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元康帝知道葭雪在明睿王府,曾还打趣过赵徽,说他终偿多年夙愿可喜可贺,没想到他们只是去了一趟庄子给赵弡治病,步葭雪竟然不慎坠崖,性命垂危。步葭雪若死,赵徽不跟着去也会丢了半条命,元康帝立即派了最好的太医去明睿王府。
  在七月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后,葭雪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全身被拆开撕裂一般的疼痛刺激着模糊的意识。
  “小雪。”眼前的人影还有些模糊,落入耳中的声音却是熟悉而清晰的,温柔得小心翼翼。
  好久好久,葭雪眼中涣散的瞳孔逐渐汇聚,眼前的影响渐渐清晰,定格成一张熟悉的脸庞,脸色憔悴支离,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像有许多天没有休息过的样子。
  葭雪心头一沉,她竟然还没死,原来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连轻微的呼吸都扯得全身发疼,划过树枝的伤都是皮外伤,真正要命的是从高处摔下,巨大的冲击力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即使有树枝缓冲,不至于当场送命,这具身体也差点毁了。
  葭雪根据自身疼痛方位,确诊自己现在的病情,脑震荡,肋骨折了四根,双腿骨折,脏腑器官都不同程度地被震伤,内伤加外伤,剧烈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只怕将来痊愈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刘英呢?”葭雪攒了好久的力气,说出来的话仍旧虚弱无比,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肺部一阵疼痛。
  赵徽低声苦笑道:“果然,你醒过来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她。”向门外吩咐道:“把人带过来。”
  不多时,刘英被带到了星河院,进门看到葭雪苏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想要握住葭雪的手却又怕弄疼了她,泪水夺眶而出,颤声泣道:“葭雪,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葭雪想抬手,轻轻一动却疼得她眉头一蹙,气若游丝地道:“我们是姐妹,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没事最好。”
  刘英跪在床前泣不成声,葭雪都伤成这样还挂念着自己的安危,原本坠崖摔死的人应该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拼了命救她,而她竟然还怀疑葭雪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义军,如果葭雪不能好起来,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自责之中。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赵徽看着刘英,眼中浮起一层薄冰。
  刘英流泪道:“我不走,我要照顾她,葭雪伤得这么严重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赵徽冷声道:“我答应她饶你一命,你还不知足么?”语气里已有隐然的威胁。
  强烈的愧疚感让刘英说不出话来,葭雪看着她,缓缓道:“英子,你走吧,你无须自责,为了岚姐,为了我,为了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无论刘英如何哀求,她都没能留下照顾葭雪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王府里有医术高超的大夫,有精心伺候她的丫鬟,葭雪总会好起来,可刘英知道,即使她看得出来赵徽对葭雪爱得有多深,他一厢情愿的付出仍然无法让她真正快乐起来。
  然而此刻,她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反贼漏网之鱼在青莲峰刺杀明睿亲王,步葭雪在打斗中不慎坠崖,这是赵徽给元康帝的说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莲峰一战迟早会传出去,与其被他人传得面目全非,还不如主动跟皇帝汇报,当然,该隐瞒的,赵徽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葭雪又回到了在星河院养伤的日子,伺候她的依然是以前的丫鬟,可为什么,她们看着她的时候,会是那种眼神?
  葭雪敏锐地捕捉到丫鬟们眼里刻意掩饰的怜悯惋惜,以前她们看着她的时候,或谨小慎微或奉承讨好,却从来没有过这种神情,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可怜之极的人。葭雪心里咯噔一跳,强烈不好的预感让她坐卧不宁,难道她毁容了还是变成残废了?
  “把镜子给我。”葭雪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萱儿连忙拿了梳妆台里一面小西洋镜放在葭雪脸面上方,让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像。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容色苍白,眉眼黯淡,脸庞五官依旧保持着与生俱来的明艳,却在岁月的剥蚀下已显出了几分衰态,葭雪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一副弱不禁风的病西施模样,怔了片刻后才想了起来,既然自己没有毁容,那就是别的原因了。
  问丫鬟,她们大概是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的,等赵徽过来的时候,葭雪直接问他:“我是不是伤得很重?”
  赵徽坐在床沿边上,避重就轻地道:“你会好起来的。”
  “我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越是这样葭雪心里越慌,她现在稍微动一动都疼得要命,根本没办法亲自去查验自己的伤势。
  赵徽轻轻握着葭雪缠着绷带的右手,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眼中隐有泪光一闪,“也罢,你迟早会知道。你摔下来的时候,山上一块石头砸了下来,砸到了你的左腿上,骨头都碎了,太医说接不回去了……”
  “所以,我变成了残废。”落入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无情的审判,宣告她一辈子再也不能走路的事实,葭雪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撕得粉碎,飘荡在狂风暴雨之中,逐渐化为虚无。
  葭雪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打骂责怪,安静得宛如一个死人,赵徽宁愿她把一切罪责都归咎于他,也不想看到她毫无生气的样子。
  赵徽静静地凝视着安静如木偶般的女子,任何安慰补救的话语都是徒然,如果她没有不辞而别,如果他没有带她去青莲峰追忆往昔,如果刘英没有出现,如果他没有一掌拍飞刘英,如果她没有去救那个女人……有着太多太多的如果,只要发生一样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如果她恨他,那也是应该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葭雪动了动眼皮,看向赵徽,疏离而嘲讽地微笑道:“如今我变成这副废人模样,再也没法离开了,明睿亲王,您可还满意?”
 
☆、第二世(一百一十一)
 
  疏离的语气,冷漠的眼神,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尖刀狠狠地扎进心里,她伤成这样,最心疼之人莫过于他,她却笑吟吟地问他,可还满意她如今的残废模样?
  左小腿粉碎性骨折,这样严重的伤,一辈子都没法恢复如常,赵徽更加不放心让她孤身在外,他的确想留下她,可这种这种方式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可以,他宁可现在残废的人是他自己,或许她就会因为心存怜悯而留下了吧。
  分别七年,以这样残酷的方式,他终于留下了她,但他们之间的裂痕却越来越大。
  “这非我所愿。”赵徽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微微发哑。
  葭雪神情淡淡,“有差别吗?”
  赵徽看着她,眼里交织着痛苦而深情的光芒,“我宁可你打我骂我,也不想你跟我说这种话,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你这话让我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葭雪一直都知道,哪怕她起兵造反,差点杀死了皇帝,还一直说着要杀他,赵徽都没有过杀死她的想法和行动,无论是身份立场还是其他,他分明有无数机会杀死自己,却都没有下手。他一直包容着她,所以她才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激怒他杀了自己,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的包容关怀里,从来都没有放她自由这个选项。七年前他们有过一场虚假的婚礼,只要她点头,她就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独宠庶妃的生活,到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吧,可那样被困后宅于的人生,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一想到这种人生只有争风吃醋讨好丈夫生儿育女,连生的孩子也不能唤自己一声母亲,在华美的外表装饰下,实在是令人绝望的一生。
  她很清楚地知道,后宅之斗,夫君宠爱,这些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即使那个男人待她有多好,免她惊免她忧,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若有朝一日色衰爱弛,他一样可以令她惊令她忧令她四下流离令她无枝可依。
  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穿越前是被控制的一生,此后她只想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就当是仗着有法宝任性/吧,她还有机会,宁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想被束缚在他身边困顿一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终究还是以残废了一条腿为代价,被困在了明睿王府的后宅。
  “可我有多痛苦你又知道吗?”坚强如她也濒临崩溃,再怎么竭力忍耐,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汹涌而出,葭雪嘶声竭力地呐喊,发出的声音依旧虚弱不堪,“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意志,我不想当你后宅无数女人之中的一个,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你,这样的你我宁可不要!你为什么一定要禁锢我,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为什么要逼着我恨你!”
  葭雪哽咽,泪水迷蒙了视线,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赵徽是何等反应,“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狠不下心杀你,要是我死了,我就可以不杀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救回来,求你放过我吧!”
  赵徽伸手拭去葭雪眼角的泪痕,用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小雪,你不一样,你不是她们,你没有跟她们分享我,我心里只有你,谁也取代不了,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这个世上我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了。”
  “可是……”葭雪的心一点点变得茫然,呢喃了两个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想问赵弡吗,她有什么立场去问,柳瑶才是他的妻,这是铁板钉钉无可更改的事实。不,她想问的是别人怎么办?柳瑶也好,李氏和周氏也罢,嫁或者不嫁,都容不得她们有自己的选择,也容不得赵徽有选择,他们都是痛苦的,可在这场并不如愿的婚姻里,男人始终都是受益的一方,同为女人,她不想让别人痛上加痛。
  赵徽声音颤抖,他那么地害怕她又一次拒绝他,“我不会逼你嫁给我,你是琳儿和小雪,是我最亲的亲人,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葭雪动了动唇,却没说出一个字来,一生一世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她这个样子就算再熬几年,也很难拿到通灵宝玉,还不如死了重新开始,和这痛苦的一生彻底斩断。
  但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毫无意义。
  无论葭雪怎么冷嘲热讽,千方百计地激怒赵徽让他杀自己,他却待她始终如一,处处温柔小意,包容着她喜怒无常的脾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残疾给她带来的创伤。
  天气渐凉,很快到了九月,葭雪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有左小腿的粉碎性骨折伤患还在恢复之中,她没法走路,只能以轮椅代步,赵徽便把府里所有的阶梯都加了斜坡,方便她出入,但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王府,抬头低头,只有这四方的天四方的地。
  金秋九月,菊花盛放,伺候葭雪的几个丫鬟都说花园里菊花开得姹紫嫣红,推了葭雪去花园赏花散心。
  命轮里有种田技能,种花是其中一个分支,葭雪的目光落到哪朵花上,命轮就会自动为她分析菊花的品种名称和种植要领。
  “姑娘,这花儿真好看,要不要折几枝回去插瓶赏玩呢?”赵徽嘱咐过所有的下人唤葭雪“姑娘”即可,不必唤她庶妃,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府里的丫鬟们就一直称她为“姑娘”。
  葭雪道:“花儿好好地长在这里,摘下来没几天就败了,又何必折回去。”
  “这株白珊瑚很容易成活,若庶妃喜欢,也可以移植的。”不远处飘来一个清脆欢欣的声音,音色陌生,语气却熟悉得像是相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萱儿连忙将轮椅换了个方向,只见拱桥上两个丫鬟簇拥着走下来一个打扮端庄贵气的女子,发髻高挽,簪着凤钗步摇,凤嘴里衔了一串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身上穿着雪青色绣玉兰立领长袄,长长的衣摆下压着米色五谷丰登织金马面裙,脚步蹁跹,摇曳生姿,明艳无俦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激动,加快步伐走到葭雪面前。
  “林太太,好久不见。”葭雪认出了贾敏,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听到她叫自己为庶妃,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情绪。
  贾敏福身行了一礼,笑道:“步庶妃,咱们可有七年没见了罢。”
  贾敏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也并不知道葭雪和赵徽只是假成亲,当时以为她真的死了,还伤心难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前几个月赵徽发疯了一样寻遍京城名医,贾敏才知道原来葭雪没有死,只是不慎坠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等葭雪身体好转,她就立即过府探望了。
  葭雪知道贾敏是诚心待她,这声“步庶妃”仅仅只是个依从夫家身份的称呼,并没有别的意思,不知者不罪,她没有在这个称呼上多想什么,见到贾敏她也十分开心,含笑道:“是啊,这么多年不见,林太太越发像仙女下凡了,我差点都没认出你呢。”
  “真真是跟以前一样,就爱打趣人,我都多大的人了,还仙女。”贾敏笑得大方得体,行为举止端庄娴雅,俨然官家夫人气派,嗔笑道:“当初我还真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跟着明睿王爷唬人,这七年你也不给我们捎个信,害得我白白伤心那么久。”
  葭雪歉然道:“不跟你联系是怕牵累你们,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贾敏略一思忖,猜测可能和赵徽与当年的几个皇子争斗之事有关,便没有继续追问,笑道:“好在现在咱们又见了。”贾敏的目光无意掠过葭雪的左腿,眼中闪过一抹怜爱心疼之意,“听说你病了,我老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又怕影响你养病,拖到今儿才过来,给你的东西都派人送到院子里了,你要是有空,咱们好好聊一聊。”
  葭雪点点头:“这会子起风了,咱们回去说吧。”身后的萱儿会意,推着轮椅向星河院走去。
  贾敏陪着葭雪回到星河院,进入房间后丫鬟端上茶水点心,退在一旁等候差遣。
  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葭雪道:“你能过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只是王妃……”她知道贾敏跟柳瑶自小关系匪浅,而自己又是柳瑶最不待见的人,贾敏就这么过来看自己,柳瑶真的不会生气么?
  贾敏看出葭雪的顾虑,温言笑道:“你尽管放心,我跟王妃是自小的交情,她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她不会多想的。况且王妃为人宽厚,很是善待府里的两位侧妃,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葭雪哑然失笑,贾敏是以为她是担心柳瑶吃醋嫉妒么,说这种话来安慰她,正妻厚道,让她这个小妾不必太过害怕,偏生贾敏什么都不知道,她出于好意,葭雪也不好说什么。
  贾敏叹道:“怎么好端端的就伤成这样了,还好你和王爷师出同门青梅竹马,王爷有情有义,定不会亏待你的,你就放宽了心好好调理身子,将来有个一男半女,也算是有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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