家财,尤其是没有儿子的寡母弱女成了夫家砧板上的肉,由着人家想怎么割就怎么割。
躁归躁,杨文远却不能袖手旁观。心中把刘大牛的话来回思量了一回,问:“你先前说刘家村前后有人守,防的是谁?”
刘大牛不想杨文远这样仔细,耷拉着脑袋道:“村子里的外姓户听说了此事,有些说话,说刘家村这事伤天害理。也有跟大丫爹交好的,想出村找人来相帮,让族长知道了,就让人守在村口和村尾,还发话说谁敢毁了他侄儿的喜事,他让那人一家子都过不安生,以后凡是徭役必是那家子的人出。”
“这几户外姓人怕是旱灾年没得过刘氏族长救助的人吧?”杨文远心中略琢磨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反正是都说了,刘大牛也不在藏私,把知晓的都说了:“族长说那几户人家跟刘氏不是一条心,撵出去村子更好。”
“你们村子里的全都听族长的?没有跟族长家里不对付的吗?”六六可不信这么个偏心眼的族长,大家会心服口服。
“这附近几乎都是族长家里的田地,家里男丁稍多了点,谁不得租种族长家的田地。加之先前的恩情,村子里的多的是听族长的话。”刘大牛家为了租点好地,他娘可是跟族长夫人下了不少软话,又殷勤去做了不少活才租种到二亩好田地。不像族长近枝,族长给他们拨拉了不少好处。或是像刘二狗那样软得下身子下得了面子,活脱脱是族长家里养得条狗,围着族长家转来转去,逗得族长一家子开心,扔些狗骨头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看的那新闻是男人死了老婆留下一个女儿在家,男人也不管,在外面找了个寡妇想让这寡妇给他生儿子,后来两人崩了,男人回家发现女儿大了,就想着让女儿给他生个儿子 强了女儿
后来这男的给抓了
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真想骂人
第108章
山脚下族长夫人颠着脚来回把肖氏母女俩看了个遍, 嘱咐刘二狗家的,“这里交给你了,看牢点。时辰也该到了, 我得去那边等着受礼。等会花轿来了,把人给我绑上去。”
刘二狗家的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必定把事办的妥妥帖帖。
族长夫人知道刘二狗家的别的不行, 收拾人那是花样叠出,包管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族长夫人颠着脚朝村中走去。
不一会, 锣鼓喧天,锁啦呜鸣, 远远有人抬着花轿来迎亲。
刘二狗家的听到声音从屋子钻出来,咧嘴冲肖氏笑道:“大丫她娘,你可要享福咯,女婿是族长的亲侄子, 少不了你的吃穿,以后还跟你养老。”挤眉耸眼说了通话, 刘二狗家的扭着腰去了东厢房。
花轿来到门口,刘二狗家的扛着捆成肉粽子样的刘大丫扔进花轿,看花轿走远了。她一只脚刚踏入堂屋, 捂着大嘴咯咯笑几声, “大丫他娘啊, 你这女婿疼你闺女讷,特意租了花轿来。你要过去吃席不?虽说没有刚进门的媳妇带着娘老子过去的理,谁让你们家就你一个寡妇讷。免得你一个人冷清, 快随我一起去吧。” 冷清两个字说的格外不同,坐在肖氏身边的两个妇人会意。其中一妇人拍着大腿道:“可不是这个理,你亲自上阵教教你闺女,让你女婿也怜惜一下你。”
肖氏垂着头不理。
另一个妇人撇了撇嘴,“妆相,真当是个节妇?都嫁了几道的?不知跟多少男人混过,老的骚小的也骚。小小年纪还没有嫁过去,就勾得山子兄弟整治了花轿来抬。我呸!”此地迎亲家境好的就是牛车,已让别人羡慕不已,家境不好就靠着一双脚走。只有大户人家才请得起花轿,今早刘山子不知道怎么跟族长说的,从族长手里拿了钱去租顶轿。本来刘山子请村里人又是敲锣又是吹锁啦已是惹人眼,等村里妇人看到顶大花花轿,一个个的眼睛都要瞪出火来,背过身子狠狠地骂了几句骚狐狸。
刘二狗家的踮着脚尖看了一回,估揣那边拜了堂,就算肖氏发疯也不成。就招呼两个妇人道:“跟她啰嗦啥,她不吃,我们还得吃呢。快走,别让人家吃完了。”
山上,刘大牛听到锣鼓声,一下子变了脸色。扭头看着六六道:“小姐帮帮忙,他们来抬大丫了。”
“好,我们下山去,来两个打一双,来三个打三双,打他个落花流水。”六六撸了撸袖子。
“傻。”杨文远从鼻子里哼了声。
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说她聪明伶俐,还没有人当面说她傻的,六六挥着小拳头,冲杨文远道:“你再说一句傻,看我不揍你。”
杨文远有一霎那的愣神,他头次见六六这个凶巴巴的模样。低头一看六六才及他腋下的身量,忍不住笑了,就这身量能揍他?
他这一瞥后又一笑,让六六瞧个正着,那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六六倒仰着小脖子望着他,比试着手中的拳头,看跳起来能不能揍他一拳。
杨文远忍着笑,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刘大牛,可有近路去刘山子的家中?”
刘大牛点头。
“快带我们去。”杨文远吩咐道。
六六人小腿短,朱红背着她跑。杨文远虽说爬山不成问题,但这么赶路不行,则有张虎背着他跑。至于汤测只好慢慢地跟在后面。
六六等人和花轿前后脚到了刘山子家门口。花轿停在门口,等着刘山子踢轿门。六六和杨文远进了屋,刘大牛则守在花轿的另一侧,低低地唤着大丫。
屋内上方坐着太子等,其中陈茂闵两兄弟也在坐。而族长和刘山子在另一边商议拜堂之事,自家人知自家事,族长是主张不拜堂,直接把刘大丫送入洞房命人看好。可刘山子因得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想给她做面子,非要拜堂不可。
六六进了屋,大眼睛一睃,往太子那边跑去。到了太子身前,手指着族长和刘山子,道:“公子,他们是强抢民女,不准他们拜堂成亲。”这话是路上杨文远教的,就怕一开始就指出继父娶继女,他们不承认,且族长能辖制住村里人,没个人对证的,人家死活不认,故先拿别的话头问一问。
果然,族长忙道:“小公子说笑呢,我们老老实实本份人家,那敢做那种事。”
“老老实实本份的人怎么会把新娘子给捆住呢?”六六复又问。
族长心里咯噔一下,撩起眼皮打量六六,见六六一身大红刻丝箭袖夹袍,脚蹬鹿皮小靴,晓得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心里想着怎么不得罪小公子又能把事给圆了过去,眼神却朝族长夫人使了去。
族长夫人见机摆了个慈祥模样,“小公子,你不知道。这成亲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姑娘嫌我家侄儿年纪大不肯嫁过来,让她娘叫人捆了送过来的。其实也是小姑娘不懂事,正儿八经找男人,得找个年纪大的,会疼人。”
两道寒光剌了过来,族长夫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族长见过世面,知道老婆子刚才的话惹了贵人厌了。忙假意喝斥了老婆子一句,“乡下婆子,口无庶拦,贵人莫怪。”
接着族长又做了个愁苦模样,“也是个命苦的,她爹当年生病欠了一屁股的债,她娘一个妇道人家那还得起。这不,我侄儿看中这丫头,情愿替她还了债,又给了些聘礼大大方方的迎进门。”
六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有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六六愣神间,杨文远已微微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得让公婆各把道理说说,我们才知晓谁有理,对不?”
族长听了,知道拦不住,捋了胡须称是,眼睛却朝门外的汉子使了个眼神。
须臾,一个妇人带了个着大红衣裳的姑娘进来,正是刘大丫,绳索俱去,盖着红盖头垂头站在堂下。
族长轻咳一声,问:“大丫,你来说,是不是你娘做主把你嫁于我侄子?我们可没强抢民女。”
“大丫,别怕,实话实说,我给你做主,没人能逼你嫁给此人。”六六大声嚷嚷。
好一会儿,才听到大丫的声,略有些嘶哑,“没人逼我。”
“什么?”六六瞪圆了一双眼珠子,急急道,“大丫,不要怕,我说了我会给你做主的。”
族长沉脸道:“我们乡下人家好客,可也不是任人欺负,扣屎盆子。贵客好走不送。”族长的眼睛却盯着太子几人。
太子面色不变,轻弹了一下衣袍,好似他是旁人。见状,陈茂闵伸出的脚收了回来。
族长面如墨汁,心中却想着那怕你是天王老子,在刘家村都得听我的。族长下意识地翘起胡须,暗自得意唬住这些公子哥儿。
“刘大牛?”杨文远突然向外高声道。
“这位公子,何事唤刘大牛?” 刘大牛和刘大丫走的近,他是知晓的。但这公子怎知有刘大牛这号人,族长心里稍一琢磨,心知这事八成和刘大牛有关。想到这,族长微眯了眼,等今儿事了,他饶不了刘大牛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