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赵徽在外院书房会见林海,贾敏进了内院,对柳瑶行礼拜见,礼未行全,已被柳瑶双手扶住,抬头看清柳瑶的模样,贾敏不禁吓了一跳。不过二十多天没没见,柳瑶的气色竟然差成这样,精心描画的眉眼遮不住眼底的黯淡,细腻红润的脂粉下掩不住苍白的脸色,贾敏以为柳瑶是照顾赵徽太过劳累所致,握紧了她的手,竟是一片冰凉,心疼地道:“天也渐渐热了,怎地手还是这般凉,王爷受了伤需要你照料,可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这才几天,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我身子一向都这样,没事的,你能常常来看看我就好。”柳瑶笑了笑,携了贾敏走进内室,坐在窗下塌上,丫鬟端上来茶果点心放在小桌上,悄无声息地退在帘外等候差遣。
  回京之后,贾敏和柳瑶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隐约察觉到柳瑶有点强颜欢笑,雍容高贵的明睿王妃那标准化的笑容之后,是空落无着的寂寞,仿佛是夜里盛开的昙花,极致的美丽也只是孤芳自赏,转瞬凋零消散,无人欣赏亦无人惋惜。
  贾敏关切地道:“可有让太医看过?得好好调理才是,弡哥儿还那么小,你可不能累垮了。”
  柳瑶眼神飘忽了一瞬,露出慈爱的笑容道:“是啊,我还有弡哥儿,便是为了他,我也得好好的。”
  贾敏道:“自从成了亲,咱们来往就不似以前方便了,为了避嫌,我也不方便时常过来,等王爷大好了,不如咱们去庄子上散散心。”
  柳瑶笑道:“好啊,我可知道你们在北山温泉有处庄子,风景极好,到时候就叨扰你了。”
  贾敏含笑道:“什么叨扰,你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每次贾敏过来,柳瑶都舍不得她早早离开,这次也不例外,派人去前厅传话,要留饭款待林海贾敏夫妻,赵徽亦有此意,欣然应下。
  晚饭过后,送走林海贾敏夫妻,柳瑶自带了赵弡去花园消食散步,陪嫁嬷嬷有心劝让柳瑶多陪陪赵徽,还未说出一个字,却见赵徽无视掉在跟前殷勤伺候的两个侧妃,明令禁止不许人跟着,一个人走向了星河院的方向。
  李氏红了眼眶跑到柳瑶跟前道:“王妃,这星河院里到底有谁,让王爷这么牵肠挂肚的,受那么严重的伤都不忘每天去一遭,王妃您宽厚大度,又不是容不下她,竟也不出来给您奉茶请安,那位架子也忒大了点,现在都摆这么大的谱,将来还了得,您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柳瑶淡淡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有她没她,日子不都一样过。”说完转身就走,懒得看身后两个侧妃哀怨委屈的模样。
  李氏去星河院看过,却被下人拦着硬是不许进去,说王爷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便是王妃侧妃,也只管打出来。李氏色厉内荏,她一向惧怕赵徽,就再不敢硬闯了,就想撺掇柳瑶和周氏,哪知柳瑶对此漠不关心,周氏油盐不进,气得李氏独自生了好些天的闷气。
  就算没见过星河院里的人,柳瑶也知道那里面是谁,在这个世界上能让赵徽这么上心的唯有步葭雪,哪怕赵弡是他的亲儿子,也没得到过这样的关心,不管那个女人有没有回来,明睿王妃每天过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知道,心里面那一点不甘也没法剔除,在外人看来,她柳瑶是高贵雍容的明睿王妃,夫君屡立大功,是当今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她的地位仅次于宫里的娘娘们,可又有谁知道她的痛苦孤寂,那个名义上的夫君,在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位置留给她?
  没有爱,那便恨吧。
  途径星河院外,柳瑶望着紧闭的大门,苍白的脸上有阴冷的笑意滑过。
  星河院主屋寝室药香弥漫,赵徽坐在床榻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关心的神情,一旁伺候的丫鬟个个都大惊不已,在这之前,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赵徽,看来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定是王爷最看重的人了。
  赵徽摆了摆手,屋里的丫鬟们都退出房门,在外听候使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在易县的那晚,先是赏金猎人,后来大内侍卫,情势逼人,赵徽为了保住葭雪一命,宝剑刺入了她肋下三寸,这个部位不会致命,只是在大内侍卫前做做样子,也是宣告天下,反贼林蘅死于明睿亲王剑下。
  赵徽一手按住自己胸膛的伤口,她那一剑不知是不是手下留情,到底没有伤到他的心脏,他伸手拂过葭雪的额头,低声道:“你一直说要杀我,可你心里真的想杀我吗?”
  已经十天了,葭雪一直昏迷不醒,内伤十分严重,赵徽自责不已,当时他只想封住她的经脉,没想到左飞文邱浩秦修杰三个赏金猎人突然出现,葭雪又不肯受他的人情,和三人大战一场,经脉穴位受阻,体内真气大乱,这一场大战下来,督脉受损十分严重,连带心脉也被波及,即使伤愈,十五年的内力也算是毁了。
  葭雪时而迷糊时而昏沉,每一次略有点清醒就又疼得晕过去,只能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输入内力疗伤,然后嘴被捏开,灌入苦涩的药汁,咽下去吐出来不知多少。意识是模糊的,疼痛却是清晰的,脏腑间的疼痛慢慢减轻之后,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天的葭雪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是雨过天青色的绣茶花帷帐,房间里的摆设精巧雅致,浓郁的药香充斥着鼻腔,让一片空白的大脑缓缓回过神来,她没死,不用问她也知道自己在哪,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葭雪挣扎欲起,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她蓦然感觉到体内真气所剩无几,督脉心脉受损十分严重,损失了至少十五年的内力,此时的她和武功尽废几乎没什么区别,别说杀了皇帝,连杀掉冯唐都没有任何胜算了。
 
☆、第二世(一百零八)
 
  绝望是一种什么感觉?
  直到此刻,葭雪才知道原来绝望还有不同的感受,穿越前的绝望,是活在暴力之中无法解脱的噩梦,而现在经历了梦想破灭、挚友身亡和功体受损之后,她才知道还有一种绝望叫生无可恋。
  哪怕她有了巫山神女的法宝命轮,也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一丝一毫。
  其实,葭雪很清楚地知道,杀死皇帝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元康帝死了,还有他的儿子或者他的兄弟登上龙椅,即使没有赵家,也有别人取而代之,她杀死的不过是当上皇帝的人,杀了一个又一个,皇帝依然存在,这个制度还没到土崩瓦解的时候,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无济于事。
  所以她放弃了潜伏入宫徐徐图之的计划,以她的医术,给皇帝下点毒/药轻而易举,可这样一来,必然会牵连许多无辜的宫女太监,都是被踩在脚底仰人鼻息而活的人,她不想连累他们无辜送命。
  葭雪行刺元康帝,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正因为还有一次机会,才敢放手一搏,这一世活得太苦太累,结束之后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房门被推开,两个丫鬟端着热水粥菜进来,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略高一点的丫鬟高兴地道:“姑娘醒了,萱儿,快去告诉王爷,姑娘醒了!”
  另一个丫鬟飞快地跑出去,留下的丫鬟拧干毛巾给葭雪擦洗脸庞双手,喜滋滋地道:“姑娘可算是醒了,王爷这下就能放心了。”
  葭雪面无表情,任那个丫鬟给自己梳洗,听到她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早就猜到这里是赵徽的府邸,兜兜转转七年,她终究还是流落到这个她最不想来的地方。
  那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葭雪昏迷的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无非是赵徽自己都有伤,每天还要过来亲自照顾她之类的话,可心里却再无半点波澜。这个结果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却是赵徽一直想要的,她没办法再去刺杀别人,甚至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将来或许只能依附于他而活。
  葭雪心里烦躁,不想听到和赵徽有关的任何话语,出言打断:“别说了,出去。”
  那丫鬟一愣,连忙陪笑道:“姑娘昏迷了十几天,现在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小厨房就送菜过来了。”
  葭雪置若罔闻,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出去。”
  那丫鬟面露难色,干笑道:“这……奴婢得伺候姑娘用饭啊。”
  “你下去吧。”门外响起一缕浑厚的男音,高大的人影走入房间,那丫鬟连忙起身过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赵徽轻手轻脚地扶起葭雪,在她后背上垫了个枕头方便倚靠,拿过碗舀了一勺米粥送至葭雪唇边,微笑道:“饿坏了吧,吃点东西。”
  昏迷了十多天,虽有丫鬟伺候汤药饭食,但能吃下去的东西并不多,葭雪现在的确饿得头晕眼花,机械地张开嘴,一勺一勺吃掉赵徽送来的米粥,恢复了一些力气,涣散的视线汇聚在赵徽身上,逐渐清明起来,缓缓道:“让我走。”
  赵徽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胸口微微一堵,她死里逃生,醒过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离开,“先不说这个,你伤得太重,身体要紧。”
  葭雪自己就是大夫,自己身体什么状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内伤加外伤,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完全康复,说道:“两个月。”
  赵徽立即明白过来葭雪说的两个月所指何意,他喜欢了她至今整整十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终于失而复得,如何愿意就这么放她离开,更何况现在葭雪功力损失太多,出去了又如何自保,即使外面风吹雨打,她也不需要他的庇佑,一意孤行地离开他。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若再失去,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两个月后呢?”赵徽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问道:“你还要杀我吗?”
  葭雪抬眼,对上赵徽灼热的目光,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当然。”她只是失去了十几年的功力,不代表她会放弃复仇的计划。
  赵徽道:“你要杀我很简单,只要你留下来,有的是机会杀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其实你就根本就不想杀我,这不过是你找的借口而已。”
  葭雪静静地道:“如果我不想杀你,怎么会刺你一剑?”
  “是么,那一剑为何会失了准头?”赵徽指着自己胸口剑伤的位置,“你强迫自己杀我,却又不想真的杀我。小雪,如果你真想杀我,那就留下来,凭你的聪明才智,你有一百种杀死我的方法。”
  “激将法对我没用。”葭雪神情淡薄,嗤笑一声道:“你又不是傻子,还能乖乖等着我给你使手段么。”
  赵徽双手几度握紧又张开,早已结疤的伤口处有冷冷的疼痛撕扯,他霍然逼近一步,凝视着那双云淡风轻的眼眸,“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你这是在逼我恨你。”葭雪冷冷地道。
  赵徽挑眉,“那就恨吧,不管你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那你就试试,用你的命来跟我赌。”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葭雪在那双近在咫尺的眼里看到了灼热燃烧的火焰,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执着,她无声地笑了笑,决绝而狠厉。
  赵徽拂过葭雪额前一缕碎发,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轻声温言道:“随时恭候。”
  如同折翼的苍鹰被困囚笼,葭雪完全可以预料到自己将来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在华美精致的囚牢里过上舒坦日子容易得多,可一个见识过海阔天空的人,如何会甘心折翼被囚?她不是供人玩赏的金丝雀,不想掺和进妻妾后宅无休无止的斗争之中,曾经埋藏在心底的爱,也渐渐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养伤期间,她能活动的地方有限,去哪里都有一群丫鬟婆子跟着,以她现在的功力就算逃出了王府也还是会被找回来,干脆就息了这个念头,她有的是时间,不急着一朝一夕。
  自从可以出星河院走动之后,葭雪一直刻意避开柳瑶和李氏周氏,她不是赵徽的妾室,没必要给柳瑶请安跟两个侧妃来往,别人却不这么想,李氏总过来找茬,葭雪懒得跟她们多费唇舌,远远看到就避开,她们把她当敌人,她却一点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心思。
  端午节后,葭雪身体好转,她没办法从外面弄来毒物,就把目光放到了王府的后花园里,趁散步的间隙在花园里搜寻毒花毒草,忽听一阵笑声远远地飘过来,似有许多人说说笑笑。
  伺候她的丫鬟萱儿道:“姑娘,今儿王妃请了几位王妃太太过来赏花吃酒,马上就过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葭雪并不知道,陵珂县主水翾随夫君回京,柳瑶便设宴给姐妹们下了帖子赏花吃酒,请了贾敏、水翾、北静王妃赵婧、东平王妃、西宁王妃和南安王妃等以前闺阁密友。
  葭雪对这些贵妇也没什么兴趣,择了一条小路回转星河院,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不由一顿。
  那女子身着银红立领纱衫,水蓝长裙,发髻高挽,眉不点而翠,唇不涂而朱,脸上笑容自在惬意,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竟是七年都未曾再见的贾敏。贾敏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穿大红对襟褙子裙的女孩,应该就是林潆了。
  葭雪遥遥看了贾敏一眼,见其气色神态,这七年来过得应该还算不错,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贾敏看起来还如十八少女,而她却已老了许多。
  算算时间,今年的殿试已经过了,看贾敏春风得意的样子,林海此次应该是金榜题名了,葭雪恍惚了片刻,一旁的丫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这位夫人是林状元的太太。”
  状元?不是探花么?葭雪微微一怔,随即继续前行离开,林海是状元还是探花,现在跟她也没多大关系了。
  曾经众女之中以景逸县主赵婧为尊,现在大家都嫁做人妇,以夫家身份论的话,最高的却是柳瑶了。赵婧和水翾都带上了自家孩子,几个四五岁大的小孩跟赵弡在一旁玩耍嬉闹。
  赵婧和贾敏同庚,成亲多年,大女儿水泠已满四岁,今年正月初八又平安诞下一子,名唤水溶,现在才四个多月,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喜,贾敏每每见了都要抱上一抱,才依依不舍地让奶娘抱了水溶下去吃奶。
  赵婧知道贾敏的心事,拍了拍她的手道:“生儿育女的事最是急不得,我也是过了好些年才生了泠姐儿。如今林状元金榜题名,有这喜气带一带,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众人都知道贾敏和林海成亲不足一年,林父就去世了,守孝期满还没多久,林母又过世了,这一守孝就是六年,没消息才是正理,孝期怀孕可是大忌,怀上也不能生下来,纷纷过来劝慰她。
  儿女之事一直都是贾敏的心病,当年在运河船上小产,生怕损了身子将来难以受孕,如今都出孝半年多了,还是毫无动静,这让她如何不心急。虽说林海待她恩爱非常,也不拈花惹草纳妾收人,可外头说起总有些不好听的话,贾敏倒不如何在意妒妇之类的流言蜚语,唯独这儿女之事却是她的一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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