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白露是通缉犯,还是少露面为宜,安然年龄虽小,对付一般的小混混还不成问题,她在客栈保护白露,葭雪则陪同薛缃一起回家。
  再过几日就是薛家长房长子薛缙迎娶王家姑娘王子肜的大喜日子,整个薛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正门口悬挂着大红灯笼,家丁看守大门无闲杂人等进出。薛家主子日常出门亦很少走正大门,通常都走仪门,薛缃平时也很少从正门进出,今天情况特殊,须从正门着人通传。
  薛缃头戴幕笠,遮住容颜,两人在薛府门口站定,看大门的家丁照例下来驱逐,葭雪抢先道:“劳烦进去通传一声,府上三姑娘回来了。”
  薛家长房只有两个庶出姑娘,都不足十二岁,唯有二房一嫡两庶,嫡女早已出嫁,能被称为三姑娘的,只有薛峒的三庶女薛缃,那家丁闻言脸色微沉,呵斥道:“哪来的村野丫头胡说八道!我们家三姑娘已经去世半年了,你有几个胆子敢骗到薛府头上!”语气虽然高傲冷硬,却不敢动手,那陌生姑娘虽有绝色姿容,脸色却冷冰冰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看样子很不好惹。
  薛缃又生气又伤心,冷声道:“谁说我死了!我是不是真的,见过老爷太太就知道了,可不是你这个奴才随便说的!”
  那家丁的脸禁不住抽了抽,半年前上元夜,府里姑娘们出门看花灯,当天晚上就传出消息说三姑娘得了急病,没几天就去世了,接着二太太就把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统统都打发了出去,再没有在金陵露过面,后来隐约传出流言,说三姑娘其实是走失了,后来那几个传播流言的下人被二老爷活活打死,就再没人敢提起三姑娘一个字。
  对外,薛府只是死了个庶出的姑娘,这件事在金陵根本没引起什么波澜,对内,这是薛府绝对不可碰触的禁忌。
  平静了半年之后,忽然来了个女孩,自称是薛家三姑娘,如果这个是三姑娘,那死的那个又是谁?还是说,三姑娘走失一事并非谣言?
  薛缃接着道:“上元夜那晚人太多,我不小心被人推下了桥,掉进了秦淮河里,脑袋磕在石头上受了伤,幸亏有这位女侠出手相助,救了我的性命,只是当时我受了伤,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最近才恢复记忆,这位女侠便送我回来了。”
  守门的家丁面面相觑,这事情大了,他们可不敢擅自做主,商量之后,派了个人去向二老爷禀报此事。
  薛家行商出身,在士农工商的时代当属末流,薛家老一辈薛昌却慧眼识珠,于乱世中对当朝太/祖皇帝倾囊相助,资助军饷粮草,使其夺得天下,靖朝建国后封紫微舍人,领户部皇商差事,如今富甲天下,与开国功臣贾、史、王并称金陵四大家族,虽有名声在外,内里却依旧被视为末流,皇帝对薛家格外开恩,特许其子弟可读书科考,薛峒不理家中产业庶务,专心读书,今次殿试虽然落榜,却有贡生的功名,在薛家地位亦是不低。
  不多久,传话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出来道:“二太太说了,请二位姑娘进去。”
  薛缃的话真伪如何,葭雪是重要人证,薛二太太要见她也在情理之中,葭雪便陪同薛缃一起入内。
  正堂自是长房居所,薛峒的院子在薛府的东跨院,薛缃轻车熟路地来到东院,进入大厅之前,心底刻意忽视的害怕却疯狂地滋长出来,让她骤然失去了向前迈脚的勇气。
  如果没有遇到葭雪,她一个人逃回金陵,还会这么轻松容易地进入薛府吗?
  进入大厅,正中主位端坐着一男一女,两旁站着五个姨娘打扮的女子,年龄不一,个个盯着门口,齐刷刷落在薛缃身上,薛峒的眼睛是晦暗不明的,看不出任何情绪,薛太太的脸上含了一缕和蔼的微笑,却如假面一般遮住了眼里的一丝冷意。两旁的五个女人神情各异,有嘲讽看戏的,有漠不关心的,只有一个女人神情激动,眼里泛着泪花,想必就是薛缃的生母孔姨娘了。
  薛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明明都是平时极其熟悉的人,父亲极少关心她们兄弟姐妹,以前见了也是一副严厉模样,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曾经和蔼可亲的嫡母,那熟悉的笑容为什么却让她忍不住心底发冷呢。
  “老爷,太太,女儿回来了。”薛缃定了定神,对正位的一对男女行礼下拜。
  “真的是缃姐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薛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立时有丫鬟上前把薛缃扶起来,一旁的孔姨娘正欲上前,被薛太太眼角余光一扫,又怯怯地退了回去。
  在她们进来之前,看门的家丁已将薛缃的话传达过一次,此时真正见到薛缃,见她看起来不像颠沛流离受人侮辱过的样子,才暗暗松了口气,然而——那又怎样呢,纵使她清清白白地回来了,那半年前薛三姑娘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就算她真的被这个江湖女侠救了,在外漂泊半年,谁知道又发生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孩在外走动已经失了体统,更何况是半年之久。这件事传出去,薛家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这边薛峒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名声,那厢薛太太已和薛缃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对葭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命丫鬟捧上来金银道谢。
  虽是感谢之词,神情语气却无半分谢意,与其说是谢礼,倒不如说是打赏。
  看到这一切,薛缃的心就凉了半截,难道他们不愿意看到自己活着回来?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这般态度,难道他们真的希望自己死了?想到这里,薛缃冷然一惊,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葭雪。
  葭雪没能在薛府久留,薛太太客气了几句就下了逐客令,葭雪看了薛缃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离开薛府。
  走上大街,葭雪在墙上看到几张通缉令,其中一张赫然是白露的画像,旁边还有一张刚刚贴上去的通缉令,却是她的男装模样。看来扬州那个混混死了,她在扬州犯下人命,通缉令已发到金陵了。
  通缉令上的画像其实只有个大概,葭雪现在恢复了女装,便是拿着通缉令和她本人比较也不会露馅,而白露在张家那几年挨打挨饿,骨瘦如柴,画像也是当时的样子,这几个月白露好吃好喝调养身体,渐渐圆润起来,再梳洗打扮一番,和从前判若两人,也不会被人认出来,葭雪并不担心官府找到她们,她现在最担心薛缃的安全。
  她和薛缃的谎言并非天衣无缝,薛缃在扬州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金陵薛家的姑娘,万一这话传到金陵,薛缃就危险了。
  葭雪决定夜入薛府,暗中保护薛缃,一旦有任何危险立即带她离开,现在天色还早,她先去药铺给白露买药。从药铺出来,葭雪陡然警觉似有一道目光盯向自己,霍然转身抬头,却只看到药铺旁边的茶楼空荡荡的窗户,暗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走回客栈给白露熬药。
  茶楼窗下,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冷笑道:“真不愧是尹绍寒的徒弟,警惕性竟如此之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找了大半年,她终于在金陵现身了。”对面一个黑衣男人眼神如炬,得意地笑了一声,“告诉甄大人,可以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章没溜男主了,有人想他吗?
 
☆、第二世(七十)
 
  回到客栈之后,葭雪把薛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白露说了,白露高兴地道:“这么说薛家认她了,能回家就好。”
  葭雪神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晚上我去薛府看一看,咱们在金陵多待几天,如果她真的平安无事,咱们再去姑苏吧。”
  白露愕然不已,安然也问道:“薛缃姐会出什么事呢,她不是都回家了吗?”
  “正是因为回家了,我才担心她出事。”葭雪愁眉不展,越想薛家人的反应越担心薛缃,“你们想想,为什么薛家在薛缃失踪之后就对外宣布她病死了呢?”
  白露没读过什么书,和孙大娘在一起生活的两年间跟着她识了几个字,她也不理解为何薛家没有去找薛缃,反而对外宣称她病逝了,她看着葭雪,等待解惑。
  葭雪冷笑道:“如果让外人知道薛家姑娘被拐卖了,不管是否清白,她都不是个干净人了,这会让薛家沦为笑柄。薛峒还是读书人,最看重清白名声,自己的女儿被拐卖这种事情说出去,他还有面子吗?一个庶女能比家族名声更为重要?”
  白露大惊失色,却仍觉不敢相信,干干地道:“可,可薛缃毕竟是薛老爷的女儿,是他的骨肉啊!他怎么会……”话未说完,白露忽然愣了一愣,女儿,可不就是最不值钱的么,自己刚出生就被抛弃,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被所谓的父亲杀死,这世上死于父母之手的女儿还少吗?
  葭雪讽刺地笑了一声,“白露,你也不信的吧。”这些话她没有对薛缃说过,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才会明白,其实葭雪也在赌,赌薛家会为了名声抹杀薛缃,还是会给薛缃一丝仁慈怜悯。
  但愿,是自己赌输了吧。
  晚上天一黑,葭雪换上方便行动的黑衣短打,来到薛府后门,施展轻功翻墙入内,正想抓个下人问薛缃的住处,却听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下附身趴在房顶,向下看去。
  一个粗使婆子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身后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扶着一个身披斗篷遮住容颜的女孩紧跟其后,帽子几乎将那女孩的脸全部遮住,看不清长相,但看其身形,却与薛缃极为相似。
  难道真是薛缃?葭雪心里咯噔一跳,悄悄跟上,只见那女孩上马车之前回身一望,昏暗的烛光照亮了半张容颜,赫然便是薛缃!薛缃一只手按在车框,微微颤抖,一滴眼泪划过脸颊,下唇被牙齿紧紧咬住,渗出丝丝血红。
  那婆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姑娘,该上路了。”伸手一推,薛缃就被塞进了马车里。
  婆子和丫鬟都上车坐定,车夫一甩鞭子,向金陵城西门行驶而去。
  葭雪立即跟上去,在马车行驶的瞬间抓出车尾向下一缩,整个人挂着车底,一路颠簸,在城门口报了薛家的名头,顺利出城。
  在车底挂了一路,葭雪只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和马车里几人的呼吸声,一路上她们都没说过一句话,过了好久,马车终于停下,等几人走远,葭雪才从车底爬出来,揉了揉快要散架的胳膊,悄悄跟了上去。
  夜色朦胧,葭雪只能依稀看清附近建筑大概轮廓,像是庙宇一类,马车停在后门,那婆子丫鬟像押送犯人一般一左一右夹着薛缃敲开了古庙后门,悄然而入。
  古庙漆黑一片,一个苍老的尼姑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点燃屋内蜡烛之后双手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就关门离开了。
  葭雪来到屋外窗边,只听里面薛缃愕然问道:“这是什么?”
  “哑药,老爷吩咐了,务必要老奴亲眼看着姑娘吃下去。”那婆子语气淡淡,“姑娘应该知道怎么做。”
  葭雪冷然一惊,薛峒为了保住名声,将薛缃送来古庙不说竟然还要把她变成哑巴!
  短暂的沉默之后,薛缃凄然笑了一声,颤声道:“我都已经被送到这里来了,老爷还不放心吗。”
  那婆子道:“这是老爷的命令,姑娘莫要为难老奴。”
  “这次是让我变哑巴,下次是要我变死人吗?”薛缃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哭道。
  “姑娘还是自己来吧。”屋内一阵动静,似是薛缃挣扎着不肯服药。
  葭雪既惊且怒,破门而入,喝道:“住手!”屋内三人俱是一惊,齐刷刷望向门口。
  “雪姐!”薛缃惊喜交加,脱口唤道。
  “你是谁!”那婆子被葭雪阴狠震怒的眼神一瞪,整个人一哆嗦,手里药丸滑落,在昏暗的房间里失去了踪影。
  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扎进屋里的桌子上,葭雪淡淡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那婆子丫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双腿一抖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葭雪对薛缃使了个眼色,薛缃立即疾步走到她身边,葭雪拔出宝剑入鞘,森然道:“看来你们是想活了,既然想活,就滚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薛三姑娘沉江自尽了。要是说错一个字,不用我动手,你们老爷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婆子丫鬟磕头如捣蒜,赌咒发誓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拉了那丫鬟慌忙不迭地跑了。
  “雪姐……”薛缃激动地抱住葭雪,压抑已久的委屈化为泪水汹涌而出,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视她为耻辱,只有身边这个相识不到一月的人两次相救,以真心待她。
  葭雪搂住薛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缃儿,没事了,有我在呢。”
  薛缃不敢痛哭出声,极力压制喉咙里撕扯着的痛苦,在被亲人抛弃之后,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除了那个抹不去的姓,她如今当真是和薛家再无一点瓜葛了。
  薛缃依偎在葭雪怀里,紧紧地抱住唯一的温暖依靠,目光涣散,回忆如飘零的雪花在脑海里飞旋,锦衣玉食的过去,夫贵妻荣的梦想,从此都变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从此便也只有她们四个女儿相依为命了罢。
  天还未亮,满天星斗璀璨闪烁,庙里的尼姑们都要起来做早课了,葭雪和薛缃在早课之前就从后门悄然离开,回到金陵城,等城门打开之后回客栈,准备收拾东西去姑苏打听英子的下落。
  然而,客房里却不见白露和安然的踪迹。
  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桌旁,玩弄着手里的茶杯,迎着葭雪警惕的目光,含笑道:“步庶妃,久候了。”
  葭雪心头一紧,护住薛缃,盯着那男人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那人起身向葭雪躬身一礼,笑得恭敬而阴冷,“明睿王爷一场好戏,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家主子。您离京大半年,明睿王爷形销骨立形容憔悴,我家主子不忍王爷忍受相思之苦,便让小的寻访您的踪迹。庶妃这是何苦呢,放着王府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来江湖上受什么风吹雨打。”
  薛缃瞪大眼睛,看着葭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居然是明睿王爷的庶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认错人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仍旧无丝毫表情,葭雪淡淡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远远地逃离了京城,却仍旧逃不脱和赵徽有关的一切,他的敌人仍然不肯放过她。
  那人笑道:“庶妃何必否认呢,您离开扬州城时出示的玉牌,那可是明睿王府独有的,只有王爷的亲眷方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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