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夫妻对林懋极为喜欢满意,曾想过明玉和妙玉小时候就认识的,两人结为夫妻岂不更好,但苏家和大皇子廉郡王赵弢牵扯颇深,赵弢早就对苏樾说过,让他把林海拉拢过来,他知道林海忠于皇上,不想掺合进那个皇子的阵营,若和林家结亲,林家就势必无法再保持中立的地位,想来想去,苏樾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王家何曾用心教导女儿,从不给姑娘请先生读书识字,面子上人人都称道王家大姑奶奶王熙凤杀伐决断干脆利落是个脂粉堆里的英豪,背地里没少说过她目不识丁是个泼皮破落户,嫁给贾琏这些年倒是改了不少,行事爽利依旧,谈吐却文雅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粗俗不堪,但她妹妹王熙鸰却活脱脱是王熙凤还未出阁时的做派,沈夫人知道林家择婿挑媳的标准,林海和贾敏是断不会同意王家的。
大年初十那天,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娶妻,各家贺喜赴宴,贾敏虽然对贾敬贾珍有所不满,到底还是亲戚,侄孙贾蓉娶妻乃是贾家的大事,林家还是登门贺喜观礼。说实话贾敏觉得贾蓉的亲事透着古怪,贾蓉之妻名秦可卿,是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工部营缮郎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宁国府没落了还有爵位可袭,这亲事门不当户对不对,贾敬在城外道观里万事不管,由着贾珍胡来,可贾珍怎么糊涂到给儿子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再看礼堂的布置,所用之物皆是府中上品,奢华无比,说明贾珍对这个儿媳妇很是看重,才把婚礼办得如此隆重,贾敏不禁又多想了几分,秦可卿是秦业的养女,难道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贵重身份?
礼毕送入洞房,许多人都在新房要看一看新娘子,贾敏亦在其中,贾蓉挑起盖头之后,闹哄哄的新房里顿时安静了下去,珠冠之下一张容颜难描难画,眉眼盈盈处,山水含烟雨,竟是个绝色的美人。有人半是羡慕半含酸地打趣贾蓉道:“大奶奶美若天仙,小蓉大爷真是好福气啊!”
旁人纷纷附和称赞,惟有陪在贾敏身边的青琼一直盯着秦可卿看,脸上微微变色,旋即恢复如常,因林海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所以他对贾敏的安全十分重视,这段是日青琼一直跟在贾敏身边保护她,今天贾敏来宁府赴宴观礼,她便跟着一起来了。
青琼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容颜,这位新嫁娘的容貌竟和多年前见过的一个女子极为相似,算算年龄,定是母女无疑,青琼心头一紧,秦可卿十有八/九是“那个人”的女儿!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贾敏这件事。
酒席至一半,年轻姑娘们都去了偏厅,早先东平王妃见到菁玉黛玉,对着姐妹俩夸赞了一番,现在她们都不在,说话便没有什么忌讳,就问起了菁玉的亲事,今年菁玉就及笄了,还没有定亲,这也太晚了一些。
菁玉的亲事是贾敏的心头大事,但菁玉别的都好,孝顺父母体贴弟妹,却独独在说亲这事上有着强烈的抵触,贾敏还是心疼女儿的,不想不经过菁玉的同意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以她对女儿的了解,若是不考虑菁玉的意愿就给她定了亲,菁玉一定会做出什么让她追悔莫及的事情,因此就暂时先放一放,淡淡笑道:“我这个女儿最是孝顺,我们老爷疼她,哪里舍得早早把她许出去,想多留她几年再说。”
东平王妃笑道:“菁玉那么好的姑娘,哪里还能再等几年,别是已经相中好的了吧。”
贾敏对菁玉的亲事也是头疼得很,但女儿不愿意说亲这事如何能对外人说,只道:“若有好的,早定下来了,少不得还要请王妃喝杯喜酒呢,只不过我们都舍不得女儿罢了。”
东平王妃先提菁玉的亲事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还是给王家牵线说媒,笑道:“你们不急女儿的婚事,总该要给懋哥儿说亲了吧?懋哥儿年轻有为,谁不称赞?可曾定下人家没有?若没有,我这里倒有一门极好的亲事说给你。”
自从回京以来,想给林懋说亲的人不在少数,贾敏极为慎重,不会轻易同意,东平王妃身份贵重,她便说道:“难为王妃关心,不知王妃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东平王妃笑道:“说起来你们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呢,正是亲上加亲的美事,不是别家,就是你二嫂子的娘家,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家的三姑娘,今年一十二岁,跟令郎正般配呢!”
贾敏听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王家居然请了东平王妃来做媒,她和王子朠不睦已久,一直看不上王家女儿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教养,林家书香世家,怎么说也要择一个言情书网的姑娘为媳,那些不教女儿读书的人家从不考虑。况且王熙鸰比当年的王熙凤有过之而无不及,贾敏再糊涂也不会选这种女孩子,不读书不知理,将来还不知会给婆家带来什么祸端。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终于不用加班了。
☆、第三世(六十三)
贾敏目光微转,看到隔了一桌的王子腾之妻胡氏夫人正往她们这一桌看,眼中闪烁着殷切盼意,便猜测东平王妃不是主动为两家牵线,而是受了胡夫人的托付,但明着拒绝恐落了东平王妃的面子,便浅笑说道:“有劳王妃挂心,不过……虽说王家是我二嫂子的娘家,但我们林家跟王家的来往还真是不多,我们家老爷外放十多年,我也有十来年没回过长安了,不知这位王三姑娘脾性如何?可曾读过书?我家老爷说了,这门当户对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知书达理。”
贾敏这番话说得恳切,东平王妃脸上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地有些尴尬,贾敏十多年没回京城,不知道王熙鸰的人品教养如何也是有的,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林家从不考虑没读过书的姑娘做儿媳妇。王家祖上虽有从龙之功,对女儿的教育却十分不重视,满京城谁家不知王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没读过书,王熙鸰性子爽快,东平王妃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因此亦不在意她是否读过书,但林家不同,林海是状元公,长子林懋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教出来的两个女儿亦是彬彬有礼一股子书卷气,若林家得知王熙鸰脾性如何,这门亲事如何肯应?
贾敏没给东平王妃继续说媒的机会,接着说道:“这婚姻大事,纵使父母做主,也要孩子合心合意才成,不怕王妃笑话,犬子虽然年轻,心里头却有主意,一心想娶个志同道合的妻子,将来吟诗作画,抚琴对弈,是夫妻更要是知己。王妃眼光好,想来这位王三姑娘是个贤惠可人的大家闺秀了?”
东平王妃干笑了一声,无言以对,贾敏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让就近的两桌客人能听到,数月前林家回到京城,贾敏出门赴宴遇到有人给子女说媒,亦是这一番话,林家已经荣极,结亲无需考虑亲家权势如何,人品端方门第清净最为重要,她从前这么说,现在还是如此,倒不是故意为了堵东平王妃的话,而且她也没有仗着林家素有言情书网的清名瞧不起勋贵出身的人家,只要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略知一二,门第高低反而要靠后考虑了。
胡夫人和王夫人恰好坐一桌,之前胡夫人就托王夫人去林家说媒过,只不过王夫人和贾敏素来不和,她怎肯去林家登门做媒,贾敏必定会落她的面子,而且王夫人心里清楚,贾敏哪里是不知道王熙鸰脾性如何,说这种话无非就是想让王家知难而退,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对王家知道根底的人就开始互相咬耳朵窃窃私语了,有几个还掩嘴偷笑。
胡夫人王夫人姑嫂二人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王夫人在心里骂了贾敏无数遍,你贾敏读过书了不起么,竟瞧不起王家!在她看来,王家和林家结亲,那还是林家高攀了王家,贾敏竟然敢用这种话来羞辱王家。
王子腾的大女儿王熙凤嫁给了贾琏,二女儿王熙鸾选秀入宫做了女史,惟有小女儿王熙鸰承欢膝下,夫妻二人挑三拣四,多方考虑,想给女儿选一门既显赫又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婚事,王熙鸰在家娇宠无比,处处掐尖好强,若嫁到大家族里,怕是要立规矩受委屈,好不容易相中了林家,就是看中林家人口简单,林懋的品貌才气都是上乘,还有不纳妾的规矩,哪知道林家竟然瞧不上王家姑娘没读过书。
贾敏却装作懵懂不知,还一个劲地夸赞东平王妃提到的王三姑娘,什么贤惠可人,知道内情的人哪个不晓得王熙鸰压根就和这四个字不沾一点边。胡夫人和王夫人气闷不已,东平王妃亦觉尴尬,不再提起此事,转移了话题。
贾敏回家之后把王家托了东平王妃做媒的事跟林海说了,长叹一声道:“咱们家祖上虽是从军出身,到老太爷时就已经读书有成科举入仕了,懋哥儿是嫡长子,林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怎么说也要读过书明事理,王家的女孩子我可不敢要。当初我就不赞成琏儿娶王熙凤,现在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聘王家的姑娘,今儿个我算是把我那二嫂子给得罪了。”
林海道:“你考虑得很对,王家虽然势大,我未必怕他,反正咱们和王家也没什么来往。不过懋儿和悠悠兄妹俩的亲事是该定下来了,可这俩孩子都太不让人省心了。”说起儿女亲事就让林海气结,菁玉谁也不想嫁,明玉没说不想娶妻,却想找个通文墨懂琴棋的才女,说是羡慕父母吟诗作画赌书泼茶,他也想和将来的妻子像父母这般琴瑟和鸣。林海和贾敏在小时候有过钱塘江观潮赛诗的缘分,林海也从自己的丫鬟葭雪那里得到过贾敏的诗作,但大家闺秀极少出门,林懋能有多少机会有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是以对说亲之事有些抵触,令林海贾敏头疼不已。
贾敏没好气地道:“咱们又不会害他们,一个个非要跟咱们唱反调,我这操碎了心还能为了谁!要说他们小时候也不这样啊,这都是跟谁学的。”
林海苦笑道:“都怨我们,平时太惯着他们了,你仔细些,给他们挑一门皆大欢喜的亲事就好了。”
贾敏嗔了林海一眼道:“老爷说得轻巧,我何尝不想皆大欢喜,懋儿还罢了,悠悠那性子油盐不进,我和志儿的命还是她救回来的,我哪里舍得强逼于她,若是强迫她应了亲,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夫妻二人长吁短叹,对大女儿的婚事说了半天也没个结论,至夜深方才睡去。
陪着贾敏去宁国府参加婚宴的青琼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灯下愣神,雁声伸手在青琼眼前动了两下,见她毫无反应,问道:“想什么呢?”
青琼蓦然一震,抬头看向雁声,低声道:“姐姐,我看到她了。”
雁声不解地问道:“你看到谁了?”
“姐姐,今儿我陪太太去宁国府,新娘子跟那位长得一模一样,算算年龄,就是那位的女儿。”青琼的声音更低了,生怕被别人听到。
雁声低低“啊”了一声,脸色瞬间一变,“你没看错?真的是她?”
青琼道:“千真万确,当年王妃要那位姑娘的命,王爷派我去保护她,我伺候了那位姑娘一年多,亲眼看着她生下了姐儿,至今整整十八年了。”
青琼说的这件事雁声知道,她思索片刻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叹了口气道:“义忠亲王虽然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余势力犹在,他还想绝地反击呢,那位遗珠定是被宁国府保护起来了。青琼,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记住了,对谁都不能说。”
青琼知道此间利害,看着雁声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们姐妹好不容易从赵弘手里解脱出来,这种浑水是决不能再趟了,林家正得当今看重,这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若知道了,告诉皇帝,贾家就要倒霉,贾敏到底还是贾家的姑太太,若不告诉,将来败露了,林海就要背一个欺君之罪,还是不说为妙。
菁玉和黛玉在宁府赴宴时都去了偏厅,自是不知道王家托东平王妃说媒一事,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两人为元宵灯会出行做准备,挑选衣裳首饰,正说着话,忽见红藤进来道:“大姑娘,老爷派人来传话,让姑娘去书房,有要紧的事和姑娘说。”
菁玉的脸立即皱成了苦瓜,林海找她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就是说媒议亲,黛玉见她愁眉苦脸,轻声说道:“姐姐别多想了,万一爹爹找你是有别的事呢。”
“真是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借你吉言。”菁玉叹了口气,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樱花粉兔毛绒花流苏出来,放在黛玉头上的丫髻上比了比,见绒花流苏衬得黛玉越发娇俏可爱,笑道:“这个好看,拿出来备选吧,我先去了。”
菁玉来到林海的书房,恭谨地道:“父亲唤女儿来此,不知有何事吩咐?”
林海摆了摆手,跟着伺候菁玉的丫鬟们立即退了出去,林海让菁玉走得近些,低声道:“悠悠,你聪明伶俐,自学医术竟有所成,你可配得出能让人脉象虚弱实则对身体无害的药吗?”
菁玉不禁一怔,万万没想到林海找她竟为了这个,道:“是药三分毒,完全无害是不可能的,但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的损失,将养一段时日就康复了,您要这个做什么?”
林海看着菁玉,郑重地道:“不瞒你说,这药是给你苏伯伯的,其他的你就不必知道了,切记,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菁玉心中略一思索就猜出来几分,林海说的“苏伯伯”正是大理寺卿苏樾,苏樾是大皇子廉郡王赵弢一派的人,当今皇帝没立太子,几个成年的皇子明争暗斗,赵弢仗着自己是嫡长子,越来越嚣张跋扈,苏樾上了赵弢的船,抽身退步已然来不及,当年送妙玉去蟠香寺也有避祸的意思,不知林海跟苏樾说了什么,苏樾同意了装病的计划,做戏就要做全套,假病难免露出马脚,用药物达到目的最为稳妥。
若苏樾的计划成功,妙玉将来便不必落得玉陷污泥的结局,这是菁玉喜闻乐见之事,她欣然应下,很快配出药方交给林海,不日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长安的上元节灯会从正月初八开始,接连半月,上元节晚上灯会最为隆重,长得看不见头的街道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游人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没有平时男女大防的忌讳,两旁皆是各种各样的小摊,远方烟花漫天,夜空如幻。
在路口黛玉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灯谜摊子上的灯笼最为精致好看,拉了哥哥姐姐过去猜谜,涵玉早被一处卖糖人的摊子吸引住了,跑过去看摊主吹糖人,林海贾敏生怕拐子对几个孩子下手,命令小厮丫鬟都紧跟着他们。
兄妹三人来到灯谜摊子前一看,不由大为惊奇,竟是二百一十六条连珠谜,即上谜的谜底为下谜的谜面,最后一道谜语的谜底为第一道谜面,连珠谜难就难在环环相扣,猜错一道,后面的皆无法继续下去。
黛玉还没见过这种连珠谜,大觉有趣,从第一道谜开始猜起。周围聚集了不少猜谜的人,明玉试着解谜,到了第四十道就百思不得其解了,而黛玉已相继接连猜出谜底至五十道,黛玉旁边有个比他们早来一些的小姑娘,身着白袄红裙,披着大红羽缎斗篷,生得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已解到第六十道谜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