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约了谁?”
她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又是这样,淡淡的冰凉,带着一点倔强的刺,刺得我微微清醒。我抬头看了眼那些鸟早已不知飞哪儿去了,笑了一下说:“是跟我没关系。”
因我的回答,她的神情倒像是放松一些,说:“既然没关系,那请你让开,我还有事。”
我没动,双手按在她身体两侧的墙上,又问了一次:“约了谁?”
她眼中闪过惊讶和恼怒交织的眼神,但又是一副敢怒而不敢动的样子。不知为何,这模样竟令我心中阵阵柔软。
她低声愤愤地说:“你还不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
我静了一下。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睛,我开始在心中思量,要不要告诉她理由。那个近乎荒诞的理由,只因为看到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水鸟。
毕竟,她当时也在那艘船上。
她甚至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低下头,说:“谭皎,我……”也许我们离得太近了,我的下巴都快碰到她的鼻尖,她也察觉了,稍稍偏过头去,可我们依然挨在一起。在这深夜偏僻的河边小路上,我簇拥着她,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即将说出各自的秘密。
我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又有人来了。
不速之客。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和谭皎同时抬起头。看到那人,我俩都是一愣。
这一片没有住宅或建筑,最近的居民区在数百米外。这里只有一片寂静的工地,稀疏的树和几盏路灯,整条路阴暗寂静。
那人就是从居民区方向跑过来的。
一个很脏,很奇怪的男人。他的肩上还扛着个小孩子。
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像打结的海藻。脸也脏得看不清样貌,眼睛很亮,闪着兴奋的光。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皱巴巴的外套,也是脏得看不清颜色。脚上是双破了洞的运动鞋。他看起来就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汉。
而那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像是睡着了。却穿着干干净净的睡衣,白白嫩嫩的脚丫还光着,长得很可爱。
他从路对面跑过,看到了我们。
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同样黄黑的牙齿。那是个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的笑,因为他好像笑得很开心,又笑得很苦。他跑得非常快,那双脚更是轻盈得几乎不沾地,瞬间就跑进了黑暗里。
谭皎抓住我的胳膊,说:“这是什么鬼?”
我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呼喊声。居民区方向。
“呆着别动。”我甩开她的手,追了上去。
第18章 邬遇三(3)
前方是一片静水般的黑,那人跑得只剩个影子,拐进旁边的小巷里。我用尽全力,追了进去,大吼一声:“站住!”那人却充耳不闻,扛着孩子跑得更急,也不管孩子会颠簸难受。于是我更确定他不是善类。
巷子里很窄,周围都是拆迁旧房。地上还有很多垃圾,高一脚低一脚。我们相距了十几米远。就在这时孩子惊醒了,发出凄厉的哭喊。他脚步一顿。我趁机从地上抓起一张烂板凳,砸向他的后背。他一下子被砸弯了腰,踉跄两步,我往前一扑,抓住他的后颈。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细柔的喘息声和绵软的脚步声,是她,也追了上来。
我伸手去抢孩子。那人转过身,冲我歪嘴一笑,那笑叫人心中一凉。然后他一拳打向我的脸。他的身手居然很不错。我双手抓住了孩子,这一拳就避不开了,脸上一声剧痛。身后的女人已惊叫出声:“邬遇!”
这样的关头,她的声音竟令我心头一暖。
我感觉鼻子里已流出股热血,不管不顾,将孩子往后递给了身后的她:“抱着!”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再制服疯子。然而那疯子反应也很快,“咯咯”笑了一声,绕过我一把抓住谭皎的长发。我们四个人离得很近,一切发生太快根本无法阻止。谭皎一声惨叫,满脸痛苦,孩子也脱手掉落。我的心倏地一紧,刚想救她,却瞥见那孩子头朝下往地上摔去!
我抢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孩子,将他掉了个个儿,放在地上,他已吓得嚎啕大哭,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再回头,却看到谭皎已仰面摔在地上,那人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长发,正在往巷子的黑暗深处拖。“邬遇!邬遇……”她哭喊着,双腿在地上乱蹬。
我的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我把孩子往墙角一放,朝她跑去。我一拳揍在疯子的肚子上,他吃痛松开双手,反手也给了我重重一击。我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制住他。但他却灵活异常,身子一扭,扭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从我手中逃脱,一下子跑进了黑暗里。
我追了两步,就站住,跑回来。阴暗的巷子里,孩子缩在墙角,一直在哭。谭皎已挣扎坐了起来,双手抱着头,也在一抽一抽的哭。哭得我突然心烦意乱。
这个夜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她跟前蹲下,握住她的肩,她一下子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
我微微一愣。
不远处,已响起警铃声和呼喊声。我本就跑了大半个晚上,再经过这一番搏斗,已精疲力尽。但她抱我抱得很紧,于是我只好就地坐下,靠在墙角,她竟然就这样坐在我的大腿上,这令我更加无法动弹。
等我呼吸渐渐平复,她也没哭了,只低着头,推开我想要起身。我下意识手臂一紧,不想让她走。
“还疼吗?”我轻声问。
她垂着头:“嗯。”
我抬起手想要拨开她的头发:“我看看。”她却像一下子被人踩住了尾巴,猛地抓住我的手,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瞪着我,大声喝道:“不!不许看!也不许摸!”
在这样疲惫、紧张、混乱……命运的迷局如同大雾将起的夜里,我怀里抱着她,被她委委屈屈含泪瞪着,竟生出些许想笑的心情。
第19章 谭皎四(1)
当邬遇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时,我真有种憋屈又害怕的心情。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出几丝诡计或者恶毒的神情。但是都没有,他的眼睛清清亮亮、乌乌沉沉的。哪怕在深夜里,也是一如既往。
于是我知道,不是他。
把我引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事情,要从我今天晚上,回到家时说起。家里一切如常,家具、物品、窗户和门,甚至连门口我乱扔的拖鞋,都没有一点被人动过的痕迹。
我和壮鱼在一块吃得很饱,于是就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我发现桌上的面巾纸用完了,打开茶几抽屉,想再找一包。
我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红色信封,很显眼。我想不起这是什么了,而且这几天我没有印象看到过这个信封。于是我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几行字:
“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7月17日晚上10点,白云路与河滨西路交叉路口。
谭皎,来找我。”
我呆住了,然后一层冷汗,如同蚂蚁爬过我的背。我猛地抬头,看着家中各处,黑黢黢的厨房、卧室、阳台,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人是什么时候潜入我家,把这封信留下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不,都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想害我,简直手到擒来。他就是要我去。如果我不照做,也许结果会更糟。而且单凭一张纸条,报警只怕也无法得到警方重视。
我再次看着纸,上面的字非常漂亮,狂野、清逸、有力。必是经年累月的书写,才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且写字人的性格,有些豪放。
我还注意到,前面两句写得很快,都是草书连笔。但到了最后一句,字迹明显放缓,写得也更工整。最后一笔明显还停留拖长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写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心情跟写前面是不同的。他的情绪有波动。
“谭皎,来找我。”
我的心头忽然窜出一股寒意。不会……是个变态吧?
去不去?
他还说: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我拿了把折叠小刀,放在贴身口袋里。又打开手机上的“相亲相爱”软件,这是我和壮鱼一起装的。她可以随时看到我的位置,而且我可以向她一键求助。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首先遇到的人,会是邬遇。他看起来也很震惊,还把我强压在墙上,逼问我约了谁。
他也藏着秘密。
然后那个男人就来了。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的心怦怦直跳。会是他吗?这个看起来又脏又古怪的男人。他为什么还抱着个孩子?
邬遇已经追了上去。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要救那个孩子。他叫我呆在原地别动。可迷雾已经如同夜色笼罩,我怎么会是原地傻等的女人,我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
我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那个怪男人下手还那么狠,我第一次跟坏人正面遇上,吃了大亏,摔倒在地。
……
第20章 谭皎四(2)
头皮,好痛。痛得我整个人都麻木了,眼睛里流出火辣辣的泪。我睁开眼,看到头顶迷蒙的一点光线,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邬遇的怀里。
他背靠着墙,搂着我的腰,低头看着我。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顿时全身都窜过细细一层酥麻感,就好像有人拿一片羽毛,在我的腰上轻轻地刮。他的眼神,就是那片黑羽毛。我推开他想要起身,可是他把我又按了回来。我的心一跳,感觉没法动了。
我俩说了几句话,他想查看我头顶的伤,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也许被那人扯落很多头发的流血的头皮,多难看啊,我怎么可能让他看。
于是我坚决不干。
抬起头,却看到他在笑。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没什么,觉得你很可爱。”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说话,我俩隔得很近,忽然间我的下巴有点痒,是他的手指轻轻摸了上来。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深夜,前路危机不明的深夜,我却坐在一个刚认识三天的汽车修理工的怀里,暧暧昧昧,无声纠缠。
而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整片黑色大海。他的手指一直停在我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是不是都要强吻我了。然而他只是扶着我站起来,低声说:“为了避免麻烦,如果警察问起,就说我们在附近约会。”
我说:“好。”
这时,我才察觉,警铃声已如此之近。一辆警车停在巷子入口,几个警察跑了过来。
我从地上抱起孩子,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也哭累了,居然蜷在我俩身边睡着了。我和邬遇一起看着来人,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几个警察越走越近,我忽然瞥见第二个人,身材高瘦,警帽下的脸依稀清秀,很是眼熟。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那么巧吧……
那个警察也看清了我,明显一愣。
我俩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一会儿,我移开目光,却能感觉到他始终直愣愣地看着我。
跟以前一样,一根木头。
忽然间,邬遇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辨,然后他看着沈时雁。沈时雁大概也察觉了自己目光不妥,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领头的警察立刻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后问:“你们俩是什么人?”
我答:“路人。”
邬遇说:“我和她从前面街角经过,看到一个男人抱着这个孩子。我们觉得那个男人不太正常,这孩子估计不是他的,就追了上来。”
“那个男的呢?”沈时雁问。
邬遇答:“跑了。”
领头的警察又问:“这么大半夜,你们俩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
我瞄了眼沈时雁,他也正盯着我,目光清亮而疑惑。
邬遇静了一瞬,说:“谈恋爱。”其他两个警察露出些许了然神色,沈时雁的目光移向别处。
我能理解他的尴尬。
毕竟,我和他相亲过,我甩了他。现在被身为警察的他,撞见大半夜和一个男人“私会”,我其实也有点没面子。
领头的警察说:“小沈,给他俩做个笔录,然后带回局里协助调查。”
沈时雁说:“是。”
然后我和邬遇就被分开了。我站在原处,邬遇被带到巷子另一头,沈时雁拿了个小本本,跟他问话。隔得远,我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不过两人的表情都挺严肃平静的。末了,沈时雁收起小本本,让邬遇上警车。邬遇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坐进车里。
固执的沈时雁就扶着车门,一直盯着空中某一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邬遇的互动。然后他又拿出小本本,笔在上面写划了几下,似乎做了一下准备,走到我面前。
我站在墙角,周围没有别人。沈时雁跟邬遇差不多高,比我高一个头。他扶了下帽檐,看了我一眼,然后盯着小本本,说:“姓名?”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说:“沈时雁,这些你都知道。我的姓名、职业、住址、身高、兴趣爱好、求偶目标……你都知道。干嘛还问?”
他静了一下,说:“我是不知道,你最后会选个修车的谈恋爱。”
我:“……”
第21章 谭皎四(3)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冲动了,轻咳一声,说:“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外貌。”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描述一番,他迅速记下了。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我一一作答。他记得很认真,工作的时候倒是很专注,也很严肃,言简意赅逻辑清晰。是个有威信又可靠的警察模样。
最后他合上小本本,说:“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这个案子,你们还得接受仔细询问。”又添了一句说:“只要你们本身与案件无关,不会有事的。”
他领着我往车那边走,我也是没忍住,问:“我是跟邬遇一个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