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叹了口气,略带鄙夷地道:“我只听说她去找了人牙子,后来就没在姑苏见过她了。安分地伺候老爷不好吗,非想着攀上枝头当凤凰。”
葭雪擦了擦眼泪,谢过谭氏,又去了姑苏城几个牙行打听,来到第五家牙行时,果真问到了和英子有关的消息。原来五年前英子离开林府,在姑苏无亲无靠,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于是她来到牙行自卖自身,恳请牙婆能把她卖进大户人家当丫鬟。没过多久,英子就被卖进了姑苏通判张大人家。
葭雪和白露又立刻去张大人家打听,费了一番周折,才从张家一个积年的老人那里得知英子来到张府后改名莺莺,一年后金陵甄家大爷甄应嘉来姑苏游玩,在张府做客,看上了莺莺,张大人便将她送给了甄应嘉,她已经被带去金陵甄家四年了。
她们刚从金陵逃出来,没想到英子曾经和她们相距如此之近,也不知道英子在甄应嘉身边过得如何,为奴为妾,仰人鼻息,好与不好,大约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甄家属赵弘一派,已经知道葭雪的真实身份,现在必定到处搜寻她的下落,而薛缃也是薛峒最不想看到的耻辱,她们二人绝对不能再回金陵,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可葭雪又不放心白露一个人去金陵,思前想后,葭雪找到了姑苏一家镖局,出钱雇了两个镖师去金陵打听英子的下落,她们只需在葫芦庙静等即可。
一个半月之后,镖师从金陵回来,告诉葭雪她打听的那个叫莺莺的女人曾经是甄应嘉的婢妾,半年后,甄应嘉用了十个姬妾跟新任杭州知府胡大人换了一幅庞筠的画。
妾通买卖,英子到底还是被甄应嘉当成物件一样送给别人,十个鲜活的生命也不过换一幅丹青墨宝,这就是葭雪宁死不肯与人为妾的原因,有男人宠爱,便有一时的安稳,当男人玩腻味了便弃之如敝屐。人生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这种日子她过了二十多年,又怎肯再重蹈覆辙。
得知英子在杭州,葭雪立即收拾包袱登船南下。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世,葭雪决定铤而走险,置办了好些行李,以寻亲为由大张旗鼓地坐船去杭州。
葭雪对外自称林太太,夫家行商早亡,留下了大笔遗产,她带着儿子林衡儿媳辛氏和孙子去杭州投靠亲友,不料亲友搬家的搬家病逝的病逝,在杭州竟找不到亲人了。她年事已高,不宜继续奔波,便决定在杭州置办家业,颐养天年。
像这种人家历年都有,林家在杭州扎根的事不过泛了个水花就了然无痕。白露伪装男人也渐渐得心应手,去官府登记购买宅院家具奴仆的事情都由她亲力亲为,葭雪装作老太太不必出马,也乐得偷懒了。
作为家底殷实的人家,没几个丫鬟下人伺候也不像样,葭雪买了三户下人几个丫鬟,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商户人家了。
安定下来之后,葭雪给杭州知府胡大人的太太下了帖子送上丰厚的礼物,要寻一寻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莺莺。胡太太是官家夫人,哪里将一个略有家产的寡妇放在眼里,礼物是收下了,却也没见她,只打发了身边的陪房出来给葭雪传话,说府里以前的确有个叫莺莺的女子,人品低劣,偷窃老太太的首饰还勾引自己的儿子,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怎能留在府里,胡太太早已将莺莺拉出去卖了。
至于卖到哪里,却是语焉不详不知后文了。
胡太太卖掉英子的真相未必如她所说的那般,英子吃过一次勾引不成反被撵的亏,怎么会再去犯傻做同样的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胡太太想卖掉一个婢妾,这些都只是名正言顺的表面文章罢了。
英子离开林家有五年了,五年来她辗转姑苏金陵杭州三地,被当做物品一样送来卖去,如无根浮萍一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七年来白露过着地狱般的日子,英子也一样在人间苦海漂泊浮沉,这世道竟不给她们半点活路。
满怀希望来到杭州,却仍旧没有英子的下落,白露失落地叹道:“我只求她还活着就好。”
葭雪坚定地道:“一定能找到她的。”等找到英子,把她们三人妥善安置,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毕竟自己得罪了全天下都不能得罪的人,她们跟着自己并非长久之计。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安定下来之后,白露薛缃仔细算了算买房子家具下人和日常开销,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竟有六百多两,她们知道葭雪有钱,但她们只有出的没有进账,总不能坐吃山空,两人一合计,找葭雪商量怎么开源节流。
葭雪在林家当丫鬟那几年攒了不少梯己,离开济南的时候又把所有的首饰都卖了,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还有赵徽给她的几千两银票,足够她们在杭州生活个十来年了,还有她点石成金的法术早已滚瓜烂熟,没钱了再点一堆金子就行,但她没打算和白露薛缃她们一起生活一辈子,先不说有赵弘这个危险,十几年后等贾宝玉出生,她也要拿到通灵宝玉回到现代,必须得想个赚钱的门路,等自己走后她们几个也能衣食无忧。
士农工商,商贾为末流,却是最容易赚钱的,葭雪买了几个地段好的铺子,分别卖糕点成衣首饰。她多年不曾下厨,手艺却没落下,找工匠打造了一套精美的模具,古代工艺结合现代糕点饼干的风格,烘焙面包糕点,花样繁多,香气扑鼻味道独特,又开展了许多现代营销手段,比如买一赠一抽奖之类的,很快在杭州城打开了市场。
葭雪雇了两个糕点厨师,传授了手艺之后就不必去铺子了。另有一家卖布料兼卖成衣的店铺,这个时代是书中的世界,时间上和清朝差不多,服装风格也和前明一脉相承,女装以襦裙袄裙为主,男装有圆领袍道袍直缀长衫曳撒等,平民百姓就简单多了,大都是裋褐短打一类,能穿得起好看的丝绸衣裳者非富即贵。葭雪在现代看了不少古装片,设计了许多非汉服款式的古装交给成衣店去做,古装款式新颖,和汉服风格截然不同,同时搭配服装卖首饰,现代的淘宝店头饰璎珞花样百出精致漂亮,在材质上或许未必比得上古代,但在设计上却更加出彩繁多,这铺子一开张,果然吸引了不少贵妇贵女。
这个时候,薛缃也显露了惊人的设计天分,在看过葭雪做出的几套古装之后,她画了一些服装和首饰设计图,在当代汉服的基础上加以改变融合,她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做成成品后很快销售一空。第一次凭着自己的努力赚来白花花的银子,薛缃激动得咂舌惊叹,不停地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赚钱养活自己,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看着薛缃越来越自信的样子,葭雪也由衷为她开心,如果没有经历这些事情,薛缃只能从一个深宅大院走向另外一个深宅大院空耗一生,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天分能力。如果她能生活在现代,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设计师。
白露一直女扮男装,身为这个家的“长子”,经营店铺巡查账目的事情就必须得她来承担了。白露跟着孙大娘认了一些字,这些时日和葭雪薛缃相处,也跟着她们学习读书,在查账做账方面不成问题,也渐渐地显露了管理能力,将两家店铺管理得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
一切都走上正轨,葭雪倍感欣慰,将来自己走了,她们也能生活下去,唯一美中不足者,是再也打听不到英子的下落。
十一月初八是尹绍寒的忌日,安然曾经问过葭雪是否回沧州祭拜师父,连安然都能想到这点,赵徽也能想到的吧,如果自己回桑树湾,赵徽十有八/九会在那里等她,遂叹道:“不去了,咱们心里念着师父,在灵位前祭拜也是一样的。”
沧州桑树湾,赵徽在这里留了足足十天,依旧没能等来他想见的人。快一年了,他找了任何可能的地方,只有秦河在金陵见过她一次,又很快失去了她的行踪,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满怀希望而来,空余失望而归。
同一时间的江南,传开了一个令文人墨客激动兴奋的消息。
两年前庞筠所绘的《西湖烟雨图》不慎损毁,耗时两载,庞筠又重新作了一幅,于十二月初二在庞家展出这幅画作,然后就送入长安上呈当今圣上。
唯有收到请帖之人才能入庞府一观这幅旷世名画,所请之人无一不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或有功名在身,或是书画大家。
姑苏林如海,亦在庞家邀请之列。
作者有话要说: 庞家的故事不变,上线中。
☆、第二世(七十三)
林家回到姑苏之后,苏夫人觉得自己身子越发不济,索性当了老太太,万事不管,一切都交由贾敏管理。
贾敏接过管家大权,林家下人未有什么动作,倒是她的几个陪房有点得意忘形,敛财压人,阳奉阴违,结果得罪到林潆头上,被她找到了证据。林潆没有直接禀明林母,只告诉了贾敏让她处置。贾敏刚当了太太,娘家带过来的人就落了自己的面子,令她十分生气,杀鸡儆猴处置了一个,其他人收敛心思,再不敢有所异动了。
自从运河一事之后,林潆渐渐消除了对贾敏的偏见,姑嫂二人感情逐渐深厚,林海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妻子和小妹相处和美,一开始他还挺高兴,可后来他就不满了,守孝期间不能同房,贾敏管家事务缠身,小妹又成天粘着贾敏,他们夫妻二人独处的时间都少了。
庞家的帖子送到姑苏林府之时,林海正在给贾敏描一幅丹青。
画中女子坐于花亭,身着雪青色立领披风,古琴案下露出缠枝莲纹样的水绿裙摆,两弯柳眉,眼含秋水,朱唇一点,娉娉袅袅,纤纤玉指按于琴弦,俨然便是贾敏的模样,身侧一壶氤氲,身后一片翠竹,落一地青霜。
江南冬景,也不及画中人十之一二。
这幅小像已经画了一个多月,直到今日才完成最后一笔,贾敏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林海握了贾敏的手笑道:“在丹青上面你比我还有天分,又得庞太太指点,几时给我也画上一幅?”
贾敏佯嗔道:“之前你说给我作画,我还以为你要送我礼物,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什么时候给你画,看我什么时候高兴呗。”
眼前娇妻笑语盈盈,林海心头一热,尚未说话,忽听书房之外伺候着的宝山敲了门道:“老爷,杭州庞老爷派人来送请帖了。”
“拿进来。”林海微微一怔,杭州庞老爷除了庞筠没有别人,他和庞家是面子交情,贾敏和庞熠却时时有书信来往。
贾敏平时只收到过庞熠的信,庞筠却从未给他们写过书信,这次忽然送了请帖,心中不免好奇,问道:“庞先生给你下帖子有什么事?”
此时林海已经打开了请帖,面露惊喜之色,笑道:“宁乐,告诉你个好消息!《西湖烟雨图》重新现世,庞先生要展出这幅画,下了帖子请我前去一观。”
贾敏酷爱丹青一道,十分推崇庞筠的画作,连嫁妆里也有两幅。只是庞筠受当今圣上赏识,很多画作都在宫里,民间少有流传,万金难求,贾敏对这两幅画很是重视,数年前在杭州她还得到庞太太梅晴的指点,受益匪浅,此时听闻庞筠邀请林海去庞府观图,意外之余更是欣喜万分。
林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丹青上却不及贾敏,同妻子一样都对庞筠推崇有加,没想到庞筠竟然邀请了他,自是欣然往之。
贾敏奇道:“我听庞妹妹说,《西湖烟雨图》在两年前庞太太去世的时候就损毁了,莫非庞先生又重新画了一次?”
林海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太同我一起前去如何?”此幅《西湖烟雨图》只现世一次就将送往皇宫,将来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贾敏看了帖子就面露神往之色,林如海一见便知,便决定带上贾敏一同前去。
贾敏喜道:“老爷真是善解人意,为妻在此谢了,从杭州归来,必定为老爷画上一幅画儿作谢礼。”
林海含笑道:“那我就等着了。”待桌上贾敏的画像颜料干透,林海小心收起,等他们从杭州回来之后再亲自装裱。
林海贾敏回过林母此事之后,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林潆听说哥哥嫂嫂要去杭州,也动了心思想去杭州一游,林母却不许她去,说道:“你哥哥嫂嫂有事出门,正好给你一个锻炼管家的机会,潆姐儿你都八岁了,该学的东西也该学起来,你嫂子在你这个岁数早都开始学这些了。”
林潆只得郁闷作罢,亲自送林如海贾敏离开。
庞家风雅盛事传得满城皆知,葭雪足不出户也有所耳闻,她对杭州有名的文人知之甚少,只因当年伺候贾敏在庞家住过几天,略知道一些。
二十多年前的庞筠还是个无名小卒,祖上虽是书香之家,到他这一辈却早已没落。庞筠考中秀才之后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开始将精力放在书画之上,后来偶遇微服到杭州游玩的和怡郡王赵祥,赵祥慧眼识珠,对庞筠的画作青眼有加,将其作品献给了昭华帝,昭华帝一见之下果然十分喜欢,从此庞筠水涨船高,一幅丹青万金难求,庞家自此飞黄腾达。
庞筠的原配发妻梅晴于两年前亡故,据说庞筠和妻子梅氏夫妻情深,他本无意续弦,但为了长女的婚配未来,他在出孝后娶了填房太太金氏。原配梅氏只生了一对龙凤胎,长子庞烨,长女庞熠。庞烨已考中秀才,两年前在梅氏尚在的时候和金陵薛家说定了亲事,不今年薛家三姑娘病逝,庞家就另择新妇了。庞熠的亲事却还未有着落,都说庞筠宠爱女儿,想多留女儿几年,因此并未早早定下人家。
十二月初二,林如海贾敏齐赴庞府。
庞府门口热闹非凡,管家在大宅门口收请帖验明身份,方可请人入内,入者皆是江南为官或有才有名之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后门亦是络绎不绝,却是另一番景象,穿着破烂瘦弱不堪的人推着满满一车的蔬菜送入庞府,对着趾高气昂的庞府下人点头哈腰,愁眉苦脸地来,愁眉苦脸地走。一个渔夫模样的人送了一篓子新鲜草鱼,高高兴兴地递给庞府后门口的下人。庞府下人拿了竹篓进去之后,见他还在此处,嫌恶地道:“你可以走了。”
“大哥,这一篓子鱼少说也值一百个铜板呢。”那渔夫顿时变色,错愕了片刻后赔笑说道。
“你在庞家的池塘里打渔,还敢跟我们庞府要钱,再不滚捉你去见官!知府大人可在前头呢,扰了知府大人的雅兴,你担待得起吗!”庞府下人叉腰瞪眼,不由分说就去驱赶那渔夫,那渔夫气恼不过分辨呐喊,却被人拖到巷子另外一端僻静的地方狠揍了一顿。
庞府正门口依旧繁荣兴盛,林海在正门下了轿,身旁小厮对庞府管家递上请帖,那管家笑脸相迎道:“林老爷快请进。”又见林海带了家眷,立即命人带路将林太太的轿子引往仪门,送入内院。
贾敏进了仪门,抬轿的轿夫都退了下去,另有几个婆子抬起了轿子向内院而去,贾敏下了轿,入目只见一个仪容不俗的少女正在门口迎接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