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要怎样才能鼓起勇气,让宁凝喝下这碗可怕的药汁?
她的喜悦,她的期盼,他都知道,他比她更期盼能有他们的孩子。
刚才宁凝幸福的模样,永远烙在他的灵魂深处,深深刺痛他。
容云烨不敢想象——那双泛着母性温柔的蓝眸,等一下会有怎样的绝望和哀伤。
一口黑血,从胸口抑制不住的往上泛,容云烨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
那些粘稠的黑血,在黑夜的雪地里,依然分外扎眼。
他摇晃着身躯,坚持不肯倒下。
炉火照亮了他的脸颊,竟然苍白像张白纸。
在这危急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再逃避。
是个男人,就要有担当。
他应该去完成,身为男人的职责。
就算会千夫所指,他也要义无反顾。
端着药碗,容云烨忍不住长出一口浊气,舍我其谁?
踏着厚厚积雪,他缓缓走向营帐,完全不顾自己的手指被烫出水泡。
“乖,喝了它,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他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劝解自己。
“云烨,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宁凝接过药碗,笑得甜甜的。
“这天气,谁能热乎得起来?”容云烨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想要抢回药碗的手。
他将双手负在背后,互相紧握,一动都不敢动。
“云烨,真的一定要喝了这碗药汁吗?我们不喝好不好?”宁凝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和祈求。
“小东西,是怕苦吗?乖,喝了就没事了。”容云烨恨不得在自己心口上,狠狠扎上几刀。
“那……我喝了啊。”宁凝将药碗端到唇边,还是不甘心,“我真的喝了啊!”
容云烨颔首,紧握的双手已经痛到麻木。
掩住眼底的泪光,宁凝大口大口地喝完药汁,一边喝,一边喉头在颤抖。
将药碗还给他,宁凝低声说,“我喝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份依赖和甜蜜。
“小东西……”容云烨嗓子里堵得发疼。
“出去吧。”宁凝转身,盖上被褥,留给他一个冰冷背脊,不再看他。
捏着那只药碗,容云烨的步履犹如千斤,沉重不堪。
也不知道这一丈的距离,他走了多久,当他再次掀开帐帘时,手里药碗,已经被他捏碎。
破碎的瓷片,一片片刺进他的掌心,他却浑然未觉。
两位中年內侍嬷嬷,顾云深的小表妹,还有慕容鸿飞,早已等在帐外。
“快进去伺候。”如临大敌的慕容鸿飞吩咐到。
他也想进去,可是看了看两眼猩红的容云烨,他没有跟进去。
容云烨像标枪一样,笔直地站在大雪中,说不出的苍凉。
帐中很快传来宁凝痛苦的声音。
先是压抑着的低哼,像是被遗弃的小猫,断断续续,凄婉无奈。
再到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呻吟,声声如刀,切割着站在账外的两个大男人。
一个时辰后,宁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悲凉的哀鸣,“云烨,云烨……为什么……”
一位嬷嬷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她带着哭腔,“侯爷小产了!快,热水……”
热水,干布,药材,火炉,早就准备好了。
容云烨疯了似的,在营帐外一圈圈踱步。
雪地上,全是他的脚印,深深浅浅,高高低低。
“云烨,你让我喝药汁,我喝了……可是,你怎么忍心……”
“云烨,你在哪里,进来看看我可好?”
“云烨,我好痛,全身都发寒……你进来看看我和宝宝,可好?”
“云烨啊,你救救我们,不要让宝宝离开我……我会保住他的……”
那一声声啼血般的哀求,撕碎了容云烨所有的坚强。
好几次,他就要踏进那个营帐,都硬生生地撤回脚步。
“云烨,你再不进来,我就……我就不要你了。你好狠的心……”
宁凝痛得全身不知道被汗水浸湿了几次,在这寒冷冬夜里。
她不停地用一根银针,刺着自己身上所有能保胎的穴位。
她的孩子,正在离她而去。
“宝宝,妈妈不要你走……你爸爸是坏人,坏人……”宁凝终于惊恐地发现,她的身下全都是血。
“我们不要爸爸了好不好?宝宝,你回来……”
“妈妈不要爸爸了……”
此情此景,连慕容鸿飞都哭成了泪人。
容云烨不敢哭,他一哭,她就会听到。
于是,他就死死忍住,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腹腔,都是僵硬而颤抖的。
他想把那痛楚呼出去,却又不敢大口呼吸,只好将痛苦全都憋在胸口。
他的胸口好疼,连肋骨都仿佛快要断裂。
他用树枝,在雪地上写了几行字:
“天冷,营帐里多添火炉,她的身子受不得寒风。
还有手镯,嘱咐她天天戴着,能解寒毒。
你们明天就拔营,此地不宜久留,瘟疫无情。
照顾好她,别管我。”
慕容鸿飞看得真切,也写了一句:“你不解释吗?”
容云烨摇头,在宁凝的又一次哀鸣之时,默然离去。
黑夜里,朔风中,他的一袭墨衫,好不萧索。
慕容鸿飞知道,如果容云烨早早说出真相,宁凝就不会离开此处,更不会愿意打掉腹中那个毒胎。
她宁可用自己的命,换胎儿平安。
可是,要解毒,就必须放弃那个可怜的胎儿。
早在容云烨第一次查出宁凝身上的寒毒之时,他就开诚布公地告诉了慕容鸿飞,他的解毒法子。
双管齐下:
一,与宁凝行夫妻之实,将寒毒转移一部分到他身上……容云烨:只要你能安好,就算被所有人误解,我都愿意!
只是这样的你,让我的心太痛了……
第二一九章 妻主,您家侍君又跑啦三十三
她身上的寒毒,很难自然引导排出体内。
只有在行房时,才能转移一部分到对方身上。
容云烨甘愿吸收她的寒毒,责无旁贷。
好在他是阳气旺盛的体质,又每天服用汤药压制,短时间内不会发作。
二,想办法让月事不准时,不容易怀孕的宁凝迅速怀孕。
胎儿在她深中寒毒的体内,势必是保不住的,但是能将她体内余下的残毒,都吸收过来。
这个法子虽然残忍,却可以救宁凝的命。
容云烨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宁凝,这样的解毒方法的。
如果说为了自己健康,其代价是伤害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按宁凝的烈性,她肯定宁死也不会同意。
所以,这一切都是瞒着她,悄悄进行的。
慕容鸿飞敬佩容云烨敢于承担一切,忍受误解的勇气,更动容于为了宁凝,他完全不顾自己的大爱,却也爱莫能助。
只是,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宁凝今天又受了东方千秦的挑拨,以为下毒者就是容云烨……
他们之间,会不会就此恩断义绝?
……
第二天,天蒙蒙亮,宁凝的大军果然继续向前线开拔,离开昌邑。
容云烨站在空荡荡的营帐里,找不到一丝宁凝留下痕迹,除了地上那摊惊心动魄的血迹。
“容神医,小侯爷听从大侍君的建议,带着军队绕开疫区,直接开拔前线。只留下物资和几位军医驻守。”
一名副将禀报,“小侯爷还说,与您……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神医前往何处,请自便。”
说完,她将一封和离书,放在了桌子上。
容云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尊冰雕。
副将叹气,“神医请尽快离开,这座营帐现在就要拆除。”
容云烨突然有了反应,问道:“她有没有乘坐马车?”
副将一愣,没想到他问这个,“小侯爷出征,向来只骑战马。”
谁不知道,宁远小侯爷,骑术一流,马背上的英姿最是傲人!
容云烨拉着那名副将就走,怒道:“胡闹!她刚刚小产,受不得风寒,逞什么强?”
宁凝面无表情的骑在马背上,下腹一阵阵抽痛。
比起心里的难受,身体的那点折磨,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今晨的风雪,比前几天还要大,寒风刺骨,雪花夹着雪籽,落在脸上像针扎。
慕容鸿飞带着一辆宽敞的马车,追了上来。
他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宁凝的马前。
“请妻主下马!你若是不肯乘坐马车,鸿飞就甘愿冻死在这雪地上。”
宁凝勒住马儿缰绳,满身的雪花碎冰,冻得她难以开口说话。
慕容鸿飞从斗篷里,拿出一件火狐皮大氅,“请妻主保重,否则鸿飞万死难辞其咎!”
宁凝调转马头,想从他身边绕过去,结果他竟然滚到她的马腹之下,“如果小侯爷坚持要这样走,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慕容鸿飞的性子纯粹,宁凝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好无奈地下马。
刚刚落地,就差点虚弱得摔倒。
慕容鸿飞赶紧将火狐大氅为宁凝披上,有了一抹鲜艳的红,让她整个人都有了些许精神。
宁凝被他扶着,慢慢走向马车,在路过一辆物资车时,她的眼风不经意地带了一眼,那名全身是积雪的车夫。
没有任何停顿,宁凝上了马车,唤道:“鸿飞,你也上车。”
大军继续开拔,容云烨机械地赶着物资马车,遥望并尾随宁凝所乘坐的那辆马车。
一模一样的火狐皮大氅,依然是冰天雪地,她就像一团火焰,燃烧着他的灵魂。
只是天瑞王朝那次的雪中重逢,小东西为他千里送军粮,他们是何等的幸福。
如今,同样雪景相近的朔风,依旧是雪地里那抹红,却是撕心裂肺的别离。
偏偏他有口不能言。
容云烨依依不舍地尾随宁凝的马车,送了她一程又一程,直到不得不回头。
皑皑大雪中,那辆简陋的物资车,调转了方向,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孤独的车辙印子,孑然返回昌邑。
马车里的宁凝,倏然睁开了蓝色双眸,问:“鸿飞,他是不是掉头回去了?”
慕容鸿飞讶然,“小侯爷,您知道那名车夫是容神医所扮?”
宁凝蜷缩在毛毯中,“他就算是面目全非,我都能认得出他。”
实在憋不出心中的郁闷,慕容鸿飞也豁出去了,“小侯爷,你不会真恨他吧?容云烨他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他的心里,比你还苦。”
实在不忍心看他们这对璧人互相误解与折磨,他打算说出真相。
“鸿飞,谢谢你的直言。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是中了寒毒,他不得已才帮我落胎,只为帮我解毒。”宁凝将昨夜没哭完的眼泪,都发泄了出来。
“我还知道,他的身子也不好了,带了不少我这儿移过去的寒毒。他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懂。”宁凝掩面哭泣。
这下,慕容鸿飞糊涂了,“那……你还逼他走?”
宁凝住不住抽泣,“他又何尝不是在逼我走?
他放不下昌邑中了鼠疫的百姓,可是鼠疫对于大军来说危害太大,他只能逼走我,才能放手救人。”
“我和他,都有责任在身,身边又有宫里的眼线暗布,只能这样将错就错地分离。”
宁凝好心疼,方才爱人满身是雪,就像个孤独的大雪人,那么萧瑟。
慕容鸿飞低叹,“原来,你们两个终究是了解和信任对方的。”
“鸿飞,你知道吗?云烨的才能,绝对不是一个神医名号就能与之相称。
他在女尊国,在我身边,因为环境限制太大,根本就是龙困浅滩,浪费他的不世之才。”宁凝说。
“我必须狠心放手,让他去适合他的地方,创建自己的宏图霸业。
他要是为了我而磨灭自己的万丈雄心,我才是罪人。”
“更何况,他身上的寒毒,日益加重,若是再不离开我,恐怕会积重难返。”宁凝擦干眼泪,“现在离开时间正好,他是男儿纯阳之体,驱除寒毒,只要不错过时机,就一定能成功。”写到这里确实有点虐……笨猫有些不忍心,但是很快就会过去~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因为猜疑,他人的阴谋或挑拨而互相折磨~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而已~
第二二零章 妻主,您家侍君又跑啦三十四
“鸿飞,你说我怎能不放手?”
只是她终究是食言了,说好的不分离……转眼便是生死两茫茫。
慕容鸿飞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荡气回肠,“原来你们两个,是互相隐瞒,互相成全。
这样的生死大爱,慕容终于领教了,深感佩服。
这一生,能与你们相识相知一场,也算不枉人生。”
宁凝的马车,终于消失在大路尽头。
路边的一丛枯树林里,顾云深的小表妹,正在鬼鬼祟祟地放飞几只信鸽。
灰色的鸽子们,扑腾着翅膀,艰难地飞远。
“天寒地冻,你就不怕那些鸽子冻死?”
小表妹的身后,响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熟悉,黄琴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云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